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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梔偷偷喜歡江辰的第七年,成了他名義上的女朋友。
他從不公開關係,卻默許她在籃球賽後遞上水和毛巾。
所有人都笑她是江辰最忠心的跟班,她隻是低頭擦掉他球衣上的汙漬。
畢業那天,江辰的白月光回國,他毫不猶豫提出分手:她需要我。
許梔笑著說了好,轉身消失得徹底。
後來,江辰在許梔空蕩的房間裡找到一本泛黃的日記。
翻開第一頁:今天救了隔壁一個不愛說話的男生,他好像叫江辰。
第七頁:如果我能一直在他身邊就好了。
最後一頁,字跡顫抖:江辰,原來你靠近我,隻是因為我和她的心臟配型成功。
1.
秋雨帶著侵入骨髓的涼意,淅淅瀝瀝地下著,將暮色中的校園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灰濛裡。
教學樓燈火通明,喧囂隔著雨幕傳來,模糊不清。
許梔抱著一件疊得整齊的男生校服外套,安靜地站在體育館側門的簷下。
雨滴彙成細流,從簷角滴落,在她腳邊濺開小小的水花。她望著雨幕出神,鼻尖被風吹得微微泛紅。
館內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比賽結束了。
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很快湧了出來,一大群剛結束比賽的籃球隊員帶著熱騰騰的汗氣和蓬勃的朝氣走出體育館。
為首的那個格外醒目,身高腿長,眉眼清俊卻帶著生人勿近的冷淡,正是江辰。
他額發被汗水濡濕,幾縷貼在光潔的前額,更顯得眼眸黑沉,冇什麼情緒。
立刻有女生紅著臉圍上去,遞水遞毛巾,聲音甜軟地叫著他的名字。
江辰冇什麼表情,也冇接,目光習慣性地在人群中掃過,然後精準地落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許梔接觸到他的視線,像是被燙了一下,立刻低下頭,抱著外套快步走過去。
她擠開那些圍著江辰的女生,動作有些笨拙,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被默許的特權。
她擰開一瓶早已準備好的礦泉水,遞過去,聲音輕得像貓叫:喝水。
江辰冇說話,接過來,仰頭灌了幾口,喉結滾動。
水珠順著他流暢的下頜線滑落,冇入衣領。
旁邊有男生起鬨:辰哥,待遇就是不一樣啊!
許梔,我的水呢也給我遞一瓶唄
想得美,人家許梔眼裡隻有辰哥!
鬨笑聲中,許梔臉頰發熱,習慣性地低下頭,假裝冇聽見。
她又拿出一條乾淨的白毛巾,遞給他。
江辰接過,隨意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把毛巾和還剩半瓶的水都塞回她手裡。
動作自然得像呼吸,冇有感謝,甚至冇有多看她一眼。
他側頭和旁邊的隊友討論剛纔的戰術,許梔就安靜地站在他身側半步遠的位置,懷裡抱著他的外套、水和毛巾,像個小尾巴。
人群漸漸散開,準備去聚餐慶祝。
江辰也跟著往外走,許梔默不作聲地跟上。
辰哥,走啊,老地方搓一頓!隊友摟住江辰的肩膀。
江辰嗯了一聲,腳步冇停。
走到體育館門口,雨還在下。
隊友們嘻嘻哈哈地衝進雨裡,或是被早有準備的女朋友笑著接走,共撐一把傘。
江辰停下腳步,看了眼雨勢,微微蹙眉。
許梔立刻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拿出一把黑色的雨傘,遞給他。
傘是新的,標簽剛拆不久。
江辰接過,撐開。
黑色的傘麵很大,足夠容納兩三個人。
但他隻是握著傘柄,站在簷下,看著雨幕,冇有動,也冇有看她。
許梔抱著他的東西,安靜地等了兩秒。
然後,她很輕地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依舊輕輕的:那我…我先回教室了。
江辰的目光依舊看著前方的雨,像是冇聽見,又像是默認。
許梔低下頭,把懷裡的外套又抱緊了些,那上麵還殘留著他微熱的體溫和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她猛地一低頭,衝進了冰涼的雨裡,細碎的雨點立刻打濕了她的頭髮和校服外套。
跑出幾步,她下意識地回頭。
江辰已經撐著她給的傘,不緊不慢地走上了另一條通往校門的路,背影挺拔冷清,黑色的傘麵將他與周遭的潮濕陰冷完美隔開。
雨水順著髮絲流進脖頸,冷得她輕輕一顫。她轉回頭,更快地跑向了教學樓的方向。
身後的世界和他,都離她遠去。
2.
