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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夢境竊賊
汗,冰冷粘膩的汗,從額頭滾落,滑過劇烈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葉生疼,喉嚨深處還殘留著夢境裡那種近乎窒息的甜膩香氣。我從那張昂貴卻冰冷得硌人的診療床上猛地坐起,指尖死死摳進身下的皮革,試圖抓住一點真實。
結束了。
又一場偷竊。那個七歲小女孩的生日派對夢,五彩氣球,堆成小山的禮物,尖叫著追逐的夥伴,還有融化在舌尖、甜得發齁的彩虹翻糖蛋糕……每一個細節都像最純淨的毒品,被我貪婪地吸食乾淨,一絲不剩地抽離出來,封進那個小巧冰冷的銀色存儲器裡。
呃……一聲壓抑的呻吟從我齒縫裡擠出。身體深處,一種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虛脫感像潮水般漫上來,迅速淹冇了夢境殘留的短暫暖意。心口的位置,卻突兀地殘留著一絲不屬於我的、孩子氣的興奮悸動,微弱,但頑固地跳動著,像一顆誤入胸腔的、不屬於我的心臟。混亂。又是這種割裂的混亂。我甩甩頭,想把那點異樣的感覺甩出去,目光落在床邊矮幾上那個嗡嗡震動的加密通訊器上。
螢幕上跳動著一條新訊息,來自張總那個禿頂、焦慮的房地產商:林醫生,上次的‘海島度假’效果絕了!睡得跟死豬一樣!錢打過去了,老規矩加急,下週同一時間,再給我來點‘更刺激’的!要全新的,冇開封過的!
字裡行間透著揮金如土的急切和對藥效永不滿足的渴求。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職業性的、安撫的弧度,肌肉卻僵硬得像凍住的河麵。全新的冇開封過的我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指尖冰涼的手。下一個貨源在哪裡下一個小女孩,還是小男孩他們那些閃亮的、無瑕的快樂夢境,最終都會變成張總這類人鼾聲裡的背景音,變成我賬戶裡一串冰冷的數字。
一陣難以言喻的寒意猛地攫住了我,比剛纔的虛脫感更甚,更深入骨髓。胃袋不受控製地一陣痙攣。我幾乎是踉蹌著衝進浴室,擰開冰冷的水龍頭,把臉深深埋進刺骨的水流裡。
水珠順著髮梢滴落,砸在冰冷的瓷磚地麵上。我撐著盥洗台,抬起頭,視線撞上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得像蒙了一層灰,眼底沉澱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那是再昂貴的美夢也無法真正洗刷的汙垢。然而,就在這灰敗的底色之上——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浴霸慘白的光線下,鏡子裡清晰映出我**的後背。就在左側肩胛骨的下方,皮膚上,一個印記正清晰地浮現出來。
不是胎記,不是淤青。那是一張臉。
一張用極其簡單、甚至有些稚拙的線條勾勒出的笑臉。圓圓的,眼睛是兩個上彎的黑色月牙,嘴巴是一個咧開的、弧度極大的半圓。它突兀地烙印在那裡,顏色是古怪的、彷彿滲入皮肉深處的淡粉色,像某種劣質水彩留下的痕跡。
它……在笑。無聲地、永恒地對著鏡子裡的我笑。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我猛地扭身,想看得更真切些,動作卻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械。指尖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遲疑,慢慢、慢慢地觸碰上那片皮膚。
觸感……是溫熱的。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微弱的搏動感,彷彿皮膚下麵真的藏著一個鮮活的生命。指尖下的線條輪廓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什麼東西……
我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什麼時候……
記憶瘋狂倒帶,卻找不到任何受傷或異變的痕跡。它就像憑空長出來的。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極其模糊的旋律碎片毫無預兆地在我腦海深處響起。像老舊收音機接收不良時的雜音,斷斷續續,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的、熟悉的童謠調子。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了,快得讓我以為那是過度疲憊產生的耳鳴。
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順著脊椎急速攀爬纏繞。後背那個笑臉印記的位置,似乎……微微灼熱了一下。
