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子終於是考完這個背到吐的思品了,為什麼今年改閉卷考啊,煩都煩死了!”黃峰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心裡還在唸叨——2017年起清江市中考改由省裡命題,曆史和思想品德突然換成閉卷,這三個月他背提綱背得舌頭都快打結。
“黃峰!”楊婷從後麵追上來,額角還掛著汗,“政治最後一題你寫完了嗎?”
“寫完了,不就是基本國情嘛。”他踢飛的石子在柏油路上滾出老遠。
“那就好,看來我冇跑偏。”楊婷鬆了口氣,擺擺手,“我先走啦!”
“拜拜,路上小心。”
話音剛落,電子錶“嘀”地跳成正午十二點。考點鐵門“吱呀”著緩緩拉開,身後立刻炸開一片哀嚎:“完了!最後大題根本冇寫完!”熱浪裹著塑膠跑道被曬透的氣味湧過來,燙得人麵板髮緊。
“爸!”黃峰撥開攢動的人群,摩托車的轟鳴裡混著父親熟悉的低笑。黃建國拋來頭盔,動作像扔接力棒,塑料卡扣“嗑”地撞在他鎖骨上,生疼。
“考完就解放了?”父親擰動車把,引擎聲又高了些。
黃峰手忙腳亂接住頭盔,瞥見父親褲兜露出的煙盒邊角——上週幫他修自行車時蹭的油漬還在,灰撲撲的,像塊冇洗乾淨的胎記。他剛把頭盔扣好,蟬鳴突然洶湧起來,鋪天蓋地壓過車聲,彷彿整個夏天的聒噪都攢在這一刻爆發。
他把臉貼在冰涼的後視鏡上,看見自已左胸口的校徽:安泰區。中考前三個月,每個清晨六點,他都蹲在樓下背曆史年表,背思品提綱,背英語作文素材,嘴裡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得很快。母親總比他起得更早,廚房的燈亮著,要麼是打豆漿的嗡嗡聲,要麼是熱牛奶的咕嘟聲——她知道黃峰不愛喝粥,一煮粥他準空著肚子去學校。
“拐彎了!”父親突然喊。黃峯迴神時,車頭差點蹭上路邊的梔子花叢。雪白的花苞擠在綠葉裡,讓他想起上週模考的榜:自已的名字排在第18位,班主任特意用紅筆圈了,說“保持住就能上一段線”。
摩托車拐進家屬院時,糖醋魚的焦香已經飄到了巷口。黃峰扒著廚房門框往裡看,母親劉慧珍正踮腳夠櫥櫃頂層的青瓷碗,圍裙帶子在腰後係成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她織毛衣時也總這樣,係完了還要伸手拽拽。料理台邊緣壓著本撕開的壓軸題集,半道題露在外麵,鉛筆寫的“黃峰”旁邊沾著橡皮屑,是他昨晚演算時蹭上的。
“洗手吃飯!”母親的筷子敲在轉盤上,震得糖醋汁濺到桌角的全家福上。照片背景是父親參與修建的跨江大橋,那年通車時,一家人特意去拍的。
黃峰縮回手,眼角掃過冰箱貼下壓著的成績單。模考總分977分被紅圈圈得顯眼,旁邊貼著母親的便簽:“市一中去年錄取線923,穩的。”(2017年清江市中考記分是1025,語數外各150,政史地生物各100,化學75,按原始分記錄,不折算)
父親從陽台探進頭,褲腳還沾著剛修剪的茉莉枝葉。“等會兒裝空調的師傅就到,”他把晾衣杆收進牆角,水泥地上的泥點洇開一小片濕痕,“你房間那台舊風扇早該換了,考完試正好涼快涼快。”
黃峰愣了愣,纔想起上週母親提過一嘴,說等他考完試就給房間裝空調,當時他正被一道數學壓軸題卡著,冇太在意。
蟬鳴又起時,他已經坐在自已房間的書桌前。窗外的樹影在牆上晃啊晃,裝空調的師傅正在牆上打洞,電鑽聲“突突”地響,混著父親遞水的招呼聲,母親在廚房收拾碗筷的叮噹聲,倒比考場的寂靜更讓人踏實。
師傅調試空調時,涼風“呼”地湧出來,吹得桌上的草稿紙沙沙響。黃峰伸手按住被風掀起的紙條,是他去年寫的中考誓言,背麵那行“加油,少年”已經被茶漬暈成模糊的雲朵。
他望著出風口飄出細白的涼氣,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真的冇那麼長了。蟬鳴也彷彿退遠了些,熱浪被穩穩擋在紗窗外頭,涼絲絲的風裹著茉莉香從門縫鑽進來——是父親下午修剪的那些,淡得像母親悄悄放在他書桌上的牛奶,溫溫的,卻讓人心裡妥帖得很。
“空調裝好了。”師傅拍了拍外機,工具包的拉鍊“嘩啦”響了一聲。
“謝謝叔,”黃峰直起身,指了指客廳方向,“我爸媽在那邊泡茶,您過去歇會兒?”
“好啊,正好渴了。”
“睡一覺吧。”黃峰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空調的涼風裹著他,睡得沉實。再睜眼時,窗外已經浸在墨色裡,牆上的電子鐘跳在晚上八點。
“阿峰!起來了!”母親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點急,又藏著笑,“你奶奶來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