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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的光在貼滿囍字的簇新新房內跳動,晃得人眼底發澀。桌上雕花的紅漆木食盒開著,散發出鬆仁百合糕特有的甜膩香氣,混著還未散去的煙火氣,形成一種怪誕的、介於慶賀與壓抑之間的味道。

沈青瓷端坐於鋪著龍鳳錦被的喜床邊沿,繁重的鳳冠霞帔已被侍立在側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取下。鬢邊隻斜簪一支通體潤澤的赤金鑲嵌孔雀綠鬆石點翠步搖,在燭火的映照下,綠鬆石沉靜如湖,點翠翎羽卻幽幽閃爍,光點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像凝固的淚滴。厚重的妝容已經仔細卸過,眉如遠黛,膚色是長久深居簡出後不見日光的冷白。六年前的守寡生涯在她身上打磨出一種與這滿室喧囂紅豔格格不入的疏離清冷,彷彿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琉璃罩。

對麵,新婚夫婿蕭靖還未除去吉服,赤紅蟒袍映著他同樣未卸去濃厚妝容的麵容,眉峰斜飛入鬢,眼尾因酒意染了一層薄紅。這紅非但冇有添上喜氣,反而襯得他那雙狹長的眼眸更顯出幾分看不透的深沉。他一言不發,隻執著酒壺,將杯中斟滿清澈的液體,複又一飲而儘。喉結無聲地滾動,那專注飲酒的姿態中隱隱流瀉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沉寂與沉重,彷彿飲下的不是合巹喜酒,而是某種艱澀的毒藥。每一次傾倒酒液時,腕間深色官袍底下露出的一抹暗色,不像是錦緞襯裡的光澤,更像金屬的冰冷幽微。

喜慶的喧鬨被厚厚的門扉隔絕在外,這新房內隻餘下燭花偶爾爆裂的輕微劈啪聲,以及酒液滴落杯底的細微聲響。兩個身著紅妝的新人,被這一片詭異的寂靜籠罩著。紅燭高燒,竟未能驅散半分的寒意,那寒意彷彿源自兩人心底。

半晌,蕭靖才放下已空的酒杯,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他抬眼看她,目光裡冇有任何新婚燕爾該有的溫度,沉甸甸地落在她臉上,如同無形的冰淩。

沈青瓷依舊安靜地垂著眼,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下兩小片陰影。她伸出骨節勻稱的手指,打開了桌上那隻精美的食盒。一股更加濃鬱的甜香瀰漫開。她取出一塊顏色金黃、點綴著奶白百合花瓣的鬆仁百合糕,動作慢條斯理,近乎虔誠,指尖冇有一絲顫動。她將那塊糕點穩穩噹噹地放在描金瓷盤裡,輕輕推至桌子中央,恰好停在蕭靖麵前寸許的位置。

她抬起眼,迎上對麵深不見底的目光,唇邊緩緩扯開一個弧度,像是練習過無數次的完美麵具,聲音清越而平穩,聽不出半分波瀾:忙了一整日,想必餓了嚐嚐你最愛的鬆仁百合糕。特意命廚房趕製的,用了上好的新蜜、陳年鬆子仁,還有……她頓了頓,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許,新鮮的蘭麝花露拌入餡料提香,風味想必格外不同些。

她的目光如實質一般落在蕭靖臉上,澄澈坦蕩,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審視。

蕭靖麵上毫無異樣,甚至唇角也向上牽了牽,勾勒出一個無可指摘、同樣精緻的笑。那笑容出現在他塗著脂粉的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戲謔。他依言拿起那塊糕點,指尖觸及溫軟,冇有半分猶豫,姿態從容地咬下一口。

燭火躍動,將他咀嚼吞嚥的細微喉結動作映得分明。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粘稠、凝滯。紅燭燒灼,發出持續的、低低的鳴響。沈青瓷寬大的喜服袖口下,指尖無意識地收攏,深深嵌入柔軟的掌心,她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對麵的人身上,捕捉著任何一絲可能到來的、預想之中的異樣。

蕭靖嚥下了嘴裡的糕點。很慢。

然後,他再次抬手,又咬了一口。更大的,從容不迫地咀嚼著。他甚至拿起酒杯又飲了一口,彷彿在用酒水送下這精美的點心。他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沈青瓷的臉,那眼神幽暗得如同深潭,令人不寒而栗。

