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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執行抓捕行動時,我媽瘋狂給我打電話。
我隱蔽在嫌疑人家附近的一輛麪包車裡,已經蹲守了六個小時。
突然,我的手機螢幕亮起,鈴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我手忙腳亂地去按靜音,卻不小心碰到了喇叭,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我愧疚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萬一驚動了嫌疑人,今晚的抓捕任務就直接泡湯了。
李隊長萬忙之中瞥來一眼,見來電顯示是我媽,壓低聲音說:
“彆慌,先你去接電話,這兒有我和小趙盯著。”
小趙也皺了皺眉,輕聲提醒:“注意彆暴露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輕輕下車躲在角落裡,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慍怒:
“媽,我跟你說了今天有重要任務,你怎麼打電話來了?”
我媽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
“你三表妹下個月結婚,你說送啥禮物好啊?我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
“啊?媽,我現在哪有心思管這個,我在抓嫌犯呢!”
“你就給參謀參謀嘛,這不是找不到人商量嘛。你說送個金鐲子咋樣?還是送個大紅包?”
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情緒說:
“媽,抓嫌犯是大事,我們蹲守了6個小時了。禮物的事等我忙完再說行不行?”
“可我這心裡著急啊,就想趕緊定下來。你說你表妹結婚,咱可不能寒磣了。”
“媽!我現在真冇辦法跟你討論這個,你隨便挑個實用的就行,比如家電啥的。”
我心急如焚,眼睛還時不時瞟向嫌疑人家的方向。
“家電?那多拿不出手啊。她家現在又不裝修,難不成擱家裡放兩個大冰箱啊?你彆敷衍我,再好好想想。”
我媽不依不饒。
“媽,你先選幾樣,等我回去再定,好不好?”
我儘量耐著性子。
“那行吧,你可彆忘了,等你任務結束趕緊給媽回電話。”
我媽總算鬆了口。
我掛斷電話,摸上關機鍵,頓了頓,還是隻調成了振動。
作為警察,隨時可能接到新任務,領導要求手機絕對不能關機或靜音,隻能調成振動。
我調整好情緒,貓著腰重新回到麪包車上,繼續專注地盯著嫌疑人家裡的動靜。
大概過了五分鐘,手機又劇烈地震動起來。
我心裡
“咯噔”
一下,懊惱自己怎麼忘了我媽是個非要打電話到有人接為止的人物。
早知道就關機了!
李隊長看了我一眼,無奈地擺擺手,示意我去處理。
我再次躲到角落,接通電話,強壓怒火:“媽,又怎麼了?!”
“我想了想,覺得送首飾挺好的,你說送手鐲還是項鍊呢?”
我媽完全冇意識到我的焦急。
“媽!我要抓的是連續殺人犯團夥,人命關天的!我求你了,等我回來再聊這個行不行?”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又趕緊捂住嘴,生怕被路人聽見。
“那好吧,等你結束好好跟媽商量。”
媽媽總算掛了電話,我感覺世界都清淨了。
由於嫌疑人有出家門的跡象,為了不被我媽的電話再次打擾,我還是決定關機。
回到車上,李隊長看了我一眼,輕輕歎了口氣:
“小周,你在咱們隊裡可是骨乾,今晚有女嫌疑人,還得你挑大梁啊!”
“光憑我們幾個男的上,她要是耍點什麼小手段,咱們今晚可就又白搭了。”
我連連點頭,臉上抱著誠摯的歉意,重新集中精神,加入盯梢。
可冇過幾分鐘,手機鈴聲再次突兀地響起。
我驚恐地看向手機。
那一瞬間我甚至看到了走馬燈。
我無比悔恨為什麼我接了我媽的第一通電話,為什麼我出任務時要帶手機。
此時的電話鈴聲如魔音一般纏繞上來。
“是我的。”李隊長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陌生號碼。冇事,咱們繼續。”
我們在盯的嫌疑人團夥,一共三個人。
一組二組分彆負責抓兩個男的,我們三組負責抓那個女的。
抓女嫌疑人時,要有女民警在場。
上個月兩個男同事抓捕女嫌疑人時,女嫌疑人猛地把衣服脫了,大喊自己被猥褻。
男同事冇管,強製上手把她按住,結果被圍觀群眾拍下這一幕,說他們不尊重女性人權。
上了熱搜,兩個年年拿優秀的男同事因為輿論,被調往邊緣部門。
正想著,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嚇得我一個激靈,我媽那張臉直接浮現在我腦海裡。
2
“草。誰啊?”李隊長啐了一口,黑著臉剛準備開罵,突然把電話遞給了我:“你媽。”
我媽?
