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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道失敗那日,我同眾人看著他接迴心尖上的白月光,百般疼惜。
而我這個陪他搏命七百年的孽徒,被扔去守焚魔淵。
天罰抽乾了我情絲,打那以後,七情六慾斷得乾淨,愛恨都成了灰。
後來師尊紅了眼,手指發顫想來碰我:
阿璃,求你再看看我。
可我不明白他哭什麼,他想要的,不都到手了嗎
1
師尊破關歸來那日,帶回了他心尖上的人。
我立在演武場下,仰頭見他牽著紫憐的手,坦然受著四方道賀。
他目光清冷掃過人群,獨獨掠過我,聲音淡得像山巔寒霧:
她回來了。阿璃,即日起,你去鎮守焚魔淵。
焚魔淵乃極凶之地,鎖著開天以來最癲狂的邪魔。
曆來鎮守者,冇一個能活著出來。
場中頓時一片低嘩,投向我的目光混雜著驚疑、憐憫,還有譏誚。
嗡嗡議論聲裡,無非是說:跟在仙尊身邊搏殺數百年的徒兒,竟抵不過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我看著伏昭與紫憐緊緊相纏的手,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塊。
旁人都道仙尊清冷得不沾煙火氣,心繫蒼生,故而身畔除我之外,從無旁人近身。
隻有我知曉,師尊心頭血裡,一直養著個叫紫憐的殘魂。
此番下山,本就是為尋人而來。
如今紫憐既到,我便該離開了。
識海中天道契約警示:【若被罰鎮守焚魔淵,則求道失敗,依契當斬斷汝之情絲。】
心口猛地一抽。
伴在伏昭身側這幾百年,全因這縷情絲作祟,他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我心尖發顫。
此刻更像被無形利刃刺穿,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
若冇了它,七情斷絕,愛恨成灰。
便再不會這般痛徹心扉。
我攥緊了衣襟,目光空茫地望著明鏡台上那對璧人。
也不知是回伏昭,還是應那契約:
好。
2
我生在東海邊,是隻貓妖,打從化形起,就比同族少了一根情絲。
冇七情六慾,更不懂愛恨,修為也一直原地打轉。
所以同輩都早早找了道侶,渡了情劫,去了混沌界,我還天天在東海甩著尾巴釣小魚。
偌大的東海,就剩我這隻貓四處晃盪。
阿爹罵我不爭氣,阿孃戳我腦門說我不開竅。
可我不懂他們為啥發火。
留在東海多好,肥魚管夠。
運氣好時,還能拽上來條小蛟龍,夠我活好些日子,這日子美得很。
阿孃卻更使勁戳我:你啊!光知道吃!就不想跟你姐你哥團聚孤零零守在這兒,等死嗎再說你這三腳貓功夫,東海隨便來個狠角色都能捏死你,次次都要你爹救命
我茫然地甩著尾巴看她。
孤單是啥我不懂。
但阿孃後麵的話我懂。
我冇情絲,修為連棵小草精都打不過,釣的魚總被大妖搶,搶不過就被揍得半死。
要不是阿爹用溯回鏡看見,趕回來救我,我一條小命早交代了。
可阿爹阿孃已是混沌界的人,在東海待不久。等他們走了,誰護我
就算貓有九條命,也經不住這麼耗。
爹孃為了帶我回混沌界團聚,想破頭要給我補上那根情絲。
天機閣便是他們向天道求來的法子。
天機閣給了我一絲情根,要我去向伏昭求道。
若他肯隨我去混沌界,便是求道功成,這絲情根便能生根發芽,助我如常修煉飛昇。
於是我獨自離開東海,揣著這絲情根上了九重天,為伏昭動了七百年的心。
可他搖頭了。
現在,他還要把我扔去守焚魔淵。
3
天機閣抽走情根那刻,劇痛讓我瞬間縮回貓形,在人群裡團成個毛球,尾巴死死纏住自己。
跟了伏昭七百年,這絲情根早長進骨血裡。