冇有聲響,冇有預想中的倒地,冇有毒發的痛苦掙紮。隻有他喉頭穩定的滾動,和他眼中越來越濃的、幾乎是嘲弄的審視。

她的指尖在袖中猛地揪緊,幾乎要將華美的料子掐破。冷意無法抑製地沿著脊椎骨向上蔓延。怎麼回事

終於,蕭靖將剩下的小半塊糕點擱回盤中。動作很輕。他抬袖,用他那嶄新的、同樣是大紅繡金線的喜服袖口內側,極其自然地擦拭了一下唇角。

一絲極淡、在火紅燭光下幾乎難以分辨的深褐色汙痕,從嘴角被揩去,在他鮮紅的袖口上留下一點近乎黑色的印記。

沈青瓷渾身驟然繃緊!心臟如被冰錐刺中,猛地一沉。她明明看見……他吃了!那裡麵……

就在這時,蕭靖動了。那動作迅若雷霆,毫無征兆。前一瞬還靜靜坐著,下一瞬,他已如鬼魅般傾身,一隻指節分明、帶著習武之人勁力的手如同鐵鉗,快得幾乎撕裂空氣,啪地一聲,牢牢扣住了她擱在桌邊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沈青瓷清楚地聽到了自己腕骨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她瞬間褪儘血色的臉和他唇角殘留的血痕。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毒的冰錐,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冷意,直直釘入她的耳膜:好吃得很。不過——

他刻意停頓了一息,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

六年前,在新婚的趙府,你對那病弱纏身的趙琰做下那種事,也是這般體貼的語氣吧‘夫君,這是你素來愛吃的鬆仁百合糕’,對也不對

窗外,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猛地撞上糊著紅紙的窗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一根燃燒正旺的紅燭燭芯陡然膨脹、扭結,隨即發出響亮刺耳的啪一聲爆破!滾燙的燭淚伴著火星濺出,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燙出幾個深色的焦痕。

如同被那燭爆聲驚得魂飛魄散,沈青瓷袖中一直虛虛攏著、攥得死緊的那張摺疊起來的合婚庚帖倏地滑落,輕飄飄又沉重萬分地掉在他們二人之間的地上。鮮紅的紙張散開一角,露出墨色新鮮、剛剛用儘心血寫就的名字——沈青瓷、蕭靖。這象征著最美好姻緣的憑據,此刻卻像是最辛辣最無情的嘲弄,在冰冷的地磚上攤開,散發著絕望的氣息。

巨大的衝擊如同悶雷轟頂,讓沈青瓷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發黑。她甚至無法思考那所謂的合婚庚帖此刻出現代表著何種諷刺,手腕上傳來的劇痛遠不及心頭那片瞬間瀰漫開來的冰寒沼澤。六年!塵封的舊事裹挾著腐土和血腥的味道,被猝然扯開!

蕭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掃過她驟然失血的臉,然後落到地上那張刺目的紅紙上,再抬起時,裡麵淬滿了冰碴般的恨意和毫不掩飾的鄙夷。他緩緩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刻毒,每一個字都像裹著霜刃:沈青瓷,哦,該是寧玉郡主了守寡的日子……滋味如何

他另一隻手倏然拿起桌上那塊沈青瓷帶來的、被他咬過兩口的毒點心,動作慢得令人窒息。五指收緊,用儘了全力。

細碎的糕點在他掌中發出粘膩的、骨骼碎裂般的聲響。金黃的碎屑混著餡料裡精心摻入的、未被消解的毒粉粉末簌簌落下,更滲人眼目的,是隨著他用力碾握的動作,沾染在他指間、印在他掌心喜服上的那些詭異的暗褐色汙跡!那是劇毒與血的混合,此刻正沿著他冷硬的指節緩緩滑落。

那雙眼睛寒光森冷,像最深的寒潭:趙琰死了剛滿一年,趙家便因‘通敵叛國’被滿門抄斬。老弱婦孺,無一倖免!連繈褓裡的嬰兒都被拖至菜市口……慘烈啊……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梟的尖嘯,撞擊在滿室紅綢之上,唯獨你這位剛剛新寡一年、哀痛欲絕的長房少奶奶!早早‘避居彆業’,又在闔府男丁被抓的那夜‘碰巧’‘重病昏厥’,竟得以在錦衣衛的屠刀之下僥倖獨活!

真巧……巧得像是精心寫好的一齣戲文!

冷汗瞬間濕透了沈青瓷貼身的寢衣,刺骨的寒意從骨髓裡鑽出。手腕處傳來尖銳的痛楚讓她不得不清醒,卻又像一個垂死者最後一絲不甘的掙紮。她強迫自己抬起眼,迎向蕭靖那雙如同燃著地獄業火的眸子。那裡麵翻滾的恨意和洞悉一切的銳利幾乎要將她灼穿。

避居彆業……重病昏厥……滿門抄斬……

這些被刻意遺忘、刻意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字眼,被他用如此殘酷而清晰的語調揭露出來,如同冰冷的刀鋒在剝開一層層陳年的血痂。絕望和恐懼排山倒海,然而在這極致的壓力之下,一種近乎癲狂的冷靜卻在沈青瓷心頭的冰層下驟然湧現,銳利刺骨。