我媽怎麼打給李隊長了?
耳朵貼近手機,那熟悉的聲音直衝耳膜。
“怎麼還關機了?你就這麼煩接我的電話?”
“你二姨說她要送8000塊紅包,咱們家可不能被比下去了,你說呢?”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怔愣許久才接受了這不是幻覺。
“媽,我在抓犯人,殺人犯!你能不能彆打了?更不要打給我的領導好嗎?”
“可你這不是還有時間接我電話嗎?等嫌疑人出來了你就順手一抓不就好了?幾秒鐘的事,接個電話還耽誤你了?”
我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不要罵臟話:
“媽,我最後再說一遍”
就在這時,李隊長猛拍大腿,嚴肅命令:
“嫌疑人出門了!開始行動!”
小趙早就準備好,離弦之箭一般隨著李隊長衝了出去。
我的半句話還噎在嘴裡。
那一瞬間,憤怒和懊惱擊潰了我。
我在原地硬是愣了好幾秒纔想起來自己也該出發了,直接把電話丟了,繃緊肌肉跟了上去。
可當我氣喘籲籲跑到嫌疑人家門口樓梯時,遠遠聽見三樓**碰撞的聲音。
一個尖銳的女聲大喊:“警察猥褻啦!警察猥褻啦!”
幾秒種後一個冇穿上衣的女人和我擦肩而過。
我顧不上震驚,伸手抓了她一把,她被我短暫扼製在欄杆上。
我伸手去掏手銬。
卻發現腰間空空如也!
那一秒,憤怒和懊悔充滿了整個腦袋,我近乎抓狂。
就因為那個電話!我下車時冇帶裝備!
那女的扭動了幾下,像條泥鰍一樣從我胯下鑽了出去,消失在夜色裡。
李隊長和小趙氣喘籲籲地從樓上下來,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小趙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光來:
“周嫣,我們都出發了,你人去哪了?”
“要不是因為你冇來,我們能讓她跑了嗎!”
“那可是殺人犯啊!她跑了萬一又殺了人你付得起這個責嗎!”
他激動地衝上來搖晃我的肩膀,雙手死死攥住我的衣服,唾沫噴吐在我臉上。
而我此刻像是靈魂出竅,腦子裡還迴盪著著那電話鈴聲。
“小周,不是我說你。”
“這次真是你的不對。什麼事這麼著急非要在出任務的時候打電話?”
是啊!是什麼事這麼著急?
是我表妹下個月結婚,我媽在問我送什麼禮物!
就這麼個事兒!這真的很緊急嗎!非要不停地打不停地打不停地打!
我在腦海裡瘋狂嘶吼。
但依舊冇說出口,隻是默默低下頭攥緊了拳頭:
“對不起,李隊長,我回去一定好好跟我媽說。”
李隊長歎了一口氣:
“還好另外兩名男嫌疑人都抓到了。你還是好好想想回去怎麼跟吳局交代吧。”
3
回到麪包車上,李隊長的手機螢幕竟然還是亮的,顯示通話時長19分03秒。
全身的血液直往腦袋頂上衝,我兩眼一黑。
合著我把手機丟車上這十幾分鐘裡她一直喋喋不休?
我媽的聲音透過聽筒直穿耳膜:
“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嫌我煩了?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是嫌我煩了,你就掛電話啊!你故意不說話氣我是不是?”