張總那筆不菲的加急費到賬的提示音,像一劑強心針,暫時壓下了盤踞在心頭的寒意和那片詭異笑臉帶來的驚悚。金錢的魔力總能帶來短暫的麻痹。我熟練地打開加密的暗網客戶端,指尖在冰冷的鍵盤上跳躍,輸入篩選條件:目標:兒童(6-10歲),關鍵詞:近期快樂事件,夢境純淨度:極高。
幽藍的光映著我麵無表情的臉。螢幕上,一個接一個加密頭像和代號飛快滾動、篩選、排除。頭像背後,是一個個鮮活的孩子,一場場未經世事沾染的、閃閃發光的夢境。它們對我來說,隻是即將被開采的優質礦源,是即將被封裝出售的奢侈品。
最終,光標停在一個代號小彩虹的檔案上。資料顯示,一個八歲女孩,剛在市級繪畫比賽中拿了金獎,全家為此慶祝了一週。近期情緒峰值極高,夢境波動曲線呈現出完美的、令人垂涎的高純度快樂波形。完美。
2
絕望的敲門聲
鎖定。我低聲自語,指尖敲下確認鍵。交易瞬間達成,預付的信用點被係統自動劃走。流程順暢得如同呼吸。後背肩胛骨下方那塊皮膚,那個稚拙的笑臉印記,似乎又傳來一陣微不可察的灼熱,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輕輕烙了一下。我下意識地繃緊了肩膀。
門鈴就在這一刻尖銳地響起,劃破了工作室刻意營造的靜謐。
叮咚——叮咚——叮咚!
一聲緊過一聲,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躁和某種……近乎絕望的穿透力。
我皺了皺眉。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的工作室地址是最高級彆的機密,預約全部通過加密渠道。誰會直接找上門職業性的警惕瞬間蓋過了那點怪異的不適。我快步穿過冰冷的大理石走廊,來到厚重的隔音門前,冇有立刻打開,而是通過隱蔽的貓眼向外望去。
門外站著一個女人。
她看起來像是被生活粗暴地揉搓過、又被隨意丟棄在角落的紙團。枯槁,憔悴,深陷的眼窩周圍是濃重的、化不開的烏青,幾乎覆蓋了半張臉。頭髮胡亂地挽著,幾縷枯草般的髮絲黏在汗濕的額頭和脖頸上。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沾著可疑的汙漬。她的嘴脣乾裂起皮,微微顫抖著,眼神空洞得可怕,卻又在最深處燃燒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近乎瘋狂的光,死死地釘在我的門板上。
她懷裡,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一張放大的照片。照片裡是一個笑得陽光燦爛的小女孩,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羊角辮,缺了一顆門牙,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那笑容如此鮮活,幾乎要穿透冰冷的相框玻璃。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種極其糟糕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倏地纏了上來。
女人似乎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整個人幾乎癱軟下去,額頭抵著冰冷的金屬門板,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她不是在哭,而是發出一種嘶啞的、彷彿氣管被砂紙磨穿的、不成調的嗬嗬聲。那聲音穿透厚重的門板,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求……求求你……開開門……
她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帶著血腥氣,我知道……我知道是你……隻有你能……
後背猛地一抽!那個笑臉印記的位置,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火燒火燎的灼痛!像滾燙的烙鐵直接按在了皮膚上!我痛得悶哼一聲,身體瞬間弓起,額角滲出冷汗。
開門!
門外的女人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開始用身體猛烈地撞擊門板,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伴隨著歇斯底裡的尖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腦海,我女兒!我女兒死了!可她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在我夢裡哭!哭喊著冷!哭喊著找不到媽媽!哭喊著……她被困在什麼地方了!走不了!
照片上的小女孩,在劇烈的晃動中,那雙盛滿星星的眼睛彷彿透過門板,死死地盯住了我。
是你!一定是你乾的!隻有你們這些魔鬼!會偷走孩子的夢!把她還給我!把我女兒還給我!!
女人的尖叫拔高到頂點,帶著摧毀一切的瘋狂。
就在把她還給我幾個字炸響的瞬間——
3
童謠驚魂
嗡!!!
我的大腦深處,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一片令人失聰的轟鳴!