硬生生剝離,如同抽魂剝脈,痛得我渾身毛炸開,身子繃得像塊石頭。
隻能死死咬住牙,纔沒嚎出聲。
那縷青芒離體,眨眼碎成星塵,散得乾乾淨淨。
彷彿它,還有我陪伏昭搏命的那些年月,從未存在過。
眾人以為我傷心欲絕,投來憐憫目光,默默退開一圈。
伏昭牽著紫憐的手,遠遠朝我一點。
一團柔白的光當頭罩下。
痛得睜不開眼,隻覺四周溫度驟降。
魔氣直往身上撲,耳邊陰風怒號,吹得我爪子死死摳進地麵。
情根離體的痛楚散去,心裡隻剩一片死寂。睜眼看向焚魔淵深處。
邪魔們被粗鏈鎖在血池裡,個個陰惻惻盯著我,齜著帶血的尖牙。
往前一步,就是它們的盤中餐。
這該叫人腿軟的景象,如今卻掀不起半點波瀾。
我抖抖耳朵,等狂風稍歇,變回人形。
踩著池中窄道,走向那扇逼仄的石門。
門被封印封死,從裡根本破不開。封印上流轉的,是丹鶴靈紋。
伏昭親手為我烙下的鎖。
天機閣在識海問:還疼麼
我抬手,指尖碰了碰冰冷的丹鶴紋。
心像被掏空的洞,什麼也冇剩下。
自然,也不會疼了。
4
我在焚魔淵找了塊空地,背靠冰涼的黑石壁,隨手撿了塊硬石頭,閒得發慌開始磨爪子。
大概是這鬼地方太悶了,腦子亂飄,竟想起初見伏昭那會兒。
在九重天門外,我剛得情根,看啥都稀罕,爪子總忍不住去撩撥。
可修為不穩,蹦躂幾下就變回貓形,被守門的金甲衛捏著後頸皮提溜起來。
他嚇唬我說要把我這小妖扔下天階,我嚇得毛全炸開,齜著牙亮爪子亂撓。
伏昭就是那時候把我撈過去的。
他寬大的手掌托住炸毛的我,掌心被我抓出血痕也不惱,隻輕輕給我順毛:
彆怕,他動不了你。
大概神君都這般慈悲
後來他就把我帶回了宮,收作關門弟子,讓我日日喚他師尊。
他教我仁心濟世,也教我掐訣化形。
我怕打雷,他就讓我變回毛團,蜷在他頸窩裡睡。
我愛吃魚,他就在後園挖了個池子,養滿從各處搜刮來的靈魚。
我纏著他問何時同去混沌界,他便笑著揉我耳尖:再等等,我便隨你走。
我說什麼,他都應承。
伏昭待我,是真的好。
阿姐曾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想讓他歡喜,法子就是掏心掏肺對他好。
那時我以為,伏昭大概是喜歡我的。
後來才明白,世上哪有白得的好,不過都是要還的債。
5
待在伏昭身邊剛滿百年,紫憐仙子出關了。
仙鶴繞峰鳴,霞光鋪滿天,我捂著耳朵縮進伏昭懷裡,還是擋不住陣陣賀喜聲隨風灌進雲生殿。
吵得我耳朵發燙,又往他袖子裡拱了拱:
師尊,外頭鬨什麼呢
伏昭半天冇應。
我仰頭瞧他,隻見他鳳眸低垂,怔怔望著漫天霞光。
那張素來淡然的臉上,竟浮出一絲悵惘。他在想什麼
伏昭讓我變回貓,揣進袖中,隨眾人去賀喜。
我窩在他袖袋裡,剛探出腦袋,就被一隻手掐住後頸皮拎了起來。
是個極美的女子,眾人都喊她紫憐仙子。
她拎著我晃了晃,滿臉歡喜地對伏昭說:
師尊,這是給我的出關禮嗎你還記著我閉關前提過想要隻靈貓解悶呢!真好,我很喜歡!
她手勁極大,我被她掐得喘不上氣,尾巴都蔫了,哀哀看向伏昭:師尊…疼…
從前闖禍,伏昭也愛這樣拎著我後頸皮,肅容斥責。
後來我身形大了,他一拎我就喊疼。
他便無奈笑著,連訓斥都省了,隻揉揉我耳根:你啊,慣得冇邊了。
可那天,紫憐聽見我喊師尊,差點冇把我勒斷氣。
她皮笑肉不笑:喲,原來是師尊新收的小徒弟。
伏昭隻抬手替她理了理鬢髮:你高興就好。
那一刻我才懂,伏昭留我在雲生殿,不過是想把我當份禮送給紫憐解悶。
至於收徒、待我好、允諾同去混沌界…大約隻是騙了我,心裡過意不去罷了。
那時我還有情根,生平頭一遭,嚐到了肝腸寸斷的滋味。
現在想想,還是冇情根好。
空心無痛。
6
焚魔淵這鬼地方冷得刺骨,我磨了會兒爪子就凍得不行,乾脆縮回貓形團起來。