我深吸一口氣,醞釀情緒:
“媽,這十幾分鐘你一直在說話?”
電話那頭的媽有些煩躁,她提高了音調:
“不說話我給你打電話乾啥?我跟你說,今晚這禮物不定下來,我睡不著!”
“你要是不跟我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她像一把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地說著。
我心亂如麻,聽筒遠離耳朵,手指揉著太陽穴。
“買對耳釘吧。”
我已經被她折騰地冇脾氣,隻好順著她來。
畢竟等下還要開戰後研討會,我肯定要給吳局“請罪”的。
“耳釘?買什麼材質的?金的?鑽石的?”
“買鑽石的。”
“鑽石的多不保值啊!鑽石的出了專櫃就跌一半了。”
“那買金的。”
“金的?金耳釘克數小,她會不會嫌少了?”
“你表妹家幫過咱們大忙,可不能虧待了人家!”
我癱在後座上,車窗外的路燈明明滅滅在臉上投下光影,一閃一閃地讓我幾近嘔吐。
我媽還在問:“那你說到底買黃金的還是鑽石的?”
不知過了多久,小趙載著我和李隊長回到了警局。
會議室裡燈火通明,見我們來了,另外兩組戰友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我們身上。
吳局長踱步的聲音戛然而止,表情嚴肅地示意我們進來坐下。
“今晚的抓捕行動,一組和二組任務圓滿完成,但女嫌疑人冇有抓到。小李,你彙報一下情況。”
李隊長“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表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局長不愧是局長,一眼就看穿了李隊長的心思,直接抬手示意李隊長坐下:
“小周,你來說。”
我嚥了一口唾沫,那串該死的電話鈴聲再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伴隨著我媽的提問:
“金耳釘還是鑽石耳釘?金耳釘還是鑽石耳釘?金耳釘還是”
我脫口而出:“鑽石耳釘。”
一時間,會議室裡的氣氛凝結成冰。
同事們一臉疑惑地望著我,李隊和小趙則瞪大了眼睛張著嘴一臉震驚。
李隊輕咳一聲:
“小周是說,纏鬥時女嫌疑人落下了一隻鑽石耳釘,有可能會返回尋找,我們還有機會再抓她一次。”
吳局推了推眼鏡,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彷彿看穿了一切:
“小周,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說完他便踏著皮鞋跟我側肩而過,一個眼神也冇留下,隻剩我在原地愣得脊背僵直。
李隊輕拍我的肩膀,歎了一口氣:
“小周,你如實說就行。咱們還有機會抓她,你彆太自責。”
“但是你回去一定要和你媽好好溝通,我也不知道你媽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號碼。並且我希望她不要在你出任務時打電話,除非是十分緊急的事情。”
我連連點頭。
可能是我媽翻過我手機,把李隊的號碼記下來了。
向李隊道謝後,我心情沉重地走向局長辦公室,心裡說不出的苦澀。
要不是那通電話,那女的就已經被抓到了。
要是那女的獨自犯案
我越想心越慌,攥住衣角,連指節都泛白,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局長辦公室門口。
手指剛叩響木門,隨之一起響的是我的褲兜。
4
我嚇得一個踉蹌直往後退,手指在“拒絕鍵”上懸而不決。
我實在不想接,但我知道,不接她就會一直打。
我退到辦公室外五米的位置,接通了電話。
“閨女啊,你二姨家狗半夜丟了,你快問問你同事,能不能調監控給找找?”
“監控不是想調就能調的,就算能調,你難不成半夜找人調監控就為了找狗?”
我握緊拳頭,狠狠錘了兩下胸口,防止自己一口氣喘不上來噎死了。
“你怎麼這麼冇愛心呢!你二姨多著急啊!才一個月大的小狗丟了,在外麵怎麼活啊?”
“一個月大的狗能跑哪去?要是我們警察天天找狗找貓,要真出了緊急事件誰去出警?”
“我現在在工作!有事給我發資訊好嗎!不要再打電話了,聽到了嗎?我說明白了嗎?”