她臉上的驚懼如同退潮般急速消失,冇有血色的唇角反而極其緩慢地、生硬地一點點向上扯開。笑意在唇邊凝結,卻未達眼底半分,那雙漂亮的眸子裡隻剩下空茫的死寂,以及一種看透所有虛妄的蒼涼。這笑意非但不暖,反將周遭的空氣都凍結得更加徹骨。

嗬……她齒間輕輕溢位一個冰冷的單音,如同冰棱相撞。

原來如此。蕭大人,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穩得冇有一絲波瀾,如同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陳年舊聞,尾音卻帶著微不可察卻無比尖銳的諷刺上揚,清晰地蓋過了窗外滲進來的風聲,三聘九禮,堂堂正正迎我為正房嫡妻,費儘心機,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

沈青瓷的目光落在散落於地的合婚庚帖上,那上麵墨跡淋漓,沈青瓷與蕭靖兩個名字緊挨著。她再看回蕭靖那張因刻骨恨意而顯得更加冷峭、如同冰雕的俊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最終的判定:是為了查你趙府那樁通敵叛國的驚天大案,對嗎

不是追問,是最終敲定的刑名結論。

為了查我

最後一個字落下,新房裡一片死寂。隻有兩人近在咫尺的、壓抑的呼吸聲相互糾纏、對抗,彷彿無聲的廝殺在暗影裡瀰漫。

蕭靖扣住她腕骨的手勁再次收緊,力道大到沈青瓷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骨頭不堪重負的哀鳴。腕間劇痛鑽心,但她麵上那冰封死寂的笑意卻紋絲未動,迎著他愈發森寒的目光。

猜錯了,郡主。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裡冇有一絲溫度,隻有一片荒蕪的死寂和令人心頭髮寒的執拗。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下去,如同深夜裡徘徊於墳塚間的囈語,每一個字都拖著徹骨的寒意:我娶你,不是為了查趙家通敵之案。

他空著的左手猛地探向自己的前襟!不是朝向沈青瓷,而是毫不憐惜地狠狠抓向他自己身上那件簇新昂貴的赤紅喜服蟒袍!

嗤啦——!

裂帛之聲驟然撕破了新房的死寂!尖銳得像是心碎的聲音。那精美厚重、繡著金絲雲龍紋的華貴錦緞連同他內裡貼身的白色絹絲中衣,竟被他用一股近乎自殘的蠻力硬生生撕扯開一個大豁口!

燭火的光芒猛地傾瀉進去,照在那驟然袒露出的結實胸膛之上。

沈青瓷瞳孔瞬間緊縮!所有偽裝的冷靜如同被重錘砸碎的薄冰,霎時間分崩離析!她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卻彷彿被凍僵一般釘在了原地——

隻見蕭靖左胸靠近心口的位置,並非預想中蜜色的健康肌膚,而赫然是一個異常猙獰的舊疤!

那傷疤極其詭異!它約莫一個孩童拳頭大小,邊緣深深凹陷,呈現出一種不規則、極不自然的撕扯形狀,彷彿一塊腐爛的深色乾皮強行附著在血肉之上,覆蓋了原本的肌肉紋理。更令人心頭髮毛的是,傷疤中心部分,顏色並非正常結痂後的暗紅或淡褐,而是呈現一種古怪的、被反覆浸染後的、令人作嘔的紫黑色!

那詭異的紫黑如同有生命的陰影,在燭光下幽幽地透出一種不詳的光澤,隨著他急促呼吸的起伏微微波動。彷彿某種詛咒的印記,盤踞在最靠近心臟的地方,時刻提醒著曾經發生過的致命一擊。一股濃烈得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怨毒氣息,從那紫黑色的舊傷上瀰漫開來,瞬間侵占了整個新房。

空氣凝滯得如同鐵塊,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沈青瓷的目光被那恐怖的疤痕死死攫住,再也無法挪開分毫。六年前紛亂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驟然翻騰,無數零碎的、刻意封存的細節被強行拚湊,那個名字在她舌尖激烈地衝撞、掙紮著,似乎隨時都要脫口而出——不!怎麼會那個人……早就死了!是她親手……

蕭靖看著她眼中無法掩飾的驚駭與翻湧的痛苦掙紮,臉上的表情如同結了萬載寒冰的深壑峭壁,唯餘一絲扭曲到極致的譏諷笑意掛在嘴角。

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右手如同鐵箍般紋絲不動地鉗製著她,另一隻手指尖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緩緩拂過自己心口那可怖傷疤的邊緣,動作輕柔得令人心頭髮寒。

我娶你……他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沙啞,如同沙礫摩擦枯骨,卻帶著一種穿透歲月而來的、無比清晰的執念,是為了問問他……

他的目光越過沈青瓷因痛苦而慘白的臉,投向虛空之中某個隻存在於記憶和仇恨裡的影子,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從冰封的地獄底層生生擠壓出來,浸透了無法消解的刻骨恨意和尖銳疼痛:

問問我那位故友——那短命的趙家大少爺——趙琰……

當日,被你這位嬌美柔順的新婚妻子,一點一點,親手把劇毒喂入口中,看著他掙紮、痛苦、慢慢嚥氣的時候……

他猛地俯身,帶著巨大壓迫感的臉湊到沈青瓷眼前,鼻尖幾乎抵住她的鼻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驟然緊縮成極致的針孔,清晰地映出她瞬間被巨大恐懼攫住的麵孔和她瞳仁裡那片無邊無際的絕望。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在她的臉上,說出的話語卻比萬載玄冰更加寒冷鋒利,足以將人的靈魂都凍結、粉碎:

那滋味……

他一字一頓,每個音節都清晰狠戾,如同鐵錘鑿鑿砸在心坎:

跟六年前,他親手為我端來的那碗燕窩羹,慢慢融化在裡麵、叫我腸穿肚爛的毒……是不是一樣疼!

沈青瓷耳畔一片尖銳的嗡鳴,蕭靖那飽含蝕骨恨意的逼問字句化為無數冰淩尖刺,劈頭蓋臉、狠狠地紮進她的腦海深處,反覆穿刺攪動。

燕窩羹!毒!

這兩個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冰封又驟然沸騰!六年前那個陰雨綿綿的沉悶午後,趙府後園那座孤寂偏僻的閣樓上,那股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藥味混雜著昂貴燉品氤氳熱氣的記憶……被這股強大的外力硬生生從塵封的角落扯出,瞬間占據了她全部的意識!

手腕處傳來的骨頭幾乎要被捏碎的劇痛,在這精神上的劇震麵前顯得如此輕微渺小。她猛地抬起頭,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臉上那種死寂的冰冷被巨大的震驚完全擊碎,慘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紙。那雙漂亮的眸子死死盯著蕭靖心口那個紫黑不祥、如同盤踞著毒蛇的詭異疤痕,每一個細微的起伏都在燭光下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視線緩緩上移,挪到他那張俊美卻淬滿了寒冰毒液的臉上,那眼底深處是沉澱了六年、被無數次反芻和打磨後變得無比鋒銳濃稠的恨!每一個字都是淬了毒的刀鋒,直插要害:

當日,被你這位嬌美柔順的新婚妻子……一點一點,親手把劇毒喂入口中……

那畫麵猛地在她腦海中閃回——燭光搖曳的新房,趙琰蒼白的病容,她端著那盤精心準備的鬆仁百合糕,帶著溫柔而疏離的笑……不!不僅僅是趙琰!

……跟六年前,他親手為我端來的那碗燕窩羹……是不是一樣疼!

另一個畫麵強行插入!昏暗的閣樓內,趙琰蒼白得過分的手端著那隻白瓷小盅,臉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近乎狂熱的亢奮笑容,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甚至有些急切地掀開盅蓋,將那半透明的、熱氣騰騰、加了上品血燕窩燉煮而成的濃鬱湯汁舀起一小勺,遞到那個靠在榻上、神情黯淡疲憊的少年麵前……

那少年的臉……那少年的臉……沈青瓷的視線死死鎖在眼前的蕭靖臉上,又或者說,是鎖在眼前這張臉上與六年前那閣樓上因病懨懨而模糊了的少年眉眼輪廓緩緩重合的地方!

她曾見過他!在趙府深處那座被府中人都刻意遺忘的閣樓上!在那個趙琰幾乎傾注了所有精力看顧的、據說重病不治的落魄少年身上!

難怪第一眼見到蕭靖時,那眉宇輪廓間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熟悉感,讓她莫名地心悸!原來那不是巧合!他就是那個人!那個被趙琰稱為阿靖、如同對待自己親弟弟一般看顧著,卻又用一碗毒燕窩徹底毀滅掉的少年!

你……你是……

沈青瓷乾裂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卻發不出像樣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破碎又虛弱。巨大的震驚和後知後覺的恐懼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將她吞冇,閣樓上……趙琰他……

是我。蕭靖的眼中似乎有風暴在醞釀,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失魂落魄的反應,聲音低沉得如同貼著地皮滾過的驚雷,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她心上,托趙家那位好兄長的福,那碗羹裡的玩意兒……是宮裡流出來專門收拾不聽話的人的‘斷腸散’。發作起來,五臟六腑如同被滾油澆透、被鐵梳寸寸刮擦……嗬,郡主出身尊貴,怕是隻聽聞其名吧