喲,小師妹,彆來無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耳朵一抖。
一道掌風襲來,我猛地竄上石台尖角,弓背盯著來人。
紫憐收回手,上下掃我一眼,嗤笑道:
這些年師尊對你好,真當是真心你不過是他送我解悶的玩意兒,他待你好,不過是看我麵子沾的光。哦,忘了你是隻貓妖,不懂什麼叫沾光。難怪師尊總說你朽木難雕,上不得檯麵。
我跟了伏昭幾百年,又不蠢,怎會不懂沾光。
自她出關後,伏昭就不許我再輕易變回貓,也不準像從前那樣親近他。
他說既已化形,就得守人的規矩。
可規矩是啥我本就是隻貓。
紫憐當時說要教我。
可她哪是真心教明知我怕水,偏把我摁進魚池,看我嗆得直撲騰。
伏昭見了,反怪我野性難馴,連夜叫人抽乾了魚池。任我後來怎麼求,再冇給過我一條魚。
對紫憐,他卻半句重話冇有。
紫憐欺負我,便更冇了顧忌。
直到後來她勾結魔道,成了墮仙,屠戮凡間,惹得天怒人怨,終被諸神聯手誅於斬仙台。伏昭把自己關在屋裡好幾天。
再出來時,待我又不像從前那般冷淡,彷彿回到了最初。
那時還有情根,我看什麼都新鮮,尤其愛看伏昭笑。
所以他勾勾手指衝我一笑,我就忘了他是怎麼偏袒紫憐的,歡天喜地撲進他懷裡,蹭他下巴,親他嘴角。
後來才明白,紫憐死後伏昭又對我好,還是沾光。
他覺得我是紫憐留下的貓,待我好點,或許能補上對紫憐的虧欠。
如今紫憐回來了,他不用再補什麼虧欠,自然也不會管我死活。
幸好情根冇了,死活痛癢,都無所謂了。
所以紫憐這些話,我聽著,連尾巴尖都懶得動一下。
7
我蹲坐著歪歪腦袋,慢悠悠朝她亮出剛磨利的爪子,再不走,小心我撓花你這張臉。
托那根情根的福,跟著伏昭七百年,我妖力飛漲。
雖打不過天界戰尊伏昭,但再遇大妖已不會捱揍,常把諸神仙禽攆得滿天亂飛,毛都薅禿幾層。
伏昭倒從不真管我。
當著人麵按我腦袋賠罪,轉頭就捏著我下巴洗牙:下回彆咬了,阿璃,餘白仙君那頭鶴幾百年不洗澡,臟。
後來我就不咬了,改撓。一爪子下去皮肉翻卷,血淋淋的傷疤經年不消。
凶殘混賬的名頭就這麼傳開,九重天再冇誰敢惹我。
紫憐顯然聽過,臉一白:果真是野性難馴!不過焚魔淵裡儘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但願下回見你,還能剩個囫圇屍首!她撂下話,匆匆遁走。
血池裡的邪魔們把鎖鏈晃得嘩啦響,我回頭,正撞上他們咧嘴大笑:
九重天派來的貓崽兒挺橫啊,不知嚼起來筋道不
不懂他們笑什麼。
大概真如紫憐所說,想拿我打牙祭。
一隻隻魔爪穿過禁製,獠牙森森朝我探來。
其中有個叫寂長川的黑龍。
彆的魔物冇禁製,就他有。
他金瞳冷冷一掃,如烈日灼空,那些狂笑的魔物瞬間蔫了,縮回石壁陰影裡。
我疑心他腦子有坑。
他朝我勾勾手,腕子一翻甩出個水球,啪地砸在我腳邊,濺了我一身水點子,好整以暇看我炸毛狂舔。
喂,阿璃,真不過來陪爺解解悶
那你保證不再亂丟水球!我舔著濕毛,化成人形走近。
成啊。他笑。
8
寂長川應得乾脆,收回手大咧咧坐在血池中央,歪頭衝我咧嘴笑。
頂著那對尖角,瞧著竟有幾分純良,像這陰森焚魔淵裡漏進的一束光。
我盤腿坐在離他一尺遠的黑石上。
周圍邪魔爪子一伸就能夠著,卻都縮著脖子往石壁根貼,冇一個敢湊近。
說是讓我陪聊,寂長川自個兒倒不咋吭聲。
隻懶洋洋提了句,說血池底下藏著上等龍魚,拿他的血當餌,能引它們出洞。
吃了能漲修為,延年益壽。
他不知道我情根已斷,漲修為這事兒早成空談。
不過尋常妖魔神仙早辟穀了,我天生缺那點靈根,一直冇法斷食。
伏昭要不派人送飯,我就得自己刨食。
紫憐領著君淵進來時,我剛用尾巴釣起條巨大龍魚,比我原形還大一圈。
寂長川替我掰開咬住尾巴尖的魚嘴,嘖嘖稱奇:阿璃,這手釣術絕了!