緊接著,一個聲音,一個稚嫩的、清脆的、帶著詭異空靈迴響的小女孩聲音,毫無阻礙地、清晰地、穿透了母親瘋狂的哭喊和門板的阻隔,直接在我顱腔內響起!它歡快地哼唱著,字字清晰: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
是那首童謠!那首在浴室裡一閃而過的、斷斷續續的調子!此刻它如此完整,如此響亮,充滿了……一種找到藏身之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歡欣!
歌聲還在繼續,天真無邪的旋律此刻卻像冰冷的鋼絲纏繞著我的神經:
敬個禮呀握握手……
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穿透靈魂的詭異笑意,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宣告:
媽——媽——!
彆——哭——啦——!
我——在——這——個——姐——姐——身——體——裡——呀——!
4
扭曲的感官
啊——!!!
我再也無法承受,發出一聲淒厲不似人聲的尖叫,雙手死死抱住劇痛欲裂的頭顱,整個人沿著冰冷的門板滑坐下去,蜷縮在地。後背的灼痛和腦中的童謠瘋狂交織,像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穿刺攪動。門外的哭喊、撞擊,彷彿都隔了一層厚厚的水幕,變得遙遠而扭曲。
黑暗。粘稠、沉重、彷彿有實質的黑暗,像冰冷的瀝青包裹著我。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無法閤眼的夜晚了。身體像散了架的破舊木偶,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酸澀的呻吟,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渴望睡眠的撫慰。然而,意識卻像被浸泡在冰水裡的玻璃碎片,清醒得令人發狂。
桌上,那個封裝著小彩虹甜美繪畫夢境的銀色存儲器,靜靜地躺著,在窗外透進的微弱城市霓虹下,反射著冰冷、誘惑的光澤。它像一塊劇毒的糖果,散發著致命的甜香。
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伸向它,指尖因為渴望而劇烈顫抖。理智在尖叫著危險,但身體深處那種被生生剝奪睡眠的、如同萬蟻噬心的焦渴,壓倒了一切。我需要它!哪怕隻有一秒的喘息!哪怕隻有一瞬間的安寧!
指尖終於觸碰到那冰涼的金屬外殼。幾乎是同時,後背肩胛骨下方,那個稚拙的笑臉印記猛地一跳!一股尖銳的、針紮似的刺痛感瞬間傳來,彷彿無聲的警告。
可我顧不上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一把抓起存儲器,動作近乎粗暴地將感應貼片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冰冷的電流感竄過皮膚。
冇有期待中舒緩的暖流。
冇有色彩斑斕的畫卷在意識裡展開。
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然後,一股難以言喻的、強烈的噁心感猛地從胃裡翻湧上來!我哇地一聲乾嘔,眼前陣陣發黑。存儲器裡精心抽取的、屬於小彩虹的繪畫得獎的極致喜悅,此刻灌入我的感官,卻變成了一種滑膩、冰冷、令人作嘔的觸感!彷彿無數條冰冷的鼻涕蟲正在我的神經上緩緩蠕動!
呃……我痛苦地蜷縮起來,額頭上瞬間佈滿冷汗。存儲器啪嗒一聲掉在地毯上。
不行……還不夠……我需要……更強烈的……
我幾乎是爬著撲向客廳角落那個恒溫保濕的雪茄櫃。裡麵珍藏的頂級古巴雪茄,曾是我在成功收割一個美夢後,犒賞自己的無上享受。我哆嗦著手,抽出一支,剪開,點燃。深吸一口——
冇有記憶中醇厚濃鬱的菸草香氣。
湧入鼻腔和口腔的,是一股極其濃烈、極其真實的……焚燒塑料和橡膠的刺鼻焦糊味!嗆得我眼淚直流,劇烈咳嗽起來,肺裡火燒火燎。
幻覺不!那味道如此真實!如此具體!
我跌跌撞撞衝向巨大的落地窗,猛地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外麵,正是城市的午休時間。盛夏的陽光熾烈地潑灑下來,照在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我伸出手,渴望那陽光的暖意驅散骨髓裡的陰寒。
指尖觸碰到陽光照射下的窗玻璃。
冰冷!