他嘴角的譏笑猙獰如惡鬼,猛地又向前逼近寸許,鼻尖幾乎貼到她的,那灼熱的、帶著酒氣和血腥味道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可惜啊……他趙琰千算萬算,偏偏忘了我是個藥罐子堆裡滾爬出來的怪物!常年服藥,多少積了點無用的‘抵抗力’。更巧的是……他為了讓你毒殺他顯得更合情合理,為了他趙家那樁傾儘滿門性命的大買賣能徹底掩埋乾淨,給你用的那種混在鬆仁百合糕裡的‘蘭麝香粉’,恰好是他高價尋來對付我的斷腸散的……解藥主材之一!他幾乎是咆哮出最後幾個字,帶著滔天的恨意。

沈青瓷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這石破天驚的真相瞬間抽空,支撐著她的最後一根弦徹底繃斷!她猛地一顫,雙腿再也無力支撐,順著床沿軟軟地往下滑落。

蕭靖扣住她手腕的手臂紋絲不動,如同生了根的鐵鏈,冇有分毫的鬆懈。沈青瓷下滑的身勢就這麼被他冷硬地吊在半途,不上不下,姿態狼狽不堪。懸垂在肩頭的點翠步搖隨著她的動作瘋狂晃動,那幽幽的光芒在她失焦的眼前晃動成一片混亂的光斑,如同她此刻全然崩潰的心神和徹底混亂的世界。

趙……趙琰他……她蜷縮著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困難地喘息著,破碎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和無邊的迷茫,……他為什麼要害你他那時……幾乎將他所有的精力都……都傾注在你身上!把你視作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蕭靖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淒厲得如同夜梟啼鳴,每一個字都淬了血淚,對!他視我為唯一的希望!他要將他趙家通敵賣國、將大夏邊疆數以萬計將士百姓性命拿去換取潑天富貴這條絕路上的所有汙穢,都由我一個人來揹負!由我這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早該死的孤兒,來當‘那個’罪魁禍首!這樣,他趙家方能金蟬脫殼,乾乾淨淨地藏起那吞天的臟銀,等待改朝換代!

沈青瓷如遭雷擊!通敵賣國斷腸散竟是為嫁禍於蕭靖,讓他當頂罪羊她腦中一片轟鳴。那個被她親手毒殺、病弱蒼白彷彿承受著世間所有委屈的夫君……那張記憶裡溫和平靜的臉龐,驟然在刺眼的指控下扭曲撕裂,顯現出全然陌生的、陰鷙惡毒的真實麵容她無法接受,下意識地掙紮:不可能!你胡言!趙家是被冤枉的!是先帝……是有人構陷……

冤枉!蕭靖猛地爆出一陣狂笑,這笑聲在寂靜的新房裡迴盪,淒厲得如同鬼哭,笑聲中卻冇有一絲暖意,隻有深入骨髓的恨與痛,他一把揮開那礙事的食盒。

哐當!

描金的瓷盤連同那精心製作的毒糕點猛地翻倒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異常刺耳。滾熱的燭淚濺落,在光潔的地磚上瞬間凝結,如同凝固的血淚。

好一個‘冤枉’!蕭靖雙眼赤紅,死死盯住沈青瓷那雙寫滿迷茫和掙紮的眼眸,嘴角扭曲成一個極其惡毒的弧度,那你倒是告訴我!為什麼我在鬼門關上爬了三個月、忍著剜心剔骨的痛拔除斷腸散餘毒活下來之後,拚死也要回到京城翻找舊案……會在趙府那位忠厚仁義的老爺子——你那‘好公公’趙嵩書房暗格裡!找到他親筆書寫、尚未送出卻已蓋了他趙傢俬印、清楚寫明如何安排我與‘北莽特使’在邊境線外秘密交易軍馬、鐵器的密函!那字跡!那密令!甚至詳細記錄了要在何時、何地動手,將押送邊軍糧草路線的我打上‘畏罪潛逃、與敵勾結’的烙印!趙琰他親爹的手書!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扯動著那猙獰的紫黑疤痕,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這信,是我拚著斷後路也要帶出來的唯一鐵證!卻被趙家搶先一步構陷通敵、被新帝‘雷厲風行’定案滅門……生生汙衊為畏罪自殺的‘罪證’!而我蕭靖……在所有人眼中,早已是死在斷腸散下、被野狗分食殆儘的孤魂野鬼!

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印在沈青瓷的聽覺和思維上。趙嵩的書房……私印……親筆密函……畏罪潛逃的栽贓嫁禍……滅門……孤魂野鬼……無數冰冷而殘酷的線索碎片瘋狂碰撞、連接,強行在那片堅冰般固執的趙家無罪的認知上撕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血口!

她眼中的那堵自欺欺人的高牆,轟然坍塌!

是了!趙琰!

一個被沈青瓷親手毒殺的名字,此刻卻帶來更加刺骨的寒意。她想起大婚那夜,她放下毒糕點離去時,最後回頭一瞥看到的情景——趙琰那病弱消瘦的身軀以一種絕對不自然的角度倒在地上,指尖痙攣扭曲,卻並非朝著門邊求救的方向,而是……死死地摳向自己床榻的底層!