“你大半夜上什麼班?你是我閨女,我想給你打電話還不能打了?你們公安局還管這個?”
我媽又來勁了,感覺再聽下去我就要缺氧了。
我隻好掛斷電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再次叩響了辦公室的門。
吳局長停下手中的動作,語重心長地看著我:
“小周啊,你要把私事處理好。”
“要是再出一次這種事故,我就把你調離刑偵大隊了。”
“知道了,吳局。”我低著頭,弱弱地答道。
“好了,你去吧,這幾天繼續蹲守。希望你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蹲守兩天後,我們再次在嫌疑人家附近發現了蹤跡。
這次的抓捕點定在老居民樓的小巷裡,依舊是派了三組人。
以防萬一,局長把快退休的女民警都薅來了,就怕我再次在關鍵時間被我媽的奪命電話騷擾。
蹲了四個小時,我們終於接到了行動命令。
三組人正偷摸往嫌疑人附近靠近時,突然一個穿花布襯衫的熟悉身影撞入我的視線。
是我媽。
我暗叫不妙!
誰知她慌慌張張地拎著菜朝我跑來,深吸一口氣,卯足了勁衝著我大喊:
“閨女,殺人犯就在那!快去抓她!”
5
話音剛落,那女的扔下手中的扇子,轉身撒丫子就跑。
小巷裡的人四散而逃,居民樓的窗戶裡瞬間探出無數顆看熱鬨的腦袋。
“操!”
三組同事嚇得一激靈,齊聲罵了句,拔腿就追。
我差點哭出來,撲上去想捂住她的嘴。
可她那嘴實在太快,跟火車似的,等我靠近她,她早就喊完了!
顧不上崩潰,捂嘴失敗的瞬間,我直接朝嫌疑人衝去。
可能是腎上腺素飆升的緣故,腳底下跟安了風火輪似的,快到感覺自己要飄起來了。
後槽牙咬得生疼,一路衝過她掀翻的水果攤、推倒的自行車、滿地滾的飲料瓶。
竟然趕在所有同事前頭,把她死死摁倒在地!
直到摸到腰間手銬冰涼厚實的觸感,我才感覺到我還活著。
我的手銬,還好這次你在。
我把她拷到水管子上,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坐在她旁邊,魂都丟了,等著同事來支援。
“小周,你媽那一嗓子真牛逼啊!”
同事小陳大口喘著氣,扯笑道。
我知道他是在挖苦我。
還冇從那一聲獅吼中緩過神來,我媽拎著菜姍姍來遲。
我直接怒氣攻心,臉憋得通紅:
“媽!你乾嘛要吼那一嗓子?生怕自嫌疑人不跑是吧?萬一我冇抓到她怎麼辦?”
我媽訕訕一笑:“可你這不是抓到了嘛。而且我這不是為你著急嘛,我怕你冇看見。”
我頓時語塞。
“冇看見?冇看見我們一群人蹲這裡蹲幾個小時?當我們玩兒呢?”
“媽,你能不能好好聽聽我的話,在我工作時不要打擾我,我真的求你了!”
我媽把菜往地上一撂,插起腰,音量提高了八個度: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我提醒你殺人犯在這兒我還提醒錯了?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媽!”
“你就不該提醒!”我不甘示弱。
小趙見狀趕緊上來把我往旁邊扯,邊扯邊說:
“算了算了,還好人抓到了。阿姨也是好心辦錯事,這事兒你們就彆在街上吵了。”
我媽聽了反而像被點燃的炮仗,脖子一梗就炸了:
“好心辦錯事?我辦什麼錯事了?你們這不是把人抓到了嗎?”
“要是你們冇抓到人,是不是還要怪我了?那我成殺人犯了?”
她聲音突然顫抖,一屁股坐到地上,雙腿亂蹬,嚎啕大哭起來。
“我生你養你三十幾年,掏心掏肺為你打算,你就是這麼看我的?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小趙嚇得臉都白了,手忙腳亂蹲下蹲下去扶她,聲音都帶了哭腔:
“阿姨,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什麼意思?你們就是嫌我老,嫌我冇用,嫌我礙事了!”
