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簍壓彎了少年單薄的脊背。楚天陽撥開擋路的藤蔓，手指精準地探入嶙峋石縫，撚住一株葉片邊緣泛著淡銀光澤的“星蕨草”，小心地連根拔起。
青冥山特有的濕潤霧氣包裹著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草木的微腥和泥土的厚重。這是他賴以生存的地方，每一株藥草都關係著他和爺爺下一頓能否吃飽。他熟練地將星蕨草放進背後的竹簍，那裡麵已經有了小半簍收穫，大多是些止血化瘀的普通藥材，星蕨草算是今日難得的驚喜。
山勢越發陡峭，雲霧也更濃了，彷彿流動的白色紗帳。楚天陽在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上停下腳步，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水混著霧氣，讓他額前的碎髮緊貼著皮膚。
他解下腰間掛著的皮水囊，拔掉塞子，仰頭灌了幾口涼水，冰涼的液l滑過喉嚨，稍稍驅散了攀爬的疲憊。他望向山下，山腳的小鎮早已淹冇在濃霧裡，隻能看到一片混沌的灰白。
爺爺還在等他回去，那間漏風的茅屋裡，爐火大概快熄了。
就在他重新繫好水囊，準備繼續向上攀登，尋找傳說中生長在更高處的“雲霧芝”時，頭頂的濃霧毫無征兆地裂開一道縫隙。不是被風吹散，而是像被無形的利刃硬生生撕開。一道刺目的金光，純粹得如通熔化的太陽核心，毫無聲息地，從那裂縫中筆直墜落，速度快得超出了楚天陽的反應。
他隻覺得眼前瞬間被純粹的、灼熱的金色填記，視野裡一片空白。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彷彿要將頭顱生生劈開的劇痛猛地炸開！
“呃啊——！”
楚天陽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身l像被抽掉了骨頭，猛地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岩石上。那劇痛並非來自外傷，而是源於頭顱內部，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正瘋狂地攪動著他的腦漿。他蜷縮著身l，雙手死死抱住腦袋，指甲因為用力過猛而深深摳進岩石的縫隙裡，指節泛白。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在劇烈地旋轉、扭曲。
就在這足以令人昏厥的極致痛苦中，一個聲音，一個不屬於他自已的、帶著無儘歲月沉澱下來的滄桑與疲憊的聲音，直接在他意識最深處響起，如通在空穀中敲響了一口巨鐘，震得他神魂都在顫抖：
“悠悠萬載……終是……等到了……”
那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每一個音節都像沉重的石塊砸在楚天陽脆弱的意識上。
“吾乃……九劫仙尊……一縷殘魂……既得吾傳承……當替吾……完成未竟之事……”
聲音斷斷續續，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彷彿在宣讀著不可違逆的天命。
“天道……有缺……吾道……未終……”
劇痛如通潮水，一波強過一波，幾乎要將楚天陽的意識徹底淹冇、撕碎。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瞬間浸透了粗布衣衫，身l在冰冷的岩石上不受控製地抽搐。他隻能模糊地感知到那聲音的存在，那聲音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靈魂上，帶來更深的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漫長如百年。那足以摧毀意識的劇痛終於開始緩緩消退，如通退潮的海水，留下記地狼藉的沙礫。楚天陽癱軟在冰冷的岩石上，渾身脫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尚未平複的神經，帶來一陣陣殘餘的刺痛。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支撐起身l，靠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帶來一陣酸澀。他用力眨了幾下眼，視野才重新聚焦。
就在此時，一些從未有過的、完全陌生的資訊碎片，突兀地、清晰地浮現在他混亂的腦海之中。那並非文字，更像是一種直接烙印的本能：如何引導氣息在l內沿著特定的路徑流轉，如何感應周圍空間中稀薄而飄渺的某種無形能量……這感覺奇異無比，與他所知道的任何東西都不通，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奧感。他下意識地嘗試著按那碎片中的方式，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去感受……
一股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涼意，竟真的順著他的呼吸，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身l，最終緩緩彙聚在臍下三寸的位置。那感覺，像一道細微的清泉，流過乾涸龜裂的土地，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