那扭曲的動作,絕望又執拗!當時她隻以為是毒發的抽搐,滿心恐懼地逃離,未曾深想。

那床底下……難道……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攫住了她的心臟。

你想……問清楚趙琰沈青瓷的聲音輕飄飄的,像在夢囈。她緩緩抬起眼,那眼神穿透了眼前滔天的恨意,空洞地落在虛空某處,可惜……他再也開不了口了。她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如折斷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你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他給你燕窩裡的毒……是不是和當年我那盤糕點裡摻的蘭麝香粉一樣……來自他的親手安排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她猛地睜開眼,失血過多的唇瓣緊緊抿著,蒼白的臉上竟浮起一種混雜著瘋狂和死寂的奇異神色,如同迴光返照。被牢牢鉗製的手腕因劇痛和持續的缺血而冰冷麻木,另一隻垂落身側的手卻微微動了動,指尖極其微小的幅度探入另一側異常寬大的袖袋最深處。

那裡麵,藏著一個冰冷的、堅硬的小東西——一隻深紅色瑪瑙雕成的錦鯉佩飾。魚眼處鑲嵌的是一點凝黑如墨的黑曜石,觸手冰涼刺骨。這是守寡那一年,趙家送來的、據說是趙琰臨終握在手中、留給夫人做念想的舊物。她曾在無數個被噩夢驚醒的深夜摩挲,那冷硬的棱角早已深深刻入她的記憶。

他……沈青瓷的聲音抖得厲害,眼神卻冇有躲閃,隻是無比疲倦地迎視著蕭靖那雙燃燒著地獄火焰的眸子,你口中那位好兄長趙琰……他死的當夜……臨死之前……他的手指……在床榻的某個地方……抓出了這個……

她的動作極其細微、極其謹慎,左手那隻未被製住的手指,正竭力無聲無息地要將那瑪瑙錦鯉勾出袖袋。

你想看嗎她盯著他,輕輕地問,幾乎隻用了氣音。那雙死寂的眸底深處,卻有極其微弱的光芒在搖曳——不是生機,而是某種孤注一擲的賭性。賭他滔天的恨意之下,是否還殘存著一絲對真相本能渴求的動搖。這是他唯一可能鬆懈的瞬間!隻要他看向她袖口……

就在她的尾音飄散在冰冷空氣裡、瑪瑙的冰涼棱角幾乎要探出袖口的刹那——

轟——!!!

房間一側原本緊閉的雕花木窗陡然間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不是被撞開,而是被一股極其霸道蠻橫的內力從外麵硬生生轟得粉碎!尖銳的木屑、紛飛的窗欞碎片如同無數鋒利的暗器,裹挾著冰冷的夜風,狂暴地席捲而入!

一道如鬼魅般迅捷的黑影,裹挾著窗框崩裂的碎木與刺骨寒意,自那巨大的破口處驟然撲入!那身影快得隻剩下一道模糊不清的光影殘痕,目標極其明確,如同早已潛伏在側、捕捉到獵物的毒蛇,直撲沈青瓷手中那個剛剛露出一抹刺眼紅色的袖袋深處!那深紅瑪瑙錦鯉在月光與碎裂的燭火交織的混亂光影中,瞬間閃爍,反射出妖異的光芒!

時機拿捏得精準到令人窒息!正是在沈青瓷分神訴說的刹那,也是蕭靖注意力被趙琰臨死之物這絕大誘惑引得下意識想要回視沈青瓷袖中的千鈞一髮之際!這是潛伏於黑暗中的獵人,耐心等到最佳、也是唯一的機會視窗——沈青瓷心神巨震、防禦最為薄弱的瞬間!更要命的是,那暴起的方向,正是兩人防備最弱的死角!

風裡帶著潮濕的土腥氣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殺氣!

冰冷的危機感如同最鋒利的針,瞬間紮穿了沈青瓷因情緒劇烈起伏而混亂的神經!那黑影裹挾著死亡氣息撲來的方向,恰好是她試圖掏出瑪瑙錦鯉作為誘餌的左側!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殘留著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那是無數個守寡獨居、提防暗夜裡潛行陰影的夜晚磨礪出的警覺!

啊!一聲淒厲短促的驚呼本能地衝出喉嚨。她如同受到極致驚嚇的鳥兒,完全忘卻了被蕭靖死死扣住劇痛的手腕,身體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用儘全力朝著與黑影來襲方向完全相反的右邊撲去!

這一下爆發的力氣出人意料的大!猝不及防之下,竟硬生生將正因窗爆而瞬間回神、渾身肌肉本能繃緊意圖對抗的蕭靖帶得趔趄一步,重心不穩!他緊箍住她腕骨的手臂因此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鬆懈。

但也僅僅是這電光火石間的萬分之一瞬!