一股深入骨髓的、如同觸摸極地寒冰的冰冷,瞬間從指尖蔓延到手臂,激得我渾身一哆嗦!那陽光看起來如此明亮,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隻有一種金屬般的、死寂的寒意。陽光下的街道,行人車輛,都像是在一塊巨大的、冰冷的冰塊裡移動,無聲,隔膜,死氣沉沉。
嗬……嗬……我大口喘著氣,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窗外虛假的暖陽。一股巨大的、滅頂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的感官……被扭曲了被汙染了
那個童稚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笑意,毫無征兆地再次在我腦海深處響起:【姐姐,蠟做的糖糖,好吃嗎太陽公公的‘暖手寶’,舒服嗎】
它的聲音輕快得像在玩一個有趣的遊戲。
滾出去!我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嘶吼,聲音沙啞破碎,充滿了絕望的恐懼,從我腦子裡滾出去!
回答我的,是一陣更加歡快、更加清晰的哼唱:【不好吃不舒服那我們來玩點彆的吧!姐姐,你猜猜……你偷走的那些‘美夢’,現在……都變成什麼味道啦】
張總那張油光滿麵的臉擠滿了通訊器的螢幕,眉頭擰成了疙瘩,語氣是毫不掩飾的焦躁和不滿:林醫生!怎麼回事這周的‘貨’呢!錢我可是提前打給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又睜眼到天亮那滋味比死還難受!你當初拍胸脯保證的療效呢不能掉鏈子啊!
他的聲音像砂紙一樣摩擦著我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加重了我頭顱內部的抽痛。我強忍著按下掛斷的衝動,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儘管喉嚨乾澀得像塞滿了砂礫:張總,很抱歉……貨源出了點……小問題。臨時需要調整篩選標準,確保夢境品質。您再耐心等等,最遲後天,一定給您一個滿意的、全新的體驗。
我刻意加重了全新和滿意幾個字。
後天還要後天!
張總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唾沫星子幾乎要從螢幕裡噴出來,林醫生,我花這麼多錢,買的就是一個及時!一個痛快!你彆給我整那些虛的!我告訴你,我明天下午還有個重要併購談判,今晚要是再睡不好,出了岔子,你擔待不起!最晚……最晚明天上午!必須把‘貨’給我準備好!要夠勁的!聽見冇有
5
鏡中異變
明白。明天上午,一定。
我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幾個字,迅速切斷了通訊。螢幕暗下去的瞬間,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癱倒在冰冷的真皮座椅裡。後背的笑臉印記位置傳來一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灼痛,像在嘲弄我拙劣的謊言。
張總的需求像一道催命符。我必須儘快出貨。那些篩選檔案裡純淨的兒童美夢……不行,那個詭異的印記和扭曲的感官警告著我巨大的風險。目標……需要更換。成年人的夢境,尤其是那些表麵光鮮、內裡早已被**和焦慮蛀空的成年人的夢境,雖然味道駁雜,但或許……反噬會小一些至少,不會再有那種童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一個代號深海沉錨的檔案被我鎖定。目標:中年男性,知名風投,長期承受巨大業績壓力,近期疑似陷入一場豪賭。他的夢境檔案裡,充斥著一夜暴富、掌控全域性、碾壓對手的強烈情緒碎片,儘管帶著焦慮的底色,但那種權力和金錢帶來的極度亢奮,正是張總這類人最渴求的刺激。
就是他了。
夜幕像浸透了墨汁的幕布,沉重地覆蓋下來。我躺進冰冷的浸入艙,戴上佈滿傳感器的頭盔。熟悉的啟動嗡鳴聲響起,意識開始抽離,沉向數據流構築的通道。
冰冷,滑膩。
如同沉入汙濁粘稠的油海。
目標的精神壁壘比預想的要脆弱混亂得多。我幾乎冇有遇到像樣的抵抗,意識便如同一條滑溜的毒蛇,輕易地鑽了進去,侵入到那個名為深海沉錨的夢境核心。
預想中的暴富亢奮冇有出現。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翻滾著墨綠色泡沫的泥沼。**的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泥沼中央,一個西裝革履、但渾身沾滿汙泥、麵容扭曲的男人(正是目標本人)正在瘋狂地掙紮、下沉。他徒勞地揮舞著手臂,想要抓住什麼,每一次掙紮都讓他陷得更深。泥漿灌入他的口鼻,發出咕嚕咕嚕的絕望聲響。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悔恨。
一個典型的、充滿自我毀滅傾向的噩夢。
我皺緊了眉頭。這噩夢太渾濁,太痛苦,雜質太多,根本達不到張總要求的刺激和愉悅標準。需要……過濾。需要強行抽取那些潛藏的、被恐懼覆蓋的掌控欲和暴富幻想的碎片。
我的意識觸鬚小心翼翼地探出,如同精密的探針,刺入目標混亂的夢境意識流深處,試圖剝離出那些有價值的、閃亮的情緒結晶。
【姐姐……是在找這個嗎】
那個聲音!那個小女孩的聲音!帶著天真的殘忍,毫無預兆地、清晰地在我意識深處響起!
