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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更漏凝滯在醜時三刻。
“青花坊青花坊簷上吊著個腦袋!”尖叫聲撕裂夜色,“那東西那東西在笑啊——”破曉時分,疾風中銅鈴作響,雙玲掠過屋簷,緊追著一縷翻湧的黑霧。
須臾,芙蓉葉簌簌飄落,雙玲驟然旋身,將那入魔弟子死死壓在地上。
晨光映照下,她明眸銳利,颯然生威。
“當心!”身後勁風襲來,雙玲側首,見同門師弟雙目斥血,劍鋒已至喉前三寸。
忽然,紫藤花息漫卷襲來,劍氣催開滿城芙蓉,來人一襲紫衣飄然而至,隻一劍,便讓入魔者擊倒在地。
“多謝上憶師弟。
”雙玲笑著挽了個劍花,將昏迷的弟子捆作一處。
陳上憶拂去肩頭落花,劍光在身間流轉道:“無礙。
”回程時,雙玲忽瞥見對麵查記酒閣窗縫間有一絲反光。
分明是劍刃的冷光,可當她凝神望去,隻見玄色帷帽一角倏忽消失。
“是篁竹裡那個”百姓壓低的議論飄進雙玲耳中,“李家小姐昨日還為她訂了一批酒水”十字街口,事發不到半個時辰,居於雲霧處的玄門派弟子們便已趕到。
眾人皆著素衣佩玉,靈息流轉,一人以戈靈草隔空展開屏障,另一人揚手散出安息草粉,舉手之間儘是仙門風儀。
弟子見雙玲前來,紛紛讓道。
雙玲掀開屍布,一具乾枯女屍赫然入目,嘴角噙著古怪笑意,彷彿生前遭遇了極有趣之事。
“這劍痕……”雙玲瞥見脖頸處的黑霧還在啃噬著殘留血肉,眸光一沉,“非尋常劍客所為,倒像是淵界之人的以血飼劍。
”陳上憶審視傷口,冷聲道:“以血飼劍,必遭反噬,天底下也隻有那群瘋子才用這種邪術。
”恰在此時,眾人聽見鎮上酒肆正流傳著昨夜慘案道:“聽說那魔童又殺人了!”“昨晚我看見有個戴帷帽的黑衣少年在附近徘徊,就是那該死的惡鬼吧”陳上憶眸色微凝,道:“若我冇記錯,這些征兆還曾與三年前上春篁竹慘案記載一致。
”雙玲驀然想起曾在典籍上見過的記載,低聲道:“我有印象,三年前篁竹林,十四歲男童劍鬼認主,可參與過此事的人都已”與此同時,案發瓦礫間,李楠知的血跡尚未乾涸。
玄門弟子全相閒俯身蘸取,血珠含入唇間刹那,腦中映出一段陌生記憶:李府更漏停在醜時三刻,李父顫抖著將藍花簪刺向自己咽喉,卻被一柄龍紋劍挑飛。
持劍人帷帽揚起瞬息,露出一道藍眸。
突地血珠炸裂,全相閒踉蹌後退,摺扇唰然展開抵住眉心道:“怪哉竟窺不見凶相”“全副隊?”雙玲扶住他手臂。
“有意思。
”全相閒合攏摺扇,將血鑒所見娓娓道來。
扇骨敲擊掌心的節奏,恰與南街歸來的小隊腳步聲重合。
領頭女弟子抱拳稟報道:“死者是鄉芙城內李府長女,李楠知,芳齡二十,已有婚配,父親正是宮內尚書府李蕭相大人。
家中還有一位十六歲小女,喚李童團,這幾日遊行不在城內。
母親青虯早在十年前逝去,生前並無恩怨。
其父李蕭相反應蹊蹺,不似喪女之痛,倒像”她壓低嗓音,“在懼怕這個女兒的存在。
”全相閒沉思片刻道:“總而言之,以目前而言還不能斷言李小姐的血是被吸乾,還是她自己笑著流儘的。
”現下疑點重重,眾弟子亦是人心惶惶。
雙玲劍下兩名入魔弟子忽然抽搐,黑霧自七竅滲出。
她心下一橫,轉身衝向對麵花樓。
全相閒問道:“大隊長要去哪?”雙玲邊走邊道:“求問長老。
”花樓內絲竹聲聲,與街口慘案恍如兩個世界。
三樓雅座,烏髮道人正悠然品茗。
道人麵容英俊,白衣翩翩,兩側站著兩位玄門弟子,看起來頗有威望。
“弟子求教。
”雙玲單膝觸地,“鄉芙黑霧為何連玄門弟子百毒不入的靈草體也能腐蝕?此等邪物”長老擦拭茶杯的手突然停頓,袖口滑落一張藥方:需先天劍骨者靈髓三滴,不死藥引一味。
不待細看,藥方已化作紙蝶飛散。
“老愣頭!”雙玲拍案而起,卻見門清長老目光渙散,正望著虛空某處喃喃道:“終究等到了麼
三年前那孩子…”雙玲不解道:“什麼孩子?”“此非尋常邪物。
”門清突然回神,茶盞墜地粉碎,“倒像是活著的詛咒。
”雙玲蹙眉道:“活物?天下竟有長老不識之物。
”門清擺頭,發間一支青玉簪顫動道:“百年前相似之物倒是見過,不過這次為師需即可開爐煉丹,看能否壓製這心魔作祟。
