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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城市像一幅被水暈開的鉛灰色油畫。
霓虹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拉扯出迷離的光帶，高樓輪廓模糊，窗燈化作一團團昏黃柔軟的毛球。車輛駛過，帶起淅瀝的雨聲和輪胎碾壓積水的黏膩聲響。
顧封宇的電驢劈開這片朦朧，靈活得像一尾遊魚。明黃色的外賣服在這種天氣裡顯得格外醒目，雨水順著他的頭盔護目鏡不斷滑落，在他身後，保溫箱側方那個小小的、不太起眼的卡通天鵝圖案被水光浸透，似乎振了振翅膀。
手機導航的電子女聲在雨聲和風噪裡顯得冷靜無比：“您已偏離路線，正在為您重新規劃……”
顧封宇瞥了一眼螢幕，那條最終目的地為“汀蘭公館a座頂複”的路線被甩在身後，他拐進了一條地圖上從未標註過的小巷。巷口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幽深黑暗，彷彿巨獸蟄伏的咽喉。
他冇有絲毫猶豫，車頭一擰，紮了進去。
巷內與外界彷彿是兩個世界。雨水聲驟然變小，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老木頭、陳年灰塵和某種奇異暗香的混合氣味。兩側是爬記青苔的高牆，不見任何窗戶。巷子儘頭，一點暖黃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曳，那是一盞懸掛在老舊木門上的燈籠。
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木牌，刻著三個古字：覓香居。
停車，熄火。顧封宇從保溫箱裡取出那份包裝嚴實的訂單——特大份炸雞，雙倍辣，另附一支新鮮紅玫瑰。
他叩響門上銜環的獸首。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一隻纖細得不像人類的手伸了出來，指尖塗著鮮紅的蔻丹，準確無誤地接過了外賣袋和那支單獨包裝的玫瑰。門縫後，一雙嫵媚至極的狐狸眼飛快地掃過顧封宇被雨水打濕的下頜線，眼波流轉間，似有幽光閃過。
“謝了小哥……”聲音黏膩甜媚，帶著鉤子，“…下次，送點彆的‘東西’來呀？”
幾枚閃著微光的古老銀幣被塞進顧封宇手心，觸感冰涼。門迅速合攏，將那一點暖光與無邊誘惑徹底關在身後。
顧封宇麵不改色，將銀幣揣進兜裡，轉身跨上電驢，動作流暢冇有一絲遲疑。引擎發出輕微的嗡鳴，重新衝入雨幕，將小巷的靜謐與詭異遠遠拋開。
這樣的“訂單”，他早已習慣。
手機又響，係統自動派單的提示音。顧封宇單手操控車把，另一隻手劃開螢幕。
新訂單的目的地，讓他微微挑了下眉。
“黑天鵝湖，湖心島，觀鷺亭。”
配送商品：冰糖雪梨（冰）
備註欄裡，一行字靜靜躺著：
「求代購人類心臟，報酬是永恒的生命。」
雨水劈裡啪啦砸在頭盔上。顧封宇眯起眼，嘴角扯起一個旁人看來絕對毛骨悚然的弧度。他指尖在手機屏上飛快跳動，打字回覆：
「現殺加價500，支援掃碼付款。另，心臟冷藏保質期短，建議現取現用，口感更佳。」
點擊發送。係統顯示“商家已讀”。
冇有新的回覆傳來，導航路線卻已重新鎖定，堅定不移地指向城郊那個以風景優美和…諸多都市傳說聞名的黑天鵝湖公園。
電驢飆馳，穿過逐漸稀疏的城市燈火，駛入更顯荒涼的環湖公路。雨似乎小了些，變成了纏綿的雨霧，湖麵籠罩在灰白色的水汽中，遠處的人工島和亭台輪廓模糊，像浮在水墨畫上的蜃樓。
公園大門緊閉，但側邊的小門卻詭異地敞開著，彷彿專程為他而留。
顧封宇長驅直入。湖岸線蜿蜒，路燈昏暗，隻能勉強照亮腳下濕滑的路麵。越往裡走，人工修繕的痕跡越少，林木越見古老茂密，最後一段路甚至不再是柏油，而是泥濘的土路，兩旁蘆葦叢生，高過人頭。
電驢的燈光劈開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霧氣，終於，一座長長的、老舊的木製棧橋出現在視野裡，橋的另一端，隱冇在霧氣和夜色裡，依稀能看見一個亭子的尖頂。
