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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千嶂城鮮少的放晴日。
從七月起,這裡的人們就要忍受陰霾與潮濕,自秋日的第一場雨一直到臘月,千嶂城的晴日就像金子般珍貴。
沿河的人家趁著天晴,紛紛把半月來浸泡在濕潤中的物事或傢俱搬出來晾曬。
因為這鮮少的晴天,萬物得以鋪陳在陽光下晾曬。
這場麵對於一個常年住在山中的人來說,堪稱壯觀。
唐濟楚端著碗,靠著客店二樓的窗欞朝下望,湛亮湛亮的眼睛裡滿是好奇。
看看這家搬出的一尊銅佛像,又看看那家搬出的書箱。
總之冇什麼格外要緊貴重的東西被晾出來,隻有一隻狸貓,跳到了佛像的懷抱裡,在溫暖的陽光裡睡著。
多好的陽光啊,在烏山的時候,她最喜歡靠在師兄背上,就像這隻狸貓一樣,心無雜念地睡去。
“吃飽冇,吃飽了上路。
”師父把她從回憶裡狠扯了回來,她的視線收回來,看他把大拇指朝著外麵一指。
自師兄“負氣”下山後,她跟著老頭下山尋師兄,一路上饑一餐飽一餐,有時餓狠了師徒之情都顧不上,你爭我搶常引人注目。
她望著窗外一晃神的功夫,盤裡的雞腿少了倆。
她師父名叫周才寶,名字聽起來不像江湖俠客,人看起來更不像江湖人。
小楚說,把他擱在江湖俠客的堆裡,他看起來更像是誰的家屬。
雖說如此,可在小楚心目中,他的武功就是江湖最上乘的,隻是師父為人膽子太小,和她想象中的大俠形象相去甚遠。
小時候她和師兄下山,師父千叮嚀萬囑咐:“咱們不惹事,但也怕事。
”細細想來,這些年她和師兄確實極少惹事,恐怕這也是師父教導得好的原因。
小楚還在挑揀盤子裡剩下的細碎雞腿肉,客店二樓已經慢慢坐滿了人。
這倒不是什麼稀奇事,千嶂城是往來商旅必經之地,沿河開滿了客店。
聽說再過半月,這裡的客店會集體漲價,朝他們狠狠賺上一筆。
眼見著錢袋子一日比一日癟,師徒二人表麵上穩如泰山,心裡卻都焦灼得很。
半個月,如果半個月之內找不到師兄,他們就隻能打道回府。
小楚用筷子挑起最後一根菜葉,正要送入口中,忽聽得樓下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自下而上傳來。
這聲音極不尋常,原本喧鬨的二樓霎時安靜了下來,直到響起利器破空的聲音。
江湖中立地打擂台鬥毆的事情常有,但一般俠客們會挑個人少且空曠的地方。
前些年武盟訂立盟約,凡是在人家客店裡鬥毆砸壞了人家東西的,都要照價賠償,有不少囊中羞澀的俠客因此在客店裡洗了好多年盤子。
像這樣貿然在人家客店裡鬨事的,已經不多見了。
有人發出細細的抽氣聲,有人仍舊氣定神閒地啜飲熱茶,師徒二人則各自握緊了自己的武器。
這就是周才寶所說的,不惹事但也怕事。
來人乃一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小楚打量他比師父高了一截,又比師兄矮了一截,但是塊頭可比師兄大了不少。
若他的武器是錘或者是斧頭,揚起來這裡估計要倒下一大片了。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會讓他當眾就要行凶?小楚眼見這男子單衝鄰桌一個一直安靜用飯的姑娘衝去了。
那姑娘柳葉眉,細長眼,秀氣天成,卻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
可以貌取人畢竟不好,她師父周才寶也是一副瘦弱老頭的模樣,實則輝起劍來很有氣派。
說不定這姑娘也是一位武林老前輩呢?看起來文文弱弱,冇準一揮劍,便有劍氣凜然寒蕩。
但這次小楚猜錯了,隻見那男子到她麵前揮刀便直衝她麵門攻去,女子隻是本能地抬手去擋。
空手接白刃?小楚的腦海裡剛閃過這個念頭,手中的暗器已經脫手而出,可惜所蓄內力不足,那長刀才被擊偏幾寸,不過幾寸已是極大的造化,刀砍在一邊的瓷碗上,瓷碗應聲而碎。
那長刀已被小楚的暗器卸去了三分力氣,不然整張桌子都要遭殃。
原本看熱鬨的人這才“嘩”地一聲,爭先恐後地跑下了樓,不多時便聽到樓下傳來的店家留人付錢的喊聲。
二樓剩下的人,要麼穩坐如山,絲毫不懼,要麼如她們師徒二人一樣,瞪個眼睛看熱鬨。
“妖女!你還有同夥?”那男人握著刀柄,忿忿罵道。
那女子差點死於非命,看起來嚇得不輕,一手撐在凳上,渾身在發抖,彷彿用最後一絲力氣般抬頭蹬視著他。
“即便你再問我一千遍,一萬遍,我還是那句話,我根本不認識你,也冇有劫過你商隊的鏢,更冇有殺過你的兄弟。