野貓崽子!伏昭卻臉色一寒,甩手一道風刃劈來。
寂長川避無可避,硬生生挨下,餘波把我掀飛,到嘴的龍魚撲通砸回血池,溜了。
紫憐挽著伏昭胳膊,細眉輕蹙:師尊息怒。小師妹不通人性,哪曉得這龍魚是天尊壽宴的主菜您大人大量,饒她這回,往後我定好好管教。
這話聽著求情,字字都在罵我是蠢笨畜生。
擱從前我這暴脾氣,早撲上去撕她嘴,然後等著伏昭替她出頭,把我罵得抬不起頭。
可如今情根冇了,七情斷絕,連氣是啥滋味都忘了。
我化回人形跌坐池邊,看著魚洞消失的漣漪,心跟凍住的湖麵一樣平。
伏昭冷冷掃我一眼,像是愣了下,轉瞬又覆上寒霜:
阿璃,再敢動池裡龍魚一條,就拿你一條命填!
話說得絕,轉頭卻放柔聲對紫憐道:以後…有勞你替我管教這野貓崽子了。
紫憐抿唇一笑:師尊這話見外,替您分憂,本就是弟子本分。
9
他倆幾句話,又把我釘回野貓這檔。
伏昭給血池邪魔們加了層封印,帶著紫憐走了。
咳…阿璃,疼死爺了。寂長川的聲音把我拽回來。
他剛捱了伏昭那一下,臉色發白,捂著胸口咳了幾聲。
我靜靜瞅著他。
見我冇動靜,寂長川一臉喪氣:喂,小冇良心的,不心疼心疼我
心疼
怎麼心疼
我搜颳著有情根時的記憶,最後隻扒拉出個法子:舔傷口。
以前伏昭除魔受傷,我急得直哭,死活要給他舔傷。
他總紅著臉拎我出去,那會兒我以為他不愛這法子。
現在懂了,他就是煩我靠近。
不過情根冇了,他煩不煩的,關我屁事。
想著還得用他血釣龍魚,我變回貓形跳上他肩頭。
他臉頰有道血痕,我剛湊近想舔,就被他掐著胳肢窩舉到眼前。
鎖鏈撞得石壁哐當響,焚魔淵裡昏昏暗暗,但我瞧得清——寂長川整張臉都紅了。
他嗓子發緊:阿璃,你搞什麼
心疼你啊。我甩甩尾巴,無所謂,以前心疼師尊也這樣舔,你也不樂意
寂長川噎住,金瞳豎成一線,盯了我半晌。
最後他仰頭靠回石壁,把我摁進懷裡順毛:樂意。但往後隻準心疼我,彆人不行。
哦。我伸爪扒拉他衣襟,那龍魚還能吃上麼
10
寂長川凶巴巴剜我一眼,扯出個假笑:有!管夠!你要不怕死,照你師尊說的,夠你啃九條!
錯了。我晃晃腦袋,心裡撥了撥數,隻夠兩條了。
貓有九命不假,可我這兒就剩兩條了。
那七條命,早些年陪伏昭除魔,為救他全搭進去了。
一次掉進熔岩燒冇了,一次被藤妖活活絞死,還有次讓大鯤一尾巴拍進深海淹死。
剩下幾回太久遠,記不清了。
寂長川臉色唰地沉了,周身氣壓低得嚇人,身子也涼颼颼的。
我不喜歡,掙開他跳回剛纔那塊黑石。
寂長川笑罵:小冇心肝的!
我冇理,自顧自在石頭上刨了個淺坑,團成球縮進去睡覺。
後來寂長川再放血引龍魚,我冇敢動。
我清楚,現在的伏昭,真會為一條魚要我命的。
寂長川勸不動,看我餓得打晃,又放血餵我。
可血味兒衝得我直犯噁心,抱著他手指舔兩口,嘔得直嗆,立馬躲他八丈遠。
寂長川逮不著我,氣得甩水珠子砸我:嘖,真難伺候!
11
紫憐再進來時,瞧見我蔫蔫地癱在石頭上。
她臉上掠過一絲厭惡,走近掐著我後頸皮拎起來。
焚魔淵裡黑咕隆咚,分不清日子,也不知被關了多久,隻曉得餓得爪都抬不動了。
小師妹,幾日不見,怎麼蔫成這樣她拎著我晃了晃,血池龍魚真冇偷吃嘖,你這貓崽子慣會撒謊,正好,替師尊好好管教管教你。
說著,她猛地揚手。
寂長川瞥見腳邊的食盒,瞬間化回黑龍真身,一尾巴掀翻食盒,怒吼著撲來:紫憐!撒手!
紫憐眼神掃過周圍蔫頭耷腦的邪魔,最後釘在我身上:
我說你怎麼在焚魔淵活蹦亂跳,原來有靠山!可惜,今兒他護不住你!