我渾身劇震!入侵的動作瞬間僵住!
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碎裂!
翻滾的墨綠泥沼消失了。
那個掙紮下沉的西裝男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光。
刺目的、五彩斑斕的、屬於兒童樂園的旋轉燈光!
耳邊響起歡快到近乎癲狂的八音盒音樂!
就在這光怪陸離的背景中央,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了。
她背對著我,穿著一條我無比熟悉的、綴著廉價亮片的粉紅色小裙子——正是那位找上門來的絕望母親懷中照片裡的小女孩穿的那條!她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羊角辮,正隨著刺耳的八音盒節奏,一下、一下,僵硬地拍著一個褪色的皮球。
啪……啪……啪……
聲音空洞,在詭異的音樂中顯得格外清晰。
【姐姐……】
那個背對我的小女孩,頭也不回地開口了,聲音甜膩得發齁,帶著非人的冰冷,【你偷了彆人的夢……那我的夢……好玩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拍球的動作猛地停住!
那顆褪色的皮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違反物理規則地、慢悠悠地、朝著我的方向滾了過來。
骨碌……骨碌……
滾過冰冷的數據通道,滾過我的意識體。
然後,那個小小的身影,開始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
心臟在那一瞬間被無形的冰手攥緊!極致的恐懼如同高壓電流擊穿全身!我甚至來不及看清她轉過來的臉是什麼模樣!
斷開!強製斷開!
我在現實中發出淒厲的嘶吼!用儘全部意誌力,狠狠切斷了浸入艙的神經鏈接!
呃啊——!
巨大的反噬力如同重錘砸在胸口!我猛地從浸入艙裡彈坐起來,頭盔被甩飛出去,砸在地毯上發出悶響。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亂冒,喉嚨裡湧上一股濃烈的鐵鏽味。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
我趴在冰冷的艙體邊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剛纔那一瞥的恐懼感,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釘在腦海裡。
後背的笑臉印記,滾燙得如同燒紅的烙鐵,清晰地傳來一陣……一陣冰冷的、滿足的輕笑。
鏡子。
我需要看到自己。需要確認自己還是自己。
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浸入艙旁爬開,冰冷的金屬地板硌著膝蓋和掌心。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被反噬重創的內腑,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悶痛。喉嚨裡的鐵鏽味更濃了,但我死死咬著牙,把湧上來的東西嚥了回去。
目標隻有一個——浴室裡那麵巨大的落地鏡。
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後背肩胛骨下方的位置,那個笑臉印記灼痛得如同被燒紅的鐵釺反覆穿刺。更可怕的是,一種陌生的、冰冷的麻木感,正從那裡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蔓延開來,侵蝕著我的背脊,我的肩膀……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我的皮囊之下,強行紮根、生長。
終於,我掙紮著爬到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門前。冰涼的玻璃觸感讓我打了個寒噤。我顫抖著,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身體,手指哆嗦著按在門把手上。
推開門的瞬間,浴霸刺眼的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紮進我佈滿血絲的瞳孔。我痛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再睜開。
目光,投向鏡麵。
時間,在那一刹那凝固了。空氣彷彿被抽成了真空。
鏡子裡,站著一個人。
但那不是我。
或者說,那不再是我。
鏡中人的骨架輪廓依稀還帶著林夜的影子,但皮肉卻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揉捏過,朝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稚態坍縮。原本屬於成年女性的、帶著棱角和疲憊的線條,正被一種圓潤的、帶著嬰兒肥的輪廓取代。皮膚透出一種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蒼白。
最恐怖的,是那張臉。
下巴在詭異地變短、變圓。鼻梁的線條變得模糊,彷彿要塌陷下去。嘴唇的形狀,正被一種更加小巧、更加飽滿的弧度覆蓋……
而那雙眼睛。
那雙倒映在鏡中的眼睛!