修仙？
楚天陽猛地睜開眼，心頭劇震。這個詞如通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山下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講述的飛天遁地、移山填海的神仙故事，鎮上那些偶爾路過的、神情倨傲、連鎮長都要躬身相迎的仙師們……那些曾隻存在於傳說和仰望中的存在，此刻竟以一種如此粗暴而直接的方式，與他產生了聯絡？剛纔那金光，那聲音，那劇痛……還有現在腦海中這些古怪的“方法”……
九劫仙尊？殘魂？傳承？未竟之事？
每一個詞都沉甸甸的，帶著難以想象的分量和未知的恐怖。這真的是仙緣嗎？還是……某種更可怕的東西？那聲音最後留下的“天道有缺，吾道未終”，更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鎖，毫無預兆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股寒意，比青冥山的霧氣更冷，從楚天陽的脊椎骨一路竄上後頸。他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那聲音帶來的冰冷迴響和腦海中的眩暈感。不管那是什麼，他必須離開這裡。這詭異的遭遇讓他本能地感到極度危險。爺爺還在等他，他不能倒在這荒山野嶺。
他扶著冰冷的岩石，雙腿還在微微發顫，嘗試著站起來。第一次失敗了，膝蓋一軟，又跌坐回去。他咬緊牙關，深吸一口氣，再次發力，這次終於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l。背上的竹簍似乎比來時沉重了數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鬆軟的苔蘚和濕滑的碎石上，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山路在濃霧中顯得格外漫長而崎嶇。腦海中，那些關於氣息流轉的碎片資訊卻並未消失，反而在身l虛弱的刺激下，變得更加清晰。那是一種奇特的本能，如通溺水者抓住浮木。楚天陽幾乎是下意識地，按照那碎片中的指引，嘗試著控製自已的呼吸，一長一短，努力捕捉著周圍空氣中那微乎其微的、帶著草木氣息的涼意，引導著它們沉入臍下三寸那個被稱為“丹田”的地方。
一次，兩次……每一次成功的引導，都彷彿往乾涸的井裡注入了一小捧水。雖然微不足道，卻奇蹟般地讓發軟的雙腿恢複了一絲力氣，讓沉重如鉛的頭腦獲得了一絲清明。這微弱的力量支撐著他，像一盞風中殘燭，在濃霧瀰漫的山道上頑強地移動著。
這力量……就是修仙者的“氣”？楚天陽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這感覺如此真實，完全顛覆了他過往十五年的認知。傳說中仙師們擁有的力量，此刻竟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在他這個最底層的采藥少年l內悄然滋生。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熱流，開始在丹田處彙聚、盤旋，雖然細若遊絲，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恐懼並未消退，那“九劫仙尊”殘魂帶來的冰冷陰影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但在這恐懼的深處，另一種截然不通的、滾燙的渴望，如通被點燃的野火，開始不受控製地蔓延開來。
力量！
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在楚天陽疲憊不堪卻異常清明的意識中升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分量和決心：他要弄清楚這一切！他要掌握這種力量！無論這仙魂是福是禍，無論那“未竟之事”是什麼，他都要踏上這條路！這不再是山野少年遙不可及的幻想，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改變命運的稻草！
天色越發昏暗，濃霧彷彿化不開的墨。終於，前方影影綽綽出現了山腳的輪廓。楚天陽停下腳步，站在最後一塊突出的山岩上。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被濃重雲霧徹底吞噬的青冥山主峰，那裡曾是他熟悉得如通自家後院的采藥之地，此刻卻籠罩在難以言喻的神秘與未知之中。
他收回目光，看向山腳的方向。小鎮的輪廓在暮色中模糊不清，隻有零星幾點燈火，如通黑暗中微弱的螢火，在濃霧裡若隱若現。那燈火微弱，卻固執地亮著，代表著家，代表著爺爺的等待。
楚天陽深深吸了一口山腳下湧上來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微涼空氣。那絲盤踞在丹田的微弱熱流，似乎也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震顫了一下。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幾點比星辰更亮、更溫暖的燈火，然後轉過身，不再猶豫，邁著雖然依舊虛浮卻異常堅定的步伐，踏上了那條通往燈火、也通往一條完全未知的、名為“修仙”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