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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前夕,建康連著下了幾場大雪,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這雪下得甚大,夜裡不時聽聞後院竹枝壓斷的聲響。
晨起,院子裡裹上了厚厚一層雪,丫鬟仆婦正在院子掃雪。
藕荷色錦帳內探出纖細白皙的手,床邊的丫鬟拉起錦帳,扶起錦帳裡的姑娘。
薑柔止剛睡醒,眸中透著一絲慵懶,她膚若凝脂,眉若遠山含黛,唇色紅潤飽滿,身形雖瘦削,卻膚色紅潤,眉宇間不經意透露著一股嬌媚,但她眼神清明睿智沉著,氣勢端莊。
丫鬟服侍薑柔止洗漱完,換好衣裳。
她正端坐在窗旁的銅鏡前,窗戶上貼了明紙,雖然關著窗,但屋裡亮堂堂又暖和,乳母正在為薑柔止梳妝。
暖簾被掀起來,一股冷氣吹進來,外頭的丫鬟端著盆燒紅的碳進來,薑柔止不禁打了個寒顫。
“呀,姑娘,這麼冷,還是彆出去了。
”乳母心疼地說,示意旁邊的丫鬟把湯婆子取過來。
“不行,說好冬至前要去永興寺還願祈福,不能耽擱。
”薑柔止看了眼盒子裡的首飾,都不是很喜歡。
貼身丫鬟南書見狀,取出另一個首飾盒,從盒裡取出一根素雅的碧玉簪子插進薑柔止髮髻裡,薑柔止對著銅鏡,還算滿意,南書走近的時候,一股濃鬱的花香襲來。
“姑娘,這外頭雪下得極大,路滑天寒,何必急於一時,您身子嬌弱,若是病了,又要吃那苦死人的藥。
”南書的衣袖拂過薑柔止的肩。
“熏的什麼香?”薑柔止聞到了那股清香,她眼睛一亮。
“方纔在院子裡瞧著臘梅花開了,便看了一會兒,許是衣裳沾染了花香,姑娘若是喜歡,我這就給您折幾枝來。
”南書聞了下衣袖,確實很香,臘梅的香氣濃鬱,隻在樹下站一會兒衣衫上竟沾染了香氣。
“不用,人家好端端地長著,非折下來做甚,不如我去外頭瞧瞧。
”薑柔止靈機一動。
“姑娘,這冬日裡,最適合不過這件石榴織金鬥篷,這裡頭是白狐皮,還是皇後孃娘賞賜的,穿著既尊貴,又暖和。
”乳母從櫃子裡小心翼翼地取出鬥篷,大紅的鬥篷,上頭滿滿用金線繡製,華貴豔麗又大氣。
薑柔止看了一眼這鬥篷,心裡有些不滿,但這不悅稍縱即逝,南書感受到了自家姑孃的心思,她拿起鬥篷,“姑娘去禮佛,穿著白狐皮的織金鬥篷,怕是衝撞了神佛。
”“我也隻是覺得這鬥篷暖和,姑娘去祈福,路途遙遠,若是凍著瞭如何是好。
”乳母心疼地說。
南書去櫃子裡翻了下,找到了青色的錦緞鬥篷。
“姑娘,這件如何?”“算了,就穿這件吧。
”她把玩著胸口的髮絲,有些不快,此番她出門,定是有些有心之人瞧著,若不穿皇後賞賜的鬥篷,隻怕又有舌根嚼。
乳母舉著石榴織金鬥篷給她披上,南書在前方為她繫好繩結。
外頭的雪還在下,薑柔止坐在馬車裡,忍不住掀開車上的簾子,有些貪婪地望著外頭的街市,雖然下著大雪,仍是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來來往往,十分熱鬨。
“姑娘,您是太傅千金,又是當今齊王殿下未過門的王妃,如此尊貴,怎能拋頭露臉。
”乳母見狀,趕緊把簾子拉下來。
薑柔止無奈地看著放下的簾子,又是尊貴和體麵,一天不知道要聽乳母說幾百遍,她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姑娘,這有些點心,您吃著解解悶,馬上就要到永興寺了。
”南書把一盒糕點遞過來。
“不用了,我有些乏了。
”她心情有些煩悶,又不好發作。
“姑娘乏了,就靠著這軟枕歇息片刻,一會兒到了永興寺,纔有精神。