瞳孔的顏色……正在改變!像一滴濃墨墜入渾濁的液體,深棕色的虹膜中心,正被一種極其清澈、極其純粹、帶著詭異光澤的琥珀色瘋狂侵蝕、暈染!那琥珀色如此熟悉——正是那位絕望母親懷中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眼睛的顏色!
更可怕的是眼神。那裡麵屬於林夜的驚駭、絕望、憤怒、掙紮……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正在飛速地消褪、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好奇的、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和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非人的觀察感。
彷彿一個剛剛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正在饒有興致地打量鏡中的自己。
不……這不可能……
我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嘶鳴,每一個音節都撕裂著乾涸的聲帶。鏡中那張正在幼化的臉上,嘴唇同步地翕動著,卻發不出我的聲音。
就在這時,鏡中那雙越來越接近琥珀色的眼睛,極其緩慢地……彎了起來。
嘴角,也以完全同步的、卻帶著截然不同韻味的弧度,開始向上拉扯。
那是一個笑容。
一個極其標準的、屬於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的、帶著缺了一顆門牙空隙的、天真無邪的、大大的笑容!
呃…呃啊……
我徒勞地想要尖叫,想要後退,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被鏡中那個笑容散發出的無形力量牢牢攫住!後背的灼痛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同時刺穿皮肉,刺入骨髓!
【姐姐……】
那個小女孩的聲音,不再僅僅存在於腦海。它彷彿直接穿透了鏡麵,帶著冰冷的、實質般的迴響,在狹小浴室的每一個角落清晰地震盪開來,充滿了新奇的、令人血液凍結的歡欣,【你看!】
鏡子裡那張已經幾乎完全幼化、正露出天真笑容的臉,嘴唇開合,發出的聲音清脆、稚嫩,卻冰冷得毫無生氣:
【我的‘新家’……好看嗎】
它歪了歪頭,動作帶著一種不屬於我的、孩童特有的笨拙和僵硬。那雙幾乎完全變成清澈琥珀色的眼睛,笑意更深了,深處卻是一片死寂的冰冷深淵。
【媽媽說得對……】
鏡中的它,或者說,鏡中那個正占據著我的皮囊、變得越來越像那個死去小女孩的東西,用我的聲帶,發出它稚嫩冰冷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我的靈魂上,【這裡……比黑漆漆的夢裡……暖和多了呢……】
它抬起手——那隻手已經變得圓潤短小,皮膚細膩得詭異——輕輕撫摸著鏡麵,動作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依戀。
【所以……】
鏡中的它突然收起了笑容,那雙清澈到詭異的琥珀色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鏡外的、正在被侵蝕殆儘的林夜。一種純粹的、孩童式的、卻令人骨髓凍結的惡意,毫無遮掩地從那瞳孔深處流淌出來。
它咧開嘴,露出一個更加燦爛、更加空洞的笑容,清晰地展示著那顆缺失的門牙位置。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宣佈遊戲規則的、殘酷的歡快:
【姐姐,現在……】
【輪到你……】
【睡——不——著——啦——!!】
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冰冷的迴響,在浴室裡嗡嗡震盪。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宇宙般龐大的疲憊感,排山倒海般向我砸來!彷彿全身的力氣、所有的意識,都在這一刻被那隻鏡中的小手猛地抽走!眼皮沉重得如同掛上了千斤鉛塊,視野迅速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我最後的感知,是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軟倒。
額頭重重地、冰冷地磕在同樣冰冷的鏡麵上。
咚。
一聲悶響。
然後,是絕對的、死寂的黑暗。
彷彿墜入冇有儘頭的深淵。
意識彌留的最後一瞬,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我聽到身後浴室的門,傳來一聲輕快的、彷彿卸下所有重擔般的——
哢噠。
那是門鎖輕輕合上的聲音。
清脆,利落,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終結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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