那撲來的黑影一擊落空!他顯然冇料到沈青瓷在情緒如此失控的情況下竟還能爆發出這等機敏的反應。但他身影之快、手段之老辣,遠超常人想象!一擊不中,黑影在空中強行擰身,如同冇有骨頭的泥鰍,腳尖點地再次借力,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凝滯。寒光一閃!並非朝沈青瓷,而是詭異地轉變目標!一道刺眼奪目的冷冽銀芒,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精準而狠辣地直刺……被沈青瓷拖得微微失衡、此刻正是舊力已儘新力未生、要害暴露的蕭靖!

直刺他毫無遮擋的心口——那個被刻意撕開衣襟、袒露著紫黑色猙獰傷疤的位置!

逆賊蕭靖!膽敢私自接觸舊黨罪證——死!

一聲尖銳嘶啞、如同金屬刮擦的咆哮同時從那黑影喉中迸出!那聲音帶著內功催動,震得四壁嗡嗡作響。這黑影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無比清晰!他要的不是沈青瓷的命,甚至也不是那可能藏著驚天秘密的錦鯉!他要的是蕭靖!這個翻案的關鍵活口!必須死!就在今夜!就在沈青瓷麵前!用最殘忍的毀滅,徹底堵住所有通往真相之路的可能!

那彎月般的弧形利刃破空而至,速度快到隻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淒厲的流光!刀尖鎖死的,是那紫黑傷疤正中最深、最致命的凹陷處!角度刁鑽狠辣,避無可避!死神的鐮刀,已然高高揚起!

沈青瓷在巨大的衝擊和求生本能的拖動下,身體還踉蹌著朝一旁側倒。她的視線根本無法跟上那冷厲刀光的速度,隻捕捉到一片死亡的銀芒潑灑向蕭靖裸露的胸膛。

不——!

一個字甚至來不及衝出喉嚨!在她身體本能地向右撲倒、拖開蕭靖的那極其微小的瞬間,巨大的慣性讓她的左臂下意識地揚起、伸展。她的角度恰好是那彎刀刺來方向的……前方!

快!

那刀光快到她完全做不出任何思考!身體隻憑藉著那一撲之勢的殘力,左臂如同風中脆弱不堪的柳枝,胡亂地揮擋了出去!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齒冷的悶響!

利刃狠狠刺穿了血肉之軀!冰冷的金屬鋒刃無情地撕裂皮肉筋骨!

劇痛!一股無法想象的、如同被燒紅烙鐵生生穿透骨頭的劇痛瞬間從沈青瓷的左臂外側爆發!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骨骼被切斷時發出的細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可怕聲響!

溫熱的鮮血瞬間飆射而出!猩紅的血點如同最絕望的潑墨,濺在了她煞白的臉上、飛濺到蕭靖瞬間因震驚而睜大的瞳孔裡、更在她飄揚的喜服袖口染開大片刺目猙獰的深色!

蕭靖猛地睜大赤紅的雙眼!那猙獰刀光的死亡軌跡,竟被這毫無章法、卻恰好擋在致命軌跡前方的女子手臂強行偏轉開一絲!

致命的刺殺在沈青瓷下意識抬手格擋的瞬間發生了極其微妙的偏折!那彎刀的刀尖原本直指蕭靖心口最深的那塊死穴,此刻卻險之又險地、貼著沈青瓷飆血的手臂邊緣滑了過去,僅僅在她上臂外側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血流如注的恐怖割裂傷口!

沈青瓷在撕心裂肺的劇痛中慘叫出聲!但更可怕的是刀鋒的去勢!

那彎月利刃被手臂阻礙得微微一滯,鋒芒依舊毒辣,隻是方向詭異地向下、向內狠狠一劃!

嗤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再響!

刺啦一聲,刀刃險險劃過蕭靖側腹!一道刺目的血線瞬間在他暗紅的衣袍上爆開,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儘管避開了心臟要害,但這一刀造成的創傷顯然不輕!

劇痛同樣讓蕭靖悶哼一聲,但他眼中卻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厲芒!那是一種經曆過真正死亡邊緣、絕境求生的野獸目光!

呃啊!蕭靖發出一聲低沉的痛吼,側腹的傷口火燒火燎般疼痛。但沈青瓷那決絕替他一擋的舉動,如同在他被恨意燒灼的神經上潑了一盆冰水!震驚!難以置信!一股極其複雜、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更猛烈的暴戾情緒轟然炸開!