”眼見門清離去,雙玲正欲追問,餘光卻瞥見角落異動。
眾弟子正合力淨化黑霧。
靈息運轉間,唯有一人靜立外圍。
那人靠近黑霧時,黑霧忽如有靈避開他手臂,不知誰先笑出聲,譏諷頓如潮湧:“真是連靈脈都冇有的廢柴啊。
”“就是啊,就這般的廢物怎還配穿玄門素衣?”陳上憶抱劍冷眼旁觀,被嘲笑的人是位男弟子,目測二十已有。
他孤身隻影,背對眾人,任由幾片流蘇葉飄落在肩頭。
“上華師兄。
”雙玲匆匆趕來。
男弟子回首,麵容與陳上憶七分相似,卻如春水映殘雪。
他目光掠過陳上憶時,後者指節“哢”地攥緊劍鞘。
“砰!”全相閒摺扇如刀,瞬間點中三人要穴,被踹飛的弟子撞碎花壇,嘔血跪地。
“聽著。
”他踩住為首者手腕,笑裡藏刀,“上華是掌門親授玉令的弟子,再讓我聽見半句閒話…”扇麵破空展開,露出“玄門戒律”四字,三個弟子便不再吭聲,點頭服軟。
“全副隊”雙玲按住扇尾。
陳上華卻總是彷彿塵事與其無關,轉身離去。
“師兄且慢!”雙玲急追數步,“這傷口的邪氣”二人並肩走至屍體前,雙玲拉開白布。
陳上華駐足,他從袖中取出《玄門醫典》。
隨山風忽起,醫典嘩啦翻動,最終停在“淵契”一頁。
泛黃紙頁上,頁腳血漬模糊的“門清”署名旁,赫然寫著“醜時三刻”。
“年七”他指尖撫過插圖上的黑霧,聲音輕忽如雲,“這邪氣竟與他身上的如出一轍”雙玲猛然抓住他手腕道:“可是那位篁竹林的藍眼少年?”陳上華終持沉默,他合攏醫書,書頁夾縫間,一片乾枯的山荷葉飄落。
雙玲望著陳上華遠去的背影。
他停在一家布莊前,低頭挑選時,後頸忽然閃過一道瑩光。
光亮浮現時,街邊鐵匠鋪所有劍器隱約嗡鳴,劍尖紛紛調轉,直指陳上華方向。
鐵匠驚呼道:“又是這樣!上個月玄門收徒大典也”雙玲不明覺厲,忽然想起門清長老那道古怪禁令:外門弟子陳上華永不得近劍塚百步。
她悄然跟上,轉過長街拐角,正撞見一場紛爭。
十一二歲的男童被壯漢揪著衣領提起,四周酒罈碎了一地。
“今日若再見不到那私自借走我帷帽的狂徒,”壯漢滿嘴酒氣噴在小伍臉上,“老子就拿你下酒!”小伍瑟縮著脖子道:“真、真不行”“找死!”壯漢掄起條凳砸向最後一隻酒罈。
白影閃過,陳上華衣袂翻飛間,已將男童護在身後,碎瓷與酒液濺了他滿身。
壯漢正要破口大罵,目光卻突然僵住,隻見來人素衣明珠,身姿清雅,腰間玄門玉劍流轉著寒光,劍鞘刻有“寒棲”二字。
“算、算你走運”壯漢踉蹌後退,撞翻了三張桌子才落荒而逃。
雙玲按劍欲追,卻被陳上華抬手攔住,他指尖微涼,眼底映著四周倉皇躲避的百姓,搖了搖頭。
雙玲無奈道:“師兄這般心軟,倒叫這些宵小愈發猖狂。
”陳上華俯身蹲下,用袖口拭去小伍頰邊灰塵。
“謝”小伍話音未落,天際忽現黑影。
隻見一具血屍砸穿查記酒閣的窗欞,連帶幾片山荷葉花瓣,落至血泊。
詭異的是,血屍嘴角與李楠知同般含笑,還有一頂插在心口的玄色帷帽上,正滲出汩汩血水。
小伍毫無震驚,反嘀咕道:“這是柳青姐的花”陳上華猛地捂住小伍的嘴。
雙玲劍鋒已出三寸道:“柳青又是誰?”小伍冇有回答。
雙玲剛細瞥見屍體頸部的黑霧劍痕,忽聽瓦片輕響,抬頭隻見一道黑影掠過。
那人四周黑霧瀰漫,帷帽下是一雙藍眸。
“悼亡劍主!”圍觀百姓四散奔逃,“三年前篁竹血案的惡鬼回來索命了!”雙玲橫劍在前道:“站我身後!”然而,黑影卻揚手拋下一物,藍花簪破空而來,在觸及簪子的瞬間,她突然看見幻象:李楠知跪坐在血泊中,脖頸被劍刃抵住,她嘴角不斷溢位黑血,卻仍執拗地重複道:“彆殺童團求你彆殺她”持劍少年突然旋身將她護在身後,劍身映出窗外數道鬼影,他道:“他們要用你的血喚醒”話音被黑霧吞噬,隻見簪子內壁刻著極小字跡:“童團快逃”。
突然,百姓的尖叫聲驚醒了雙玲,再抬頭時黑影已散,唯有藍花簪頭映出自己驚愕的臉。
這是個染血的藍花簪,刻著李府獨有的並蒂蓮紋。
簪身血跡未乾,可李楠知的屍體,分明已枯朽如經年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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