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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楠
永恒黯淡的灰藍色光芒,勉強刺破濃得化不開的幽冥死霧,吝嗇地灑在這片被稱作“永夜陰土”的土地上。這便是幽冥洲,九幽黃泉奔流之地,生者止步的亡魂國度。空氣裡瀰漫著刺骨的陰寒,混雜著陳年腐土與某種難以名狀、如同靈魂沉朽般的怪味,每吸一口,都像有冰冷的刀子刮過喉嚨肺腑。
一道人影在嶙峋怪石與扭曲如鬼爪的枯槁巨木間踉蹌穿行,速度極快,卻拖行著濃重的狼狽痕跡。每一步落下,都留下一小灘粘稠的暗紅——那是血,尚未完全浸入這片貪婪吸吮生機的黑色凍土。
是陳楠。
一身原本樸素的青色勁裝,此刻破爛不堪,佈滿刀劍裂口與焦黑的灼痕,邊緣洇染著大片大片的暗紅血汙。最駭人的一道傷口斜貫左肩至右肋,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的血肉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焦黑之色,似乎被什麼恐怖力量侵蝕過。額頭冷汗涔涔,沿著他線條硬朗的臉頰不斷滑落,混雜著血跡,在他沾滿泥灰的下頜滴落。臉色慘白如紙,緊咬的牙關裡,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帶著難以壓抑的痛苦嘶聲。那雙總是沉靜堅毅如古井的黑眸,此刻也佈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燃燒著瀕臨極限的疲憊和一股淬火般的決絕。
就在剛纔,他經曆了一場猝不及防的圍殺,佈陣埋伏於幽冥洲邊緣一處狹窄陰穀的對手,手段狠辣詭譎,絕非尋常劫匪。
“呃…咳!”又是一陣劇烈地嗆咳,喉頭腥甜上湧,他強行嚥下,隻餘嘴角一道蜿蜒血線。若非那突然失控爆發的焚身之火……他不敢細想後果。那火霸道絕倫,卻也凶險異常,每一次動用,都在壓榨著他的生命和理智,彷彿雙刃魔劍。
一股鑽心的寒意猛地從背脊炸開!
多年在刀口舔血中養成的近乎野獸般的危機直覺,在意識疲軟之際發出了尖銳到刺破骨髓的警報!
嗖!嗖!嗖!
死灰色的霧氣深處,三道細微到幾乎消弭於霧氣的風聲撕裂而來。那不是箭矢的破空,而是某種更為歹毒迅疾的暗器,陰狠無比,角度刁鑽,直鎖他後心、脖頸和下腹丹田!
前有追兵伏殺尚未完全擺脫,此地又有埋伏!幽冥洲,當真是十死無生的絕地!
千鈞一髮!陳楠眼中猛地凶光迸射!
來不及思考!也根本冇有轉身的餘地!
身體幾乎在本能支配下強行扭動變向,完全違背常理,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左手如電,猛地拍擊在身邊一棵不知枯死多少年、早已被幽冥寒氣浸透得堅硬如鐵的朽木上!
轟!
積蓄於全身的最後一股強橫力量儘數爆發,由腳踝傳遞至膝蓋、腰身、手臂,猛地一擰一震!足下堅硬如鐵、鋪滿厚重苔蘚的黑色凍土轟然炸裂!枯朽如鐵的巨木應聲而斷,帶著萬鈞之力向後橫掃!
喀嚓!噗!
腐朽的巨木根部斷裂,龐大的樹身帶著沉悶的呼嘯向後掃出。一根隱藏在霧中、色澤與死霧幾乎融為一體的慘白“細釘”被斷木撞飛,釘入另一棵枯樹,瞬間那樹接觸處便蔓延開一片刺眼的霜花白痕!
但,還有兩根!
身體強行扭動避開了鎖喉一釘,另一根釘入下腹要害的也被險之又險地避過腰側!最後那支直襲丹田、角度最刁鑽致命的……陳楠猛地吸一口氣,胸膛收縮,小腹內凹!
嗤啦!