”乳母將軟枕遞過來,扶著薑柔止靠著。
薑柔止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心想下次堅決不讓乳母跟著出門。
車子行駛到城外,路上也開始變得安靜了,薑柔止在那車上越發覺得無趣,本來心情就不佳。
“怎麼這麼久還冇到?”薑柔止有些煩悶。
南書掀開簾子一角,探頭看向外麵。
“姑娘,咱們快到了。
”“是嗎?”薑柔止也想掀開簾子,乳母想攔住,但是一想,現在已經出城了,路上也冇幾個人,還是不必太苛刻。
這外頭的雪景更勝太傅府,漫山的雪,一片雪白,一望無際,視野都開闊了許多,不再是四方的天和院牆,是自由自在一望無垠,雖是短暫的,卻也彌足珍貴。
薑柔止心情愉悅。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
”她貪婪地看著外頭。
“姑娘,這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山,有什麼美的,怪冷的。
”南書嘟囔著攏了一下自己的夾襖,百般無聊地扯著自己領子上的絨毛。
“我就喜歡這山野之景。
”她深吸一口這山裡的涼氣,雖然涼氣入肺,她卻喜歡這種感覺,是自由自在的味道。
“姑娘仔細冷。
”乳母還是不放心,把放一旁的湯婆子塞薑柔止手心。
馬車搖搖晃晃地進入小山路。
車上的人昏昏沉沉的,一路隻聽見馬車吱呀吱呀碾著雪的聲音,山裡的雪似乎更大。
馬車的車伕正懶洋洋地趕路,突然前方湧出一小群提著刀的穿著臟兮兮破破爛爛的漢子,氣勢洶洶地圍堵住馬車,馬一受驚嚇,揚起前蹄嘶吼,馬伕扯著韁繩,趕緊安撫馬的情緒,馬車內的三人受驚,差點跌到外頭去。
“姑娘,你冇事吧?”南書趕緊扶住嚇得臉色慘白的薑柔止。
“這怎麼回事啊?”乳母掀開簾子,看到外頭幾個提著刀凶神惡煞的漢子,嚇得大叫一聲,趕緊把簾子放下,整個人驚魂未定。
“怎麼了?”薑柔止不解。
“姑娘,這外頭好多拿著刀,還凶神惡煞的人,這可怎麼辦呀·····”乳母全身發抖,她一個深閨婦人哪裡見過這樣的場景。
“怎麼回事?如今海晏河清,四海承平,怎麼會這樣?”薑柔止想掀開簾子瞧個仔細,乳母急忙死死拽著簾子,搖頭道:“姑娘,切莫讓外人瞧見。
”乳母深知姑娘這相貌若是被外麵的賊寇瞧見會招來什麼橫禍。
“姑娘,怎麼辦呀?”南書也嚇得瑟瑟發抖。
“各位爺,您行個方便,要錢,小的給您就是。
”外頭的馬伕一臉討好,將懷裡的錢袋子掏出,扔給他們,為首的男子接過,打開錢袋子,“呸!打發要飯的?去道上打聽打聽,我們沙刀幫什麼時候這麼寒磣了!”“原來是沙刀幫的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爺彆跟小的計較。
”馬伕嚇得麵色慘白,腿抖如篩糠。
“給老子下來,這車裡頭裝著什麼寶貝,讓爺們瞧瞧?”他摸著下巴,一臉猥瑣地大笑,其餘人已經衝上來了。
“哎哎哎,爺,這裡頭冇什麼,爺若是嫌少,我回去再取來給爺。
”馬伕趕緊攔住,一看他敢攔住,惱羞成怒,馬上推開他,眼看他要掀開簾子,馬伕從馬車底下抄出兩把刀砍了過去,一時之間,一群人廝打起來。
“姑娘,逃吧,我掩護你。
”乳母雖然害怕,但大義凜然。
“那怎麼行,我們一塊走!”薑柔止拉著乳母。
“姑娘,這些賊寇冇有人性,咱們還是逃命要緊。
”南書焦急說道。
馬伕頂不住了,他用刀背狠狠拍了馬一下,馬突然受驚,瘋狂地往前跑。
“啊!”裡麵的幾人被撞得七葷八素。
“姑娘,這前邊冇路了!”南書打開前麵的門,發現馬伕不在,馬拉著馬車瘋狂地奔跑著。
“你還愣著乾什麼!快拉著馬!”乳母急得額間都冒汗了。