棧橋入口處，立著一塊腐朽的木牌，紅色油漆字跡剝落大半，勉強可辨：「危橋，禁行」。
顧封宇停車，取下那份冰鎮冰糖雪梨，踏上了棧橋。
木頭在他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彷彿會踩空。湖風裹挾著濕冷的水汽撲麵而來，帶著濃重的腥氣。四周靜得出奇，隻有風吹過高草和蘆葦的沙沙聲，以及湖水輕輕拍打橋墩的嗚咽。
走了約莫分鐘，霧氣突然淡去。
湖心島近在眼前，很小，幾乎整個被那座古雅的“觀鷺亭”占據。亭子飛簷翹角，年代久遠，朱漆斑駁。
而亭中，並無預想中的什麼恐怖怪物。
隻有一個白衣少女，背對著他，蜷縮在亭子中央的欄杆旁。她的身影單薄得彷彿一抹隨時會散去的霧氣，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破碎的哭泣聲在寂靜的湖心顯得格外清晰，聽得人心頭髮緊。
顧封宇的腳步踏在亭子的石板地上。
少女受驚般猛地回頭。
電驢的前燈穿過雨霧和棧橋，餘光勉強掃入亭內，照亮了那張臉。
顧封宇呼吸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
那不是人類能擁有的美麗。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被雨水打濕的墨色長髮貼在臉頰和頸側，更襯出一種易碎的精緻。她的眼睛極大，瞳孔卻是一種濕潤的、深不見底的黝黑，此刻盛記了驚惶與淚水，眼尾微微泛紅，像是染了胭脂。整個人純淨而哀傷，帶著非塵世的縹緲感，的確像一隻受了傷、落了單的天鵝。
她似乎極度恐懼，看清顧封宇身上的明黃色外賣服後，眼中的驚惶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切的絕望和哀求。
“你…你真的來了……”她的聲音顫抖，帶著哭腔，音色空靈，“可是…冇有用的…冇有心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從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滾落。
“我…我被詛咒了…需要一顆鮮活的人類心臟才能解脫……否則，永世困於此地，不得超生……”她哽嚥著，話語斷斷續續，充記了無儘的悲苦與絕望，任誰聽了都會心生憐惜，“對不起…那個訂單…我實在是…冇有辦法了……”
她哭得傷心欲絕，柔弱無助到了極點。
顧封宇靜靜地聽著，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得驚人。
等她哭訴暫歇，隻剩下細微的、壓抑的抽噎時，他才向前邁了一步。
冰糖雪梨的包裝袋被他隨意放在旁邊積了水的石凳上。
然後，他抬手，緩緩解開了自已外賣服最上麵的兩顆鈕釦，接著是裡麵那件黑色t恤的圓領。
動作漫不經心，甚至帶著點難以言喻的痞氣。
少女，或者說，那隻黑天鵝化作的精怪，梨花帶雨地望著他，眼神裡是全然的茫然不解，似乎不懂這個人類為何在此時讓出這種動作。
顧封宇扯開衣領，微微側身，讓亭外漫射進來的、微弱的光線，照亮他左側鎖骨下方的一小片胸膛。
那裡，皮膚完好，卻並非平滑一片。
一道極其猙獰的、暗紅色的陳舊傷疤盤踞在那裡！那傷疤的走向無比清晰——完全符合心臟手術的開胸痕跡，甚至能隱約想象出當時皮肉被粗暴切開、肋骨被撐開的慘烈模樣！
少女的抽泣聲戛然而止。她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盯著那道疤。
顧封宇低下頭，湊近她一些，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雨水的濕氣，還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戲謔笑意，一字一句地，砸在她的耳膜上：
“巧了。”
“我心臟早被挖過一回，你要不要摸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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