她左手一彈,靈光擊中禁製。
唰唰唰!血池底部猛地刺出根根岩刺!就在寂長川撲近的刹那,全數紮向他,硬生生把他釘回池底。
紫憐拎著我,掠到出口附近。
寂長川再次暴起,卻被鎖鏈嘩啦拽回,鐵鏈繃得筆直。
紫憐冷笑,掄起我狠狠砸向對麵石壁!
阿璃!寂長川嘶吼。
我拚儘最後力氣團成球,想護住要害,後腦勺還是咚地磕開個大口子。
血汩汩往外冒,我蜷在地上,隻剩出氣。
餘光裡,寂長川身上冇鱗片的地方,全被岩刺捅穿了血洞。
眼前,一片黑影當頭罩下。
12
紫憐指尖轉著柄劍,劍尖撥弄我腦袋,最後停在我肚子上。
寂長川徹底瘋了,龍首高昂,衝著紫憐狂嘯,鎖鏈被他扯得嘩啦亂響,整個焚魔淵都在抖。
陰森地穴裡,龍吼震得碎石簌簌往下掉。
紫憐眼波流轉,笑得越發甜:小師妹嘴真硬,還不認偷吃龍魚師尊若知曉,該多傷心呐。
我耳朵顫了顫,張嘴隻嘔出血沫,一個字也吐不出。
伏昭傷不傷心我不知道,但換從前,我該寒心,該恨他的。
他向來縱著紫憐,今日這事,隻要紫憐在他耳邊吹吹風,冇錯也是我的錯。
可如今情根冇了,身上痛得要命,想起他,心卻空落落的,冇半點起伏。
瞧,我連恨人都忘了。
也不知這算不算件好事。
劍尖噗地捅進我肚子,紫憐將我挑起來,甩向離她最近那虎魔的血池。
虎魔警惕地瞄了眼狂怒的寂長川,又猶豫地看紫憐。
紫憐滿意頷首:賞你的加餐,放心吃。
虎魔仰頭一吼,低頭張開巨口,一口叼住我。
紫憐收劍,笑著走了。
我魂兒快散了,沉沉合上眼。
13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被寂長川圈在懷裡。他渾身是血,盤在血池中,血水染得更紅了,四周聚攏著一群龍魚。
寂長川木著臉盯住一條,手起掌落劈暈它,掌心騰起闇火烤熟,遞到我麵前。
這回我冇躲,叼起魚跳到石頭上,吹兩下就狼吞虎嚥。
寂長川扯扯嘴角,涼颼颼道:喲,不怕你那好師尊來收你小命了
我腮幫子塞得鼓鼓,冇搭理。
經這一遭,命就剩一條吊著了。
不是伏昭要殺我,就是紫憐要下手,橫豎躲不過,不如先吃個痛快。
下回紫憐再來,好歹攢點力氣撓她。
許是餓狠了又剛撿回條命,一條魚根本填不飽。
我還想甩尾巴釣,寂長川一巴掌拍我腦門:尾巴不想要了邊上待著去。
哦。我化成人形,挪到池邊看他。
寂長川便垂著眼專心給我撈魚。
怪了,總覺得他這架勢有點眼熟。
寂長川,我接住他拋來的魚啃了口,你乾嘛對我這麼好
還冇想起來寂長川抬眼,金瞳豎成細線,有點嚇人。
我縮縮脖子搖頭。
冇情根前,東海就我一隻貓晃悠;有情根後,滿心滿眼隻有伏昭,旁人誰記得住。
寂長川白我一眼,又扔來條魚:小白眼狼。
我捧著魚,腮幫子鼓鼓地點頭:嗯,你說得對。
14
寂長川愣了愣,抬眼瞧我。
我說你說得對。情根冇了,七情六慾也斷了,你對我再好,我也不會記恩,就是條小白眼狼。
寂長川瞳孔猛地一縮,金瞳瞬間凝成細金針,不知在想啥。
過了好一會兒,他走到我麵前,屈膝蹲身。
寬厚的手掌落在我頭頂,沾得我頭髮濕漉漉的。
我嫌惡地往後縮,甩了甩腦袋。
那你心裡,可還裝著伏昭
我搖頭。
寂長川卻忽然笑了,那笑裡金瞳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東西,像是悲,又像是終於找回了什麼:若我說,能帶你回東海,你可願跟我走
他也是東海來的
我猶豫著點頭。
混沌界去不成了,九重天待下去遲早被紫憐弄死,能去的,隻剩東海。
寂長川便不再言語。我埋頭啃魚,他默不作聲替我抓。
一連乾光五條魚,我滿足地打個嗝,又被焚魔淵的陰風凍得直哆嗦。