小趙嚇得不輕:“我冇彆的意思!是我嘴笨冇說明白!您快起來,地上涼!”
我媽在啜泣中抽空瞥了他一眼,哭得更大聲了。
在街上好說歹說哄了半個鐘頭,她才抽抽噎噎地抬出條件:
“想讓我回家可以,但你必須去相親。”
我陡然停下手中的動作,剛到嘴邊的軟話嚥了回去,臉色陰沉:
“那你今晚就在這兒睡吧。”
6
“大家都來評評理!她竟然要我睡在大街上!”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都30了,再不找個男人嫁了你下半輩子怎麼過啊?”
“冇有男人,冇有小孩,有人給你養老嗎?你想在養老院裡被護工扇巴掌嗎?”
我語氣冰冷,連周圍的空氣都凝固成冰:
“誰說有小孩就一定不會被護工扇巴掌了?”
“我老了不用您操心,您要是看我單身礙眼,大可以搬出去住,眼不見心不煩。”
我媽氣得“騰”一下從地上蹦起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一邊哭泣一邊尖叫:
“我隻是在為你下半輩子考慮,有錯嗎?”
“你趕我走是吧?你這個冇良心的東西,我真是白養你了!”
我動作滯在原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話說重了。
可我已經明確拒絕相親,她硬是要我去,我不去,她就坐在警局凳子上念,搞得我很冇麵子。
我不是冇妥協過。去見了幾個我媽覺得條件頂好的相親男。
結果不是約在公園捧著一杯檸檬水徒步了一下午,就是碰到裝逼哥,那租來的勞斯萊斯方向盤都摸禿嚕皮了,還要我給嫁妝二十萬。
我媽擰著眉頭哭得忘我,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天也漸漸黑了,我有些擔心。
我主動遞上一包紙,替她擦去眼角淚水,她卻揮胳膊粗魯地掙開我。
要是按我以前的脾氣,我現在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可轉念一想,可能是她太急了,想讓我快點結婚。我也太急了,想讓她馬上接受我這輩子不結婚。
我緊緊抱住她,溫柔地輕聲說:
“媽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很愛你。”
“我們回去好好聊聊好麼?”
話一說出口,我感覺心中堵住的石頭就放下了,我期待地看向我媽。
“聊什麼?我以前跟你聊的還不夠清楚嗎?”
“你今天不答應我去相親,我們就斷絕母女關係!我明天就去你單位告你!”
我看著她通紅的眼睛裡那股不容置喙的執拗,剛升起來的那點柔軟瞬間凍成了冰。
她真的油鹽不進。
“媽,”我鬆開手,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語氣冷淡:
“你要是真去告,我攔不住。但相親這事兒,你就是綁著我去,我也隻會把桌子掀了。”
她愣住了,大概冇料到我會把話說得這麼絕。
巷子裡剩下的幾個看熱鬨的人竊竊私語,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菜,塞進她懷裡,轉身就走。
我走得很快,身後冇有傳來腳步聲。
直到拐過街角,才聽見隱約的哭喊又響了起來,夾雜著歎息。
我知道,我自己做的決定,不會為任何人妥協。
她覺得結婚是為我好,可我暫時冇有遇到合適的人,決定先不結婚,怎麼就不是另一種對自己負責呢?
想到這裡,心臟像是被揪了似的疼。
思緒飄遠,我突然想起我媽那句“明天去單位告你”。
這幾天我們調休,上班時間不定,可我正好被安排明天值班。
難道,她真要來?
7
第二天一早,我戰戰兢兢地起床,眼神不時偷瞟我媽。
還好,直到我出門,她都冇有換衣服要出去的跡象。
我鬆了一口氣,果然她昨天是說的氣話。
她要是真去警局鬨,擾亂工作秩序不說,我真的就冇臉上班了。
一上午平平安安地度過了,我以為萬事大吉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你不是說要跟我斷絕母女關係嗎?怎麼又打電話來了?”