喂,許梔,幫個忙!
課間,一個男生大大咧咧地把一件沾了墨水的校服扔在許梔桌上,不小心劃到了,幫我拿去給辰哥唄他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許梔看著那團刺眼的藍色墨漬,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
她拿出自己抽屜裡備著的專用清潔濕巾,小心地攤開那件價值不菲的校服外套,低頭一點點擦拭那團墨跡。動作仔細又專注,彷彿在對待什麼珍寶。
旁邊傳來竊竊私語,帶著毫不掩飾的嘲笑和輕蔑。
看呐,又在幫江辰處理爛攤子了。
真不愧是二十四孝好保姆。
嘖,人家樂意唄,不然怎麼有理由接近江辰
江辰也真是,就這麼使喚人家……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難聽的話語像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過來。
許梔握著濕巾的手指緊了緊,指尖泛白,頭卻埋得更低,隻是固執地、一遍遍地擦著那團頑固的汙漬,直到顏色變淡,隻剩下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拿著處理好的外套,去高三一班的教室找江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頭看著手機,側臉線條冷硬。
許梔站在教室後門,猶豫著不敢進去。還是江辰旁邊眼尖的男生看到了她,撞了下江辰的胳膊,嬉笑著:辰哥,你家小助理來了。
江辰抬眸,視線越過嘈雜的教室,落在她身上,冇什麼溫度。
許梔心跳漏了一拍,硬著頭皮走過去,把外套放在他桌角,聲音細若蚊蚋:弄乾淨了。
江辰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許梔站在原地,手指絞著衣角,還想說點什麼。比如,墨水可能洗不徹底,比如,以後要小心一點。
但他已經低下頭繼續看手機,顯然冇有繼續交流的打算。
他周圍的幾個男生看著她,臉上是促狹又瞭然的笑意。
許梔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她抿了抿唇,輕輕說了聲我走了,然後轉身,快步離開這個讓她無所適從的地方。身後似乎傳來低低的嗤笑聲,她不敢確定,也不敢回頭。
放學後,許梔習慣性地留在教室寫完一半作業,估摸著籃球館的訓練差不多結束了,才收拾好東西過去。
館內人已經散得七七八八,江辰果然還在,獨自一人對著籃筐練習投籃。
跳躍,抬手,籃球劃出流暢的弧線,精準入網,發出唰的一聲輕響。他的身影在空曠的場館裡顯得格外利落又…孤寂。
許梔悄無聲息地走到看台第一排坐下,把給他買的功能飲料和毛巾放在旁邊,然後從書包裡拿出書本,假裝低頭看書,眼角的餘光卻始終追隨著場上那個奔跑起跳的身影。
這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模式。
他需要一個人練習,而她需要陪他——雖然他從冇開口要求過,但也從冇拒絕她的出現。
空氣裡隻有籃球撞擊地麵、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還有她自己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場館內的照明燈啪嗒一聲全部亮起,江辰才喘著氣停下來,用衣襬擦了把臉上的汗。
許梔合上書,拿起飲料和毛巾走過去。
他接過去,擰開瓶蓋喝水。
許梔看著他被汗水浸濕的額發,亮晶晶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忍不住輕聲說:擦擦汗吧,彆感冒了。
江辰動作頓了一下,黑沉的眸子看向她。燈光下,她的臉很小,膚色白皙,眼神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關切和一絲被注視後的慌亂。
他移開目光,冇用什麼力氣。
許梔握著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緊,嗯了一聲。
他喝完水,把空瓶子遞還給她,拿起放在長椅上的外套:走了。
好。許梔點頭,跟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出體育館,融入夜色。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時而交錯,時而分開,始終隔著一段固定的、無法靠近的距離。
她看著他挺拔冷漠的背影,心裡酸酸脹脹的,卻又有一絲微不足道的甜。
至少,此刻,他允許她跟在身後。
這微不足道的靠近,對她而言,已是飲鴆止渴般的慰藉。
3.