尖銳細釘擦著他的腰腹掠過,瞬間撕裂了腰間的衣物和一大片皮肉!那釘子上附著的力量陰寒刺骨,瞬間,一股比幽冥寒氣更淩厲、彷彿能凍結骨髓的陰毒之氣,順著傷口直侵內腑!
“冰魄透骨釘?!”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在幽冥洲令人聞風喪膽的禁器名字,陳楠身體劇烈一晃,體內紅蓮業火自發地一湧,強行焚向那股入侵的冰魄寒氣!冰火交擊的痛苦幾乎將他撕裂!
還冇等他站穩,死寂的濃霧深處,如同墨汁浸染過一般,無聲無息地“流淌”出三個人影。
他們似乎早已存在於此地,與濃霧、枯木、嶙峋怪石融為一體。身著完全吸光的漆黑軟甲,臉上覆蓋著同樣純黑、隻餘下兩個不規則小孔給眼睛視物的光滑麵具,連呼吸都微不可聞。身上縈繞著一種並非幽冥洲本身死氣、而是更精純、更冰冷、帶著濃厚血腥煞氣的“存在”。手中提著細長如針的直脊短刺,刃口在灰藍冥光下不見絲毫反光,如同毒蛇的獠牙,隻在迫近時才驟然亮出致命鋒芒!
三人站位奇詭,封死了陳楠所有可能的移動角度。
死一般的沉默。隻有濃霧的流淌聲。
麵具下冰冷的視線聚焦在陳楠身上,如同在打量一具倒下的屍體。他們甚至冇有多餘的動作,下一刻便要發動致命合擊!在這幽冥霧氣的隔絕下,刺殺一個重傷力竭的目標,結果已無懸念。
就在這片凝滯的死寂幾乎要凝固整個空間的刹那——
“吼嗷——!”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更像是無數怨魂被強行揉捏在一起發出的哀嚎嘶鳴,猛地穿透死霧,重重轟擊在每一個活物的意識深處!
這聲音來自另一個方向!並非麵具殺手的埋伏點,而是陳楠準備突圍的前方!
濃霧劇烈地波動、扭曲、沸騰!灰藍色的死光瞬間變得粘稠晦暗。
隻見前方大片灰藍色死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驅散、扭曲,竟隱隱顯露出一片林立的奇景!
那是一片森然石林!
一根根形態詭異扭曲的巨大石碑、石柱、奇石拔地而起,雜亂無章地矗立著。它們毫無雕琢痕跡,呈現出死寂的灰白色或慘淡的青灰色。石麵上佈滿了天然的孔竅和扭曲的紋路,那些紋路在動盪的灰霧襯托下,彷彿擁有生命般詭異地蠕動組合,幻化出無數模糊扭曲、或哭或笑的痛苦人麵!
這便是幽冥絕地之一,“三生石林”!傳說中能映照生靈過往三生片段、無數亡魂意識碎片的恐怖地帶!那令人心魂震顫的鬼哭之聲,正是自石林深處爆發出的、混亂無序的魂力渦流!
此刻,這片古老的石林彷彿被某種外來的劇變驚醒,陷入狂亂!慘綠色的、宛如無數細小魂火磷光凝聚而成的怪光,在那些扭曲石峰間明滅跳躍,在灰霧中拖曳出無數道令人頭暈目眩的慘綠光帶!整片石林範圍內,光線、聲音、空間都開始變得失真、錯亂、癲狂!
三生石林異變!那混亂的魂力場域驟然爆發、膨脹!
準備合擊的三個麵具殺手動作一滯!他們冰冷的眼神:陳楠
那三個宛如融入陰影的殺手停在石林詭異的邊緣。他們黑色麵具下冰冷的視線死死鎖住那片翻騰不息的慘綠迷霧,卻無人再敢越雷池半步。混亂的魂力風暴如同無形的、佈滿利齒的牆,排斥著一切意圖闖入的有形之物。
為首那個殺手發出一個極其簡短的、幾乎無法辨彆聲調的音節。另外兩人無聲點頭,身影如同消融的墨跡,緩緩沉入周圍的死霧濃影,瞬間便消失無蹤,隻留下濃霧依舊流淌,彷彿從無人來過。
…………
石林內。
一步踏入,彷彿穿越了世界壁壘。
外界所有的聲音——枯木摩擦、陰風嗚咽、甚至是殺手鬼魅般的低語,瞬間被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彷彿置身於被剝奪了聲音的深海墳場。連自己的心跳、血液奔流的聲音似乎都被這環境強行抽離。
隨後,便是聲音的“亂流”!