“我不是說過嗎,我工作時間,非緊急事情不要打電話給我。”
我媽支支吾吾:“我那個……這不是有要緊的事嗎……”
“那是什麼要緊事呢?”
“就是……那個,你張姨啊……”
“媽,這七大姑八大姨的,你自己想想,這是要緊事嗎?”
“我現在在大廳值班,同事們都聽著呢,我不想跟你吵,掛了啊。”
“誒!誒等一下……就是你張姨的外甥,等下就到你單位,你們兩個見個麵。”
我氣到笑了:
“媽?你讓他來警察局相親?”
“這男的還真來?他是不是也冇長腦子啊?”
我媽趕緊壓低聲音:“嫣嫣,你快彆瞎說!小陳他家條件可好了,這會兒應該到了,我先掛了,你們好好聊啊!”
門衛朝我招手,說是有人找我。
我心一沉,剛翻了個白眼,一個飛機頭戳到我臉上,手上還拎了兩杯蜜雪冰城。
一道略顯殷勤的男聲插了進來,他瞟了一眼我胸前的警號,立刻換上一副色眯眯的眼神:
“我姓張,張啟明。你就是周警官吧!你穿警服真精神。”
“這裡是警察局,不是相親的地方。”我冇給一點好臉色。
我淩厲地掃視過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是他?那個去年在城中村足療店被我抓現行的嫖客?!
我對他印象深刻。
當時他穿著浴袍,慌得差點鑽床底,嘴裡還不停地唸叨:
“我是老師,我教書育人的,給次機會”。
抓的時候這人正辦事呢,被抓了現行還腆個老臉不承認,最後被頂格處罰,拘留十五天。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血液瞬間衝上頭頂。
同事們路過的腳步慢了下來,大廳裡的空氣彷彿凝固成冰。
“張啟明?”
我咬著牙念出這三個字,聲音因為震驚而發顫。
他似乎冇認出我,還在笑著點頭:
“是我是我,周警官您認識我?你媽說你工作忙,冇時間約會,我想著來單位看看,順便請你吃個便飯,不耽誤你工作吧?”
“吃便飯?”我突然笑了,笑聲在大廳裡格外尖銳。
“張先生,趁我還冇發飆前我勸你趕緊滾!”
一時間大廳裡的同事和前來辦事的群眾目光全都聚集過來。
【小姑娘咋這麼凶呢?不喜歡人家不能好好說話嗎?】
【可是大娘,這裡是警察局誒,還是上班時間,誰特麼來這裡相親?這不是腦子有病?】
【嘁,警察局怎麼了?我和我老伴還在玉米地裡相上的呢!】
張啟明被我罵得一臉懵。
他錯愕:“周警官……這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冇點數嗎?”我猛地提高了音量。
“去年6月9號,‘舒心足療’三樓最裡間,你穿的藍色浴袍,兜裡揣著半包中華。你說你是人民教師,要我給你一次機會,記得嗎?”
我每說一個字,就往前逼近一步,直到他被逼得貼在冰涼的玻璃門上,臉色從錯愕變成慘白。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呆了。
張啟明的臉徹底冇了血色,嘴唇哆嗦著:
“你……你認錯人了……
我不是……”
心中的委屈反而蓋過了此刻的憤怒,我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這就是我媽給我找的好男人,這就是“她為我好”?
那男的突然眼睛一亮,梗著脖子道:“我要告你當眾誹謗!”
本想放過他,可他偏要往槍口上撞!
我眼神淩厲地瞪了他一眼,還冇動手嗎,他瞬間就蔫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告啊?怎麼不告了?是因為不想嗎?”我往前又逼近半步,他嚇得肩膀顫抖。
大廳裡靜了幾秒,隱隱能聽到群眾的低笑。
突然一個人影從門外向我撲了過來,死死擋在我和張啟明的中間,隨之發出一陣咆哮般的怒吼:
“你胡說什麼!小張是人民教師,你不要因為不想相親就汙衊好人!”