“我······我不會駕馬車呀!”南書也慌亂不已。
“讓我來!”薑柔止推開南書,果斷地伸手扯住韁繩,馬被繩子一勒住,受了驚嚇,前蹄揚起,不料前方正是一處山坡,她們三人從馬車裡滾了出來,滾落在山坡下。
“姑娘!”南書慌亂中想拉著薑柔止,奈何薑柔止滾落速度過快,南書冇抓住,朝另一個方向滾落,翻滾一圈後,頭撞擊到樹乾,暈過去了,乳母死死抱著馬車,馬車滾落到山坡下,撞到石頭,碎了一地。
薑柔止身上裹著鬥篷,阻擋了許多撞擊,卻也還是撞到頭,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雪還在下,薑柔止感覺全身痠痛,尤其後腦勺,她感覺全身很冷,瑟瑟發抖,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趴在一堆鬆針葉上,上頭是大樹,枝葉繁茂,樹底下冇有積雪,幸好,否則她定會凍死在此,她艱難地爬起來,感覺手臂都要凍麻了,她發現自己身上的石榴織金鬥篷不見了,找了一圈才發現掛在樹枝上了,她找了根棍子才弄下來,天快黑了,如今和乳母丫鬟走散了,她一個姑孃家在這深山老林如何是好。
她趁著天色還亮,艱難地往山上爬,隻要走到官道,一定有法子的。
天越來越黑了,她摸黑從荊棘叢爬出來,看這寬敞的道路,應該是管道,心中鬆了口氣。
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廝殺打鬥聲,薑柔止定睛一看,隻見幾個身著臟兮兮的大漢和一群騎馬的將士廝打,那帶刀的一群壯漢顯然不是騎馬將士的對手。
為首騎著白色駿馬的男子,昏暗夜色中,看不太清他的臉,隻感覺他神色清冷,玉冠束髮,身形挺拔,氣勢極強,他左右隨從在馬上也是一臉淡然,男子身著鴉青色的大氅,不像是普通人。
薑柔止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她不敢貿然靠近,想偷偷鑽進林子裡。
“誰在那!”身著破爛衣服的大漢聽見了草叢裡的聲音,衝了過來,薑柔止看到他手裡明晃晃的刀,嚇得趕緊往後退,那人的刀指著她。
“給我出來!”那人惡狠狠地喊道。
薑柔止被嚇到了,她顫抖地從草叢裡站出來,那把明晃晃的刀就這麼架在她脖子上,寒氣襲來,她不禁開始顫抖。
“放我們走,否則我就殺了她!”那人看向駿馬上那個身著鴉青色大氅的男子。
隻見他漫不經心地睨了一眼薑柔止,嘴角扯出一個冷笑,“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你們的人!”“看這樣子,像個官家姑娘,怎麼可能和我一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薑柔止的衣著,他雖然不認得這衣裳的布料,卻也能看出這衣裳不是尋常百姓能穿得了的。
“那你殺了她,等你殺完她,本王再殺了你。
”他一臉悠哉,神色帶著一絲玩味。
“你當真不管她的性命?”那大漢有些錯愕。
“笑話,她的性命與本王有何乾係?”他瞥了眼她的鬥篷,眼神微愣,麵上卻不動聲色,他已經知道這姑娘是誰了。
薑柔止猛然抬起頭,玉麵將軍,難不成是吳王?她曾聽說過吳王的事蹟,吳王殺伐果斷,為人高深莫測且喜怒不形於色,性子也難以讓人猜透,他生性喜歡四處雲遊,冇想到居然遇到了他!“王爺,救救我!”她為了活命,可顧不得那麼多了。
“你們認識?哼!還想耍我!”那大漢怒了,鋒利的刀又逼近了幾分,碰到了她嬌嫩的脖子,脖子立馬滲出絲絲血絲。
她吃痛地縮了下脖子,眉心蹙緊。
“死一個人罷了,本王不在意。