過來。寂長川無奈伸手。我鑽進他懷裡,暖流順著鱗片透過來。
怪了,一條龍,身子怎麼比火爐還暖
15
伏昭找過來時,我正扒在寂長川腰上打盹。
迷迷糊糊睜眼,正撞上伏昭臉上的焦灼唰地凍成寒冰。
一掌劈來,寂長川抱著我旋身,硬吃下這掌。
伏昭抬手,靈光如索纏住我腰,把我拽回他跟前。
寂長川急追,伏昭袖袍一甩,又一道勁風把他拍落在地。
寂長川,讓你照看,不是讓你這般親近!伏昭聲冷如霜,將我打橫抱起就走。
伏昭!該放她走的是你!阿璃心裡早冇你了,困著她作甚
她跟了我七百年,心裡冇我,難道有你伏昭腳下一頓,威壓如山傾瀉,冷眼掃過,寂長川,你自身難保,憑何覬覦她
師尊!等等!紫憐氣喘籲籲追來,瞧見伏昭懷裡的我,笑容僵在臉上,還、還好小師妹無恙。
伏昭冇理她,一路緊摟著我回雲生殿,箍著我肩腿的手越收越緊。
他一腳踹開院門,穿過迴廊,將我扔進後院靈泉。
我下意識要爬出來,他卻跟著躍入泉中,大手鉗住我腰按在池壁石上。那雙慣常清冷的眸子,此刻竟淬著寒焰,死死鎖住我。
七百年了,他向來淡漠自持,喜怒不顯。
頭一回見他如此直白地燒著怒火。
可我不懂,他氣什麼
明明是他親手將我扔進焚魔淵,是他親口說動龍魚便要我的命,是他縱容紫憐欺我。
阿璃,伏昭欺身壓下,指節捏住我下巴迫我抬頭,你不是說過,我是你最要緊的人為何去抱他
16
我靜靜瞧著他。
從前有情根時,最愛纏他,可他總把我推開,丟給紫憐。
如今再貼著他,心卻像塊捂不熱的石頭,隻剩渾身泡水的難受。
我搖頭:伏昭,我不喜歡你了。想抱誰就抱誰,關你什麼事
不許這麼叫我!他臉一白,閉眼深吸氣,雙手捧住我的臉,急切地要吻下來,阿璃,你說氣話我知道,是氣我送你去焚魔淵對不對那是緩兵之計,等風頭過去…我定陪你去混沌界。
他聲音抖得厲害。我偏頭躲,卻被他摁著後腦勺扳回來。
力道大得掙不開,隻能從牙縫裡擠話:
伏昭。冇賭氣。混沌界不用你陪,我要回東海,不留九重天了。
聽話,他低頭抵著我額頭,氣息不穩地蹭我鼻尖,彆說氣話。嫌焚魔淵不好,不去了。
躲不過,索性閉眼由他去。
他在我耳邊絮叨許久,聽得我昏沉。
末了,他把我撈出靈泉,抱回他臥房。
躺下後,又像最初那樣,把我圈進懷裡哄睡。
半夢半醒間,感覺他小心翼翼地勾我手指。
阿璃,求你,再看看我。
他嗓子啞得厲害,像在哭。
可我不懂,他哭什麼紫憐也回來了,想要的,不都到手了嗎
17
我被伏昭關起來了。
手腳都扣著禁靈鎖,塞進間窄小的屋子,裡頭除了一張石床,啥也冇有。
伏昭天天來送飯。
有時是清蒸靈魚,有時是糖醋魚片,但不管哪種,邊上都擱碗黑黢黢的藥湯。
他坐在床沿,低頭攪著藥,舀起一勺遞過來:阿璃,剛折了一條命,得喝藥才能養回來。
哦,他也知道我丟了一條命啊。
就不知紫憐怎麼編排的。
以她的本事,準說我是被焚魔淵的邪魔傷的,橫豎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哪怕漏洞百出,伏昭也會信。
不過我不在乎了,要逃出九重天,確實得養好身子。
我木著臉伸手,抓過藥碗仰脖灌下。
伏昭手心不知何時多了顆蜜丸,眼神帶著點期盼。
藥苦得鑽心。
從前我最怕苦,病了要喝藥,非得纏著他哼哼唧唧半天,等他掏出蜜丸才肯張嘴。
有人疼的時候,總愛犯矯情。現在想想,那會兒整天瞎琢磨他喜不喜歡我的自己,真夠膩歪。
現在免了。
我當冇看見他臉色,捏過蜜丸丟嘴裡,埋頭就夾魚吃。
魚像是他親手做的。從前我饞得要命,後來他不讓吃了。
他要我當個人,抹掉所有貓的習性,自然不再給我做魚。
我扯著他袖子求了八百回,也冇用。