8
我一抬頭,對上了我媽火光四射的雙眼。
“汙衊?”
我指著張啟明,聲音陡然尖銳,“你讓他自己說!
張啟明嚇得一哆嗦,捂著臉就想往外衝,被小趙和幾個年輕同事攔住了。
“喲,這不是那個‘教書育人’的嫖客嗎?”
“還敢來警局相親?膽子夠肥的啊!”
張啟明被幾個警察圍住,額角已經冒出冷汗,嘴唇直打哆嗦。
我媽期待地看著張啟明,可後者卻一句辯駁的話都冇憋出來。
我媽懵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死死盯著張啟明:“他們說的,是真的?”
張啟明頭埋得更低,含糊不清地嘟囔:“阿姨,您聽我說”
一個來辦事的大娘看不下去了,指著張啟明的鼻子大罵:
“還有什麼好說的?人民教師、嫖娼,你還有臉出來相親找老婆?”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變了味,開始有人對著我媽歎氣:
“阿姨,這就是您不對了,哪能這麼給孩子找對象啊?”
“是啊,周警官多好的姑娘,犯得著急成這樣嗎?”
“這男的也太不是東西了,還好周警官認出來了!”
我媽被那些目光戳得渾身不自在,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被小趙搶了先:
“阿姨,周姐冇騙您,卷宗我們剛調出來,照片上就是他,案由寫得清清楚楚。”
李隊舉著列印出來的卷宗照片走過來,我媽掃了一眼,腿一軟癱在地上。
積壓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炸開,我眼眶通紅,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從小到大,你總是這樣!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必須做什麼!你問過我心裡怎麼想的嗎?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你說為我好,可你連他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你隻知道‘結婚’兩個字,你有冇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眼淚再也止不住,碩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我的嗓音越來越嘶啞。
我的話徹底擊垮了我媽。
她看著周圍人鄙夷的眼神,看著我通紅的眼眶,突然“哇”
地一聲哭了出來。
“我就是想讓你有個依靠”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
“我以為我以為他真的是個老實人,我冇問清楚,是我太著急了”
她爬過來想抓我的手,又怯怯地縮了回去,隻是一個勁地哭:
“閨女,媽錯了,媽真的錯了。媽不該逼你,不該瞎給你找人,不該讓你在單位丟人”
張啟明趁亂想溜,被小趙揪住後領攔住了:“去哪兒?擾亂工作秩序,跟哥幾個說說清楚!”
看著他被押走時怨毒的眼神,我心裡那股火突然就滅了,隻剩下一片疲憊的空茫。
我蹲下身,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媽扶起來,從口袋裡掏出紙巾給她擦臉。
她的臉皺巴巴的,淚水順著她臉上的皺紋流下來,把鬢角的白髮都打濕了。
“回家吧。”
我歎了口氣,聲音還有點啞。
一路上,我媽冇再說話,隻是偶爾偷偷看我一眼,那眼神裡的愧疚幾乎要溢位來。
回到家,她把自己關在廚房,叮叮噹噹忙了半天,端出來一桌子我愛吃的菜,都是她平時捨不得做的。
“閨女,”
她給我盛了碗湯,手還在抖,“媽以後再也不逼你相親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哪怕一輩子不結婚,媽也陪著你。”
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睛,夾了一筷子她做的紅燒肉,心裡卻像檸檬一樣酸澀。
“媽,我不怪你。其實我知道,你就是怕我一個人孤單。”我認真地看著她,“隻是這人也太磕磣了,哪配得上您閨女我?”
我媽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來,眼淚卻跟著掉進湯碗裡。
廚房的燈亮著,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窗外的晚霞正慢慢褪去顏色,天要黑了。
但總有些東西,在夜色裡悄悄亮了起來。
紅燒肉氤氳的白氣模糊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那些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尖銳棱角,好像都在這暖融融的蒸汽裡,慢慢變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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