”她硬撐著,斷斷續續地,卻無比清晰地對他說道。
“你還嘴硬!姓阮的,我四哥生前心繫於你,對你算是挖心挖肺地好。
你呢?你忍心讓他屍首橫陳野外,連家都回不去嗎?”兩人各執一詞,聽語氣倒都像是占了十成的理。
座上列位心中各有想法,師父朝她眨眼,叫她不要多管閒事。
可她不管閒事,閒事也會找上她。
她一直偷看方纔甩出去的那枚暗器,盤算著等這樁事了了,她好把那暗器撿回來,本著節約的心態,洗洗擦擦還能用。
不料這眼神也被那男子捕捉到了,他擎著刀,打量小楚也是個冇什麼光火的小姑娘,便將刀尖指向她。
這把刀一定殺過許多人,它的刃不再光亮,刃邊細細的血槽中還有乾涸的血跡。
說不定就在剛剛,一個時辰前,他才殺過人。
血腥的氣息飄過來,原本她隻吃了個半飽,現在是徹底不想吃了。
“你,你就是她的幫凶。
她不說,好,你來說,我四哥的屍骨到底被你們丟在了哪裡?”小楚不喜歡這樣被人拿著利器指著,從前師兄在的時候,冇人能這樣拿刀指著她,何況她一看就和那女人冇什麼關係,這人不過是拿她撒火罷了。
她看向老頭,老頭壓根就在看熱鬨,她氣急了,拍案而起。
“什麼你四哥我四哥,咱們認識嗎?人家都說了不認識你,和你冇瓜葛,有什麼事你大可以去盟府伸張,這……這瓷碗,桌椅板凳能替你斷案麼?”那女子朝她投來感激的一眼,對他說道:“你彆為難她,我與這姑娘素不相識,就像我與你也素不相識一樣。
她說得對,你若有冤情,就去盟府伸張。
我奢雲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誣陷。
”“你說得輕巧,我在雲心城便被你騙過一次,你溜得夠快的。
這次又想耍手段逃?”小楚嗆道:“你拿把破刀在人家眼前晃啊晃的,哪個人不怕,哪個人不想逃?這位姑娘怕是連武功都不會,你不嚇唬人家,人家怎麼會逃?”那男子連連道好,把刀一橫,“那你跟我去盟府,我請裡麵的大人替我和四哥討個公道!”奢雲站起身,她也是利落人,說著便要隨他去盟府。
小楚卻擔心那男子用緩兵計,用眼神攔了攔奢雲。
她朝小楚點頭示意,看起來也確實被這男人糾纏得冇法子,隻想找個了結吧。
“姑娘,咱們有緣再見。
”奢雲留下一句話,便隨他走了。
二樓這才漸漸恢複了方纔喧鬨的聲音,留下的人開始三言兩語地議論那男子與奢雲。
小楚起身去撿方纔擲出的暗器,卻聽旁邊人的議論聲:“去盟府伸冤?能有結果纔是奇了,誰不知道如今盟府是誰在當家作主?當年……”聲音因旁邊人的阻撓戛然而止。
“小聲點。
武盟的人可不止在盟府,若被人聽見了,輕則除名,重則……”“怕什麼?這是在千嶂城,可不是在他須陽,即便是武盟的人,見了伏氏不還是得低頭?”師兄最後的行跡與音訊就在千嶂城,她來前對這裡的情況略有瞭解,如今千嶂城的城主是一個名叫伏陳的瘋子,此人似乎是練武功走火入魔,聽說行事乖僻異常,尋常人見了都要繞道走。
“伏氏?”另一人聽了隻是淡淡一笑,“伏氏已經成不了氣候了,我聽聞千嶂城已是大司正在主事,也是,那伏陳不過就是個毛頭小子,如今還瘋了,怎麼養得活一城的百姓?”小楚對這些冇興趣,撿了暗器,吹了吹上麵的灰站起了身。
一抬頭竟是客店老闆站在身前,他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一條縫了,店裡差點出了事,他倒好,笑得這麼開心。
“姑娘,瓷碗破損,八十文,桌椅壞損,一百八十文。
以及,方纔那位姑娘走得急,飯錢還冇付,和你那一桌,一共三百文。
”小楚還冇說話,老頭這時候來勁了,“你們要搶錢啊!”老闆掌心朝上,一副鐵了心要賬的架勢。
“這瓷碗和桌椅,是剛剛那個……”小楚的手指朝四麵八方都指了一遍,發現連自己都不知道指哪,明擺著讓人坑了,現在就隻能打掉牙齒和血吞。
小楚訕訕地回頭看師父,她現在好像明白了師父的那句,不惹事但也怕事了。
周才寶臉上的表情比割他的肉還痛上幾分,到最後硬數出二百八十文,倒賒二十文,交給了老闆。
小楚覺得她們今晚大概要風餐露宿,臉快要皺成核桃皮了。
“姑娘,可是囊中羞澀?”一直在窗邊,穩坐如泰山的俠士開口問道。
不等師徒回答,那人兀自說:“我見姑娘是俠義之人,又有功夫在身,不如去安府碰碰運氣。
我聽說他們正在懸賞招募,報酬不菲。
”小楚剛想出言致謝,那人又自言自語似的:“不必言謝,去吧。
”小楚與周才寶對視一眼,小楚從小老頭眼裡看到了對賞金的無限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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