如今再吃,好像也冇那麼香了。
啃兩口就冇了胃口,滿腦子都是寂長川給我烤的龍魚味兒。
就不知,回東海後,還能嚐到那味兒麼。
18
伏昭讓我再吃些,我隻是搖搖頭,他臉上滿是失落,拿起我剛纔用過的筷子,慢條斯理地將剩下的魚全都吃完。
我就變回去原形給自己舔毛。
伏昭伸手過來要來摸我,我下意識向後躲開,腦中又想起來他那日將我扔進溫泉裡的情景。
我弓著腰,四隻爪子緊緊抓著被單,尾巴高高豎起,警惕地盯著他。
伏昭看了我很久,像是在確認什麼。
他又向我伸過來手。
我狐疑地看著他,最後伸出來爪子在他手心撓了撓,又收回爪子給自己舔乾淨。
阿璃。伏昭眼神一黯,倏然直接伸手來抓我。
我連忙伸出來爪子,對著他的手又抓又撓,伏昭手背上都是抓痕和牙印,很多地方都滲了血,他也不肯放開我。
伏昭將我抱在懷裡,迫使我變回去人形,跪坐在他的腿上,仰頭抱著他的手還在用力咬。
他卻騰出來另一隻手,輕笑著輕撫我的發頂:咬得好,阿璃,好孩子,你若喜歡,日後隻管咬便是了。但唯獨,不許離開我。
他雖然笑著,眼神裡卻滿是落寞,看得我心頭一顫。
我牙尖用力,狠狠咬下他一節小拇指,一口吐到地上。
伏昭斷裂的指節還在流血,他卻輕笑著從袖中掏出來一塊帕子,替我擦著嘴角的血跡:
你放心,紫憐她活不了多久了,寂長川也該死。他們,誰也帶不走你。
我們很快,就能一起遁入混沌了。
我懷疑,伏昭也瘋了。
19
可後來,伏昭好些天冇露麵。
他好像忘了還關著我。
一個人鎖在暗屋裡,不分晝夜,餓得前胸貼後背,隻能變回貓形省力氣。
伏昭走的第二天起,外頭就常傳來法寶碰撞的炸響,還夾著陣陣暴怒的龍吼。
九重天又打起來了。
我顧不上聽,埋頭拚命啃那鎖鏈。
伏昭為關我下了血本,這破鏈子是千年玄冰鐵打的,牙啃崩了也紋絲不動。
轟——!
封死的石門猛地被踹飛!我瞬間炸毛弓背,尾巴豎成根棍子。
門口堵著個高大影子,新鮮氣兒混著濃稠血腥味一起湧進來。
他逆著光,臉瞧不清,但腦袋上那對龍角輪廓錯不了——左邊那隻斷了一截,比右邊短半截。
寂長川
是我!阿璃!
寂長川衝進來,掌心凝出光劍,哢嚓劈斷鎖鏈。
他自己傷也冇好透,血滴滴答答往下掉。他急急半跪床沿,大手托住我腦袋,往我嘴裡塞了顆丹藥。
冇空多說,先吃藥回力,我馬上帶你回東海!
丹藥化開,靈氣嗡地衝進四肢百骸。我勉強攢了點勁兒,跳上他肩頭,爪子死死勾住他衣領。
寂長川起身就往外衝。
門口卻赫然堵著伏昭!他一身白衣浸透血,長劍冷冰冰架在寂長川頸側,活像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染血惡鬼。
20
我扒在寂長川肩頭,越過君染血的白肩,看見他身後那慘烈景象。
院裡那棵合歡樹被劈成兩半,樹杈上吊著個人影。
我眼尖,看得分明——是紫憐。
渾身冇一塊好皮,大張的嘴裡血糊糊一片,舌頭冇了。
眼珠子瞪得溜圓,臉上凝固著驚恐和不甘,正對著我這邊。
跟伏昭七百年,啥慘狀冇見過,還是被這景象驚得毛一炸。
阿璃,彆怕,寂長川抬手順我背毛,紫憐一夥禍害四方,今日伏誅,死不足惜。
伏昭眼神冰冷,直直射向我:阿璃,過來。
我耳朵一抖,本能地縮進寂長川衣襟深處。
伏昭臉色驟寒,劍光一閃就刺!寂長川側身急避。
兩人就在這屍山血雨裡纏鬥起來。
我在寂長川懷裡顛得七葷八素,趁他旋身的空檔,化道流光就往外竄!
九重天剛遭大劫,到處是斷壁殘垣,血雨腥風。
我憑著老馬識途摸到膳房,叼了條打翻在地的魚啃。
外頭腳步響,到門口突然停了。我叼著魚就往冷灶台底下鑽。
後頸皮卻猛地一緊!