不是傳入耳中,而是……直接、蠻橫、混亂無序地沖刷著你的意識!尖利的哀嚎、絕望的啜泣、歇斯底裡的狂笑、深沉的歎息、無法辨彆的囈語……成千上萬種截然不同的“聲音碎片”,並非以耳膜為媒介,而是以石林內瀰漫的混亂魂力為管道,如同千萬根冰冷的鋼針,直接刺紮進靈魂深處!
陳楠渾身劇震,額角青筋暴突,彷彿有無數隻手在撕扯他的腦髓。腰背的劇痛和腹內冰火交戰的痛苦在這恐怖的魂音衝擊下,反而成了“背景噪音”。視覺也同樣受到了嚴重乾擾。
灰藍色的死霧在這裡沉澱如膠,不再流動,而是凝固成一種粘稠滯澀的視界屏障。視線隻能勉強穿透十幾米的範圍,看到的景象也極度扭曲變形。那些高聳詭異的石碑怪石,在迷霧和慘綠幽光的映照下,彷彿一個個巨大而扭曲的哀嚎鬼影,擺動著、舞蹈著,投下無數意義不明的、不斷變幻的怪誕陰影。石麵上那些天然的孔竅和扭曲紋路,此刻也像是活了過來,如同無數隻眼睛,在粘稠的霧氣和扭曲的光影間若隱若現地窺視著、蠕動著,散發出令人骨髓發冷的惡意!
混亂!扭曲!窒息!
每吸入一口空氣,都感覺像是在吞嚥著粘稠冰冷的鐵鏽水,冰冷的陰氣和狂暴無序的魂力碎片爭先恐後地鑽進身體,瘋狂衝擊著本就搖搖欲墜的護體真元。
他猛地一個趔趄,幾乎站立不穩,背靠著冰冷的、如同活物般蠕動變幻著光痕的石壁喘息,豆大的汗珠和血水混合著滑落。左肩那道恐怖的焦黑劍傷被硬化的血痂勉強封住,但每一次肌肉的細微牽動,仍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尤其腰側那道被透骨釘撕裂的傷口與腹內那股被紅蓮業火壓製的冰寒之氣,如同兩根無形繩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力量核心。
視線被魂力乾擾眩暈,他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眼白遍佈猙獰血絲,警惕地掃視周圍翻滾的慘綠死霧。這裡絕非安全之所,三生石林的恐怖傳說,他早有耳聞。
必須立刻處理傷勢,穩固內息!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強運殘存真元,試圖壓製體內紅蓮業火與冰魄透骨釘寒氣激烈衝突的刹那——
斜前方的濃霧深處,距離他不過五六步之遙,空間猛然一陣劇烈的、難以理解的扭曲!彷彿有兩隻無形大手狠狠撕開了粘稠的霧障!
刷!
一道身影極其突兀地、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那片扭曲空間的中心點!速度太快,如同被“擲出”一般!
來人顯然也未料到會遭此變故,身形微晃,似有些不穩。但其身上卻驟然騰起一層柔和的、彷彿由無數星芒流轉而成的清冷月白光暈!這光暈如輕紗流轉,所過之處,周遭瘋狂翻騰、試圖侵入的混亂魂力竟被強行逼退、撫平!連那粘稠滯澀的灰藍死霧,都被驅開半尺,形成一個短暫、明澈而安全的孤島!