”他伸出手,一旁的男子將弓弩遞給他,他利落地拿出箭矢,拉開弓,對準了大漢。
那人被弓箭對準,心也開始慌了,他驚恐地看著吳王,“你當真不在意我傷了她?”吳王眯著一隻眼,拉著弓弩,神態慵懶,“言川,你說本王是射他眼睛還是雙耳?”“屬下想起去年秋獵,王爺一箭貫穿了一對兔子的雙耳,皇上還稱讚王爺箭術精準。
”言川亦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王爺!我與他素未相識,傳言王爺疾惡如仇,怎麼見死不救!”薑柔止也害怕了。
“本王向來隨心所欲,什麼疾惡如仇,本王一概不知!”他手指摩挲著弓弩,精緻的眉眼氣勢非凡。
見吳王不可能妥協,幾個拿刀的大漢也慌亂了,以為抓著薑柔止尚且能做人質逃出生天。
“你拿我威脅他根本就冇用!反正已經被包圍了,逃不掉的。
”薑柔止瞥了一眼吳王,看這樣子,他是不打算救她。
那大漢惱羞成怒,咬緊後槽牙,說道:“小娘子,我看你長得國色天香,如今我怕是冇這個福氣享受,我不如帶你死,咱們黃泉路上做對鬼夫妻可好!”說罷手便想伸向她的臉,薑柔止厭惡地往後縮。
“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劃破夜色,如白虹貫日,直直地射穿了那大漢的手和他的心臟,箭穿透他的身體,射在了後麵另一個大漢身上。
他僵直了身體,看著自己身上的血往下流,薑柔止哪經曆過這樣的事,她驚嚇過度,兩眼一翻,也暈了過去,被圍住的幾個大漢驚恐地看著吳王,六神無主。
言川又恭敬地遞過一枚箭矢,吳王把玩著箭矢,像是賞玩一件上好的瓷器。
“王爺······我們錯了,饒過我們!留我們一條性命!”幾人紛紛跪下,冷汗從後背滾下來,扔下手裡的刀,急忙連磕頭。
“本王這箭術不如從前了。
”他輕笑一聲,似乎眼前的混亂與他無關。
“王爺!王爺饒命啊!王爺的箭術小的領教過了!饒了小的吧!”他們瘋狂地磕著頭,額頭都磕破了,一臉的血跡。
“來人,將他們綁了。
”言川對身後的人說。
“王爺,那姑娘暈倒了,屬下去瞧瞧。
”言風利落地躍下馬。
言川將吳王手裡的弓弩接過。
言風扶起薑柔止,發現她全身冰冷。
“姑娘,醒醒?”言風輕聲地喊著,薑柔止依然緊閉雙眼。
吳王利落躍下馬,言川也緊隨著下來,吳王氣勢慵懶卻難掩矜貴,他緩緩走近,隻見薑柔止緊閉雙眼,夜色朦朧,火把的光一閃一閃的,隻見一張清麗脫俗的絕色臉龐,膚如凝脂,果然生得極美。
“王爺,她會不會是奸細?”言川防備地問道。
“她這件鬥篷,是去年進貢給皇後孃孃的。
”吳王看著她身上紅豔的鬥篷,不知為何,這顏色竟然有些刺眼。
言川和言風有些訝異。
“早聽聞齊王殿下與薑太傅獨女薑姑娘有婚約,如今這鬥篷······怕是皇後孃娘賞賜的。
”言川說道。
“薑家姑娘怎麼深夜在此?”言風不解。
吳王看了眼沉睡的薑柔止,手探向她的腰側,手臂一捲,攬著她纖細的腰,夾在腋下,將她甩上馬,薑柔止皺了下眉,感覺身體有些不適,仍緊閉著雙眼,她就這麼趴在馬背上。
吳王跨上馬,“趕路吧,找個地方安紮營寨!”“是!”言川和言風不敢置信地麵麵相覷,王爺居然讓她上馬,怪哉,太陽也冇從西邊升起。
吳王的部下全是精銳馬匹,一路飛快,那幾個被綁著的大漢苦不堪言,一直在努力地跑著纔跟上。
風很大,薑柔止的鬥篷突然隨風飛走,跌落在山坡下,“王爺,鬥篷掉了!”言風喊道。
“無需在意!快走!”說罷將趴在馬背上的薑柔止拉過來靠近些,讓自己的大氅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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