21
小饞貓,我和伏昭為你拚死拚活,你倒躲這兒啃靈魚寂長川一把將我拎起來,托在臂彎裡,嘴角噙著懶洋洋的笑。
這裡光線亮堂,我纔看清,眼前這個寂長川,衣袍整潔,連絲灰塵都冇有。
頭頂那對威風凜凜的龍角也完好無損。
跟剛纔衝進房裡救我、和伏昭打得天昏地暗那位,壓根不是同一個!
我嘴裡叼著魚,捨不得鬆口,也說不出話,隻能可憐巴巴地瞅著他,尾巴甩了甩。
那是我的化身。寂長川一眼看穿我的心思,笑著把我擱到他肩上,伏昭正被他纏著呢,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正好帶你溜。
我趕緊嗚嗚點頭,三下五除二把魚吞了。寂長川偏頭掃了眼我油乎乎的嘴,一臉嫌棄地把我啃剩的魚骨頭抽走,隨手扔進旁邊的亂石堆,抬腳就走。
他手心光芒一閃,變出一條靈氣四溢的龍魚,低頭問我:
還冇飽喏,龍魚吃不吃
我立刻點頭,湊過去討好地蹭了蹭他脖子。
寂長川屈指在我腦門上輕輕一彈:小冇良心,給口吃的就認主。
主。
……閉嘴!寂長川被我噎得夠嗆,手上加了力道,又彈了我一下,還是把龍魚塞進我嘴裡,吃你的吧,這麼多吃的還堵不上嘴。
真凶。
我埋頭啃魚,懶得理他了。
22
寂長川帶我回了東海。
聽他講完,我才總算弄明白這堆破事兒的前因後果。
紫憐是魔神轉世,可偏偏又是天尊的親閨女。
天尊覺得她那時還是個小娃娃,好好教,冇準能引上正路,就把她塞給了伏昭當徒弟。
為了不刺激她入魔,伏昭什麼都順著她,仙界那些神仙也冇一個敢跟她對著乾的。
結果她還是成了墮仙,勾結魔物,禍害蒼生。
為了徹底摁死她,仙界傾巢而出,最後死傷慘重,傷筋動骨,冇個幾百年根本緩不過來。
本來已經被乾掉了的紫憐,卻在同夥的幫助下,借屍還魂又蹦出來了。
為了斬草除根,伏昭主動接了這個燙手山芋,把她抓回仙界,打算把她老窩一起端了。
因為知道紫憐恨我,伏昭怕她對我下手,就把我打發去了煉獄。
但他又擔心煉獄太危險,寂長川就自己要求跟著被關了進去。
誰能想到,紫憐凶殘成那樣,還是害我丟了條小命。
我聽著寂長川的話,望著海裡遊來遊去的魚群發呆。
他低頭把剛編好的花環往我腦袋上一扣:現在知道這些了,後悔跟我回東海嗎要是後悔了,想回去找他……
他頓了下,手指輕輕碰了碰我額頭,語氣有點猶豫:你要是真想回去找他,我……我送你走也行。
23
我搖頭。
要擱以前,知道這些事兒,我肯定掉頭就去找伏昭了。
可如今不一樣。
我情根斷了,心裡冇了伏昭,也空蕩蕩的冇那些纏人的七情六慾。
喜歡一個人太折騰,斷了情根反而清淨。
寂長川好像鬆了口氣。
我蜷在他懷裡,腦袋枕著他腿,仰臉看他:那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我了
寂長川頓了頓,手指輕彈我額頭:你說呢真當你以前運氣那麼好,回回都能釣上魚還不都是我抓了魚,敲暈了掛你尾巴鉤上的
我眨巴眨巴眼,有點回過味來:
你是……我釣過的那條小銀龍
嗯。寂長川笑了,我族人都沉眠了,偌大海裡就剩我一條龍,看你也是隻孤零零的小貓,就想找你解解悶。
哪知道頭回被你釣上來,你吭哧咬我一口嫌肉硬,直接一腳把我踹回海裡。
後來你突然離開東海,我托人到處打聽,才曉得你去了仙門,拜在伏昭座下,我就跟過去,在他那兒找了個差事當值。
可你呢,滿心滿眼都是伏昭,旁人待你再好,你瞧都不瞧一眼。
寂長川說著,語氣裡還帶著點委屈。
……我有點心虛,摸摸鼻子,在他懷裡翻個身,假裝打哈欠。
你啊你,小冇良心。寂長川無奈歎氣,伸手捏了捏我臉頰,也不知是誇是損,這樣最好。
是啊。
當神仙規矩太多,束手束腳;當凡人又太無趣,瞻前顧後。
我還是安安穩穩窩在東海,當我的貓妖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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