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市的聲音對蘇慢而言,從來不是背景樂,而是無孔不入的刑具。
清晨七點,樓下早點攤炸油條的滋啦聲,像滾燙的針,猝不及防地紮進耳膜。蘇慢蜷縮在薄被裡,手指猛地揪緊胸口布料,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心跳失了章法,咚咚咚地在胸腔裡橫衝直撞,撞得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屏住呼吸,像一尊僵硬的石膏像,直到那陣尖銳的油鍋爆裂聲過去,隻剩下模糊而沉悶的市井喧嘩,纔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悸的餘波仍在身l裡震顫。
這就是她的日常。一個被聲音判處“無期徒刑”的囚徒——聽覺過敏綜合症。醫生口中輕描淡寫的名詞,落在她身上,是無數個被突如其來的噪音撕扯得支離破碎的日夜。汽車尖銳的喇叭、金屬摩擦的刮擦、小孩無預警的尖叫、甚至過於密集的鍵盤敲擊聲……這些在常人耳中或許隻是煩躁的聲響,對她而言,卻是足以引發心悸、眩暈甚至短暫耳鳴的生理酷刑。
她摸索著戴上床邊特製的、能過濾部分高頻噪音的耳塞,又罩上一個柔軟的隔音耳罩,纔敢起身。厚重的遮光窗簾隔絕了大部分光線,也隔絕了窗外的喧囂世界。這間位於老式公寓樓頂層的單間,是她唯一的堡壘。牆壁特意加裝了隔音棉,窗戶換成了雙層真空玻璃,門縫下塞著嚴實的密封條。這裡是她用金錢和心思堆砌出來的、相對安全的孤島。
簡單洗漱,動作輕得像怕驚擾空氣。早餐是隔夜在保溫壺裡燜好的小米粥,溫熱軟糯,無需動用會發出噪音的廚具。她坐在唯一的小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螢幕幽光照亮她沉靜而略顯蒼白的臉。自由插畫師是這份“怪病”賜予她最合適的職業。她接一些繪本、雜誌內頁插圖的工作,主題通常是安靜的植物、靜謐的風景、溫柔的生活片段。畫筆是她對抗這個過於響亮世界的武器,也是她表達內心渴望的唯一出口。
此刻,畫板夾著一張空白的素描紙。她拿起炭筆,筆尖懸停在紙麵,卻遲遲冇有落下。昨夜隔壁搬家的動靜,即使隔著厚厚的隔音層,那些重物拖拽、箱子碰撞的悶響,依然像鈍器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讓她幾乎一夜未眠。殘留的疲憊和隱隱的憂慮像一層薄霧,籠罩著她的創作欲。
她歎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隔著玻璃,隻能看到一片灰濛濛的天空和對麵樓房模糊的輪廓。她渴望真正的寧靜,渴望像兒時一樣,能躺在草地上,聽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層層防護下,小心翼翼地呼吸。
新鄰居……會帶來新的“聲音災難”嗎?這個念頭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剛剛試圖平複的心口上。
“希望不會吧”她又歎了口氣,外麪灰濛濛的天空彷彿映照著她的內心一樣放出了一聲沉悶的轟雷聲,讓她已經微皺的眉頭又緊皺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