光暈映照下,女子的輪廓逐漸清晰。
一身剪裁得體的月白色宮裝長裙,素雅簡潔,隻在裙襬處以極其淡雅的冰藍色絲線繡著幾朵若隱若現的雪蓮暗紋。裙襬被混亂氣流微微掀起些許,顯出幾分倉促感。她身材高挑,容顏清絕,膚白勝雪,即使在如此險惡混亂的環境下,那眉宇間依舊凝著一股彷彿亙古冰雪般的冷靜與從容。長髮如瀑,用一支樣式極為樸素的青玉簪子簡單地挽起幾縷,餘下的柔順垂落。
此刻,那雙清澈如秋水、內蘊智慧星輝的眼眸,正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意外和警惕,恰好向陳楠望來。當她的目光掠過陳楠被血染紅的衣袍、觸目驚心的傷口和那雙佈滿血絲卻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時,那雙清眸深處似乎微微一閃。
冇有驚呼,冇有質問,甚至冇有多餘的情緒波動。
“幽冥死氣、魂力暴亂、新傷舊創…紅蓮焚燬之痕?”她檀口微啟,聲音清泠冷冽,彷彿極地碎冰相擊,卻又清晰無比地穿透了石林中的混亂魂音低響,直達陳楠意識深處,“此非療傷之地,莫要妄動真元引火。”
她的語速不快,字字句句如同冰玉落盤,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心神躁動的力量,瞬間讓陳楠因為混亂魂音衝擊而緊繃欲裂的神經舒緩了極其重要的一絲。
月白光暈在她周身流轉穩定,她指尖捏著的那麵巴掌大小、材質非金非玉、色呈古銀的小巧圓盤(天機盤),中央的指針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打轉,刻痕隱晦的盤麵上絲絲流光急促流轉。
是警告,也是……提醒?
這石林的凶險,她似乎瞭解得更多。
陳楠心中凜然,正要開口。
“哼!”
一聲低沉而飽含譏誚、宛如滾過煉獄焦土的冷哼,陡然自二人頭頂上方傳來!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神搖曳、充滿邪惡威嚴的穿透力,瞬間壓下週圍一切雜亂魂音,如同巨錘般狠狠砸落!
粘稠的死霧和慘綠光帶被一股無形的、沛然莫禦的恐怖力量猛然排開!
一根巨大石峰頂端的景象瞬間清晰。
不知何時,一個身影已如同山嶽般,沉穩地踏在那根怪石的頂端。
那人身披一件寬大、血底鑲著厚重金邊的大氅,材質似皮非皮,如同凝固的汙血。大氅內是深沉的玄色勁裝。身材極其魁梧高大,隨意一站,便彷彿掌控了整片空間。麵容威嚴,鬢角卻已斑白,兩道深如刀刻的法令紋如同兩條陰狠毒蛇從鼻翼延伸至下頜,鷹隼般的三角眼中,蘊著曆經世故的深沉城府,更淬鍊著殘忍冷酷、漠視生靈的可怕寒意。嘴角噙著一絲嘲弄的弧度,目光如同探燈的強光,穿透霧障,牢牢鎖定了下方陳楠的身影,連帶著他身邊的蘇晚晴,那目光中也透著一絲貪婪與勢在必得的冰冷。
血神宗宗主,趙無極!
他那如同實質般碾壓下來的目光,凝聚在陳楠身上,冰冷得宛如刮骨鋼刀:“竟能逃入這‘三生石林’深處。看來,仙界貴人賜下的仙種,果然非同凡響。”
趙無極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過凍骨石壁,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壓迫感和**裸的殺機,“可惜……這幽冥洲最深的埋骨地,終歸是你的歸宿。把你身上那朵來曆不明的‘天火’本源乖乖交出來,本座讓你死得痛快些。否則……”他冰冷地頓了頓,目光掃過陳楠身邊的蘇晚晴,“這位天機閣的高徒,怕是也要陪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在這裡提前領略一下‘九幽黃泉路’的滋味了。”
冰冷刺骨的話語如毒蛇吐信,瞬間將殺意催化到了極致!石林中本就瘋狂翻湧的混亂魂力和慘綠幽光,似乎也被這股滔天凶威刺激,驟然狂暴起來,如同無數雙無形的魂爪,瘋狂撕扯著空氣!蘇晚晴周身那層清冷的月白光暈被衝擊得劇烈搖曳,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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