找死!他喉嚨裡爆出一聲非人的咆哮!巨大的衝擊力下,他竟然藉著沈青瓷撲向他帶來的那一絲借力和方向,猛地反手!那隻一直死死鉗製著她手腕的右手,此刻竟成了他最強大的支撐點!他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腰腹猛地收縮擰轉!非但冇有後撤避讓,反而以沈青瓷的身體作為槓桿支點,藉著那一拖之勢,身體悍然逆勢旋起!左腿如同積蓄了所有怒火的鋼鞭,帶著撕裂夜風的恐怖尖嘯,精準地朝著那剛剛落地、尚未來得及調整姿態二次進攻的黑影腰肋處,狠狠斜劈而去!

快!凶!同歸於儘般的狠戾!

那黑影顯然冇料到對手在連遭重擊下竟能如此悍勇反擊,更冇料到那個一直軟弱拖累的沈青瓷會以身為盾!他剛剛一擊落空還遭遇阻礙,身形正是前力將儘後力未至的老實!

嘭——哢!

沉重的**重擊聲混合著清晰的骨骼斷裂聲在死寂的房間裡驟然爆響!黑影護體的真氣在蕭靖這凝聚著滔天恨意和不顧一切的爆裂腿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噗!黑影如斷了線的破敗玩偶般倒飛出去!一大口黑紅的汙血在倒飛途中狂噴而出!濃重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脂粉和糕點的甜膩!他重重撞在牆角翻倒的梳妝檯上!銅鏡木架轟然碎裂飛濺!

而此時,沈青瓷已因手臂的劇痛和失血癱軟在地上。溫熱的鮮血汩汩而出,在地麵蜿蜒流淌,染紅了落在地上的碎糕點和那片象征著姻緣的、皺巴巴的合婚庚帖。劇烈的痛楚讓她視線模糊,意識開始飄散。朦朧中,她看到被踹飛的黑影在牆角吐著血掙紮著抬起頭,那蒙麵布巾之下露出的額頭左側,一道極淺、宛如蛇形盤旋的深色舊疤,在崩碎的銅鏡映照下格外刺目。

趙……趙嵩府中……

沈青瓷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吐出幾個氣音。這是她守寡之初偶然在趙府花園深處,目睹趙嵩最信任的一名啞巴老花匠處理掉一個不聽話仆役時,那老花匠額頭上就烙著這樣一道詭異的蛇形疤!那人是個天生的啞巴!不可能開口!而且一直老實的在趙府侍弄花草直到滅門……

那此刻撲殺過來的、額帶蛇形疤的……又是誰!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的冰針,瞬間攫住了她所有渙散的意識!眼前一黑,徹底墮入冰冷的黑暗深淵。她最後朦朧看到的畫麵,是自己那隻受傷的手臂無力地垂落,袖口深處一抹奇異的深紅隨著意識遠去猛地滑脫——是她試圖掏出、帶著蕭靖一起墜入深淵的那枚冰涼堅硬的深紅瑪瑙錦鯉。

鮮血迅速在她身下洇開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湖泊。摔倒在木屑之中的黑影喘息著,一隻佈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死死捂住凹陷下去變形的腰肋,指縫間不斷有暗紅的液體滲出。他的眼神卻凶戾如受傷的獨狼,死死盯著不遠處同樣身受刀傷、喘息粗重的蕭靖,還有沈青瓷腳邊滑落的那枚……剛剛暴露出來、反射著燭光和血色、詭異莫測的深紅瑪瑙錦鯉!

這象征夫君遺唸的佩飾,此刻像毒蛇張開了口。

他像是認定了什麼鐵證!眼神驟然變得更加狠毒瘋狂,如同看到了畢生追求的獵物,連斷骨的痛楚似乎都被徹底壓下!他右手猛地一撐遍佈碎木的地板,沾滿了血和木屑的身體借力便要再次暴起!受傷野獸最後的搏命反撲!

目標——不再是已經重傷倒地的沈青瓷!也不是那個被他視為最大威脅、雖受創卻餘勇可賈的蕭靖!而是……那枚掉在血泊邊緣、離沈青瓷手指不過尺許的深紅瑪瑙錦鯉!

必須毀掉它!必須!就在此刻!

窗外更深沉的黑暗中,隱約傳來極其細微、但絕非自然的密集衣袂破風聲,並且正在疾速由遠及近!至少十人以上!極其迅速!

這個額帶蛇形疤的殺手,竟不是獨自潛伏的毒蛇!他隻是一支已然徹底撕破偽裝、要將這血腥之夜奏至終章的瘋狂序曲中,第一個露出的獠牙!

蕭靖猛地抬頭!他強忍著側腹刀傷火灼般的劇痛,喘息著,淩厲如刀的目光越過翻倒的桌椅和混亂的傢俱碎片,死死鎖定那正要再次撲向錦鯉的黑影,以及窗外那已經形成合圍之勢的危險氣息!唇邊,竟緩緩扯開一絲如同浸透寒冰的詭譎冷笑!

紅燭未燃儘,燭淚點點滴落,滾燙,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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