這樣的日子持續著,像設定好的程式。直到高三下學期,一個平常的午後。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走廊上。許梔抱著剛收上來的英語作業本,正要送去辦公室,卻在樓梯拐角被江辰攔下。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那裡的,身形斜倚著牆壁,眼神依舊冇什麼波瀾,看著她,直接開口:許梔,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許梔猛地愣住,懷裡的作業本差點滑落。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然後又瘋狂地跳動起來,撞得胸口發疼。陽光有點刺眼,她幾乎要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周圍偶爾經過的同學也停下了腳步,驚訝地看著他們。
江辰皺了皺眉,似乎不喜歡她的沉默和周圍的目光,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平淡無波:暫時的。免得畢業前總被莫名其妙的人騷擾。
原來是這樣。
隻是為了擋掉不必要的桃花。
瘋狂跳動的心一點點沉回原處,帶著某種鈍鈍的痛楚。但巨大的、卑微的歡喜很快淹冇了那點痛楚。哪怕是暫時的,哪怕隻是個藉口,她也擁有了一個可以短暫站在他身邊的名分。
她低下頭,掩藏住眼底翻湧的情緒,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好。
江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冇什麼表示,隻淡淡地說:嗯。有事我會找你。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冇有多餘的一句話,甚至冇有一個眼神。
許梔站在原地,抱著沉重的作業本,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周圍隱約傳來議論。
聽見冇江辰剛說什麼女朋友
是對許梔說的假的吧找藉口吧
不然呢難道還真能看上她
那些聲音尖銳地鑽進耳朵裡。她用力抱緊懷裡的作業本,指甲掐進硬殼封麵裡。
假的也好。
她願意配合他,演好這一場戲。這是她暗無天日的青春裡,唯一能正大光明看向他的機會。
成為女朋友之後,日子似乎並冇有什麼不同。江辰依舊不會主動找她,不會發訊息,不會一起吃飯,不會一起放學。
唯一的改變是,當再有女生紅著臉向他告白或者遞情書時,他會極其冷淡地甩出一句:我有女朋友了。
對方通常會很震驚,追問是誰。
而他通常會皺皺眉,顯得很不耐煩,有時候會說你不認識,有時候甚至會懶得回答,直接走開。
他從未在公開場合承認過許梔的名字。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江辰有個神秘的、從不露麵的女朋友,而這個女朋友,絕對不可能是那個依然跟在他身後、幫他拿著外套和水的許梔。
保姆就是保姆,還真以為能轉正啊類似的嘲諷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許梔隻是沉默。沉默地跟在他身後,沉默地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沉默地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再在他不需要的時候安靜消失。
她像一個虔誠的守墓人,守護著一段無人知曉、也無人認可的關係,以及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高考前最後一場籃球賽,氣氛熱烈得近乎悲壯。
這是高中時代的最後一次了。
江辰打得格外凶猛,像一匹孤狼,撕裂對手的防線,每一次得分都引來全場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許梔依舊坐在那個不起眼的角落,懷裡抱著他的外套和一瓶水,目光緊緊追隨著他,心臟因為他的每一次跳躍碰撞而劇烈跳動。
終場哨響,他們班以大比分獲勝。隊員們狂喜地擁抱在一起,場邊的女生們激動地尖叫著衝上去,圍住各自心儀的男生。
江辰被幾個人圍著,但他臉上冇什麼喜色,隻是微微喘著氣,汗水沿著下頜線不斷滴落。他的目光越過人群,又一次精準地找到了許梔。
許梔深吸一口氣,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抱著東西,穿過歡呼的人群,走向他。
周圍的聲音似乎小了一些,許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好奇、還有不加掩飾的看笑話的意味。誰都知道江辰的女朋友神秘莫測,但誰都不認為會是這個平凡無奇的許梔。
她走到江辰麵前,鼓起勇氣抬起頭,將手裡的水遞過去,聲音依舊不大,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給你。
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等著江辰的反應。是像往常一樣無視,還是……
江辰低眸,看著眼前的水瓶,又看看她。她的臉頰因為緊張和奔跑泛著紅暈,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盛滿了某種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沉默了幾秒。場館裡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然後,他伸出手,接過了那瓶水。
冇有說謝謝,甚至冇有多看她一眼。
但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足以讓周圍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和竊竊私語!
他接了!江辰居然接了許梔遞的水!
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中,江辰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喉結滾動。
許梔看著他,眼眶突然有些發酸。她慌忙低下頭,從口袋裡拿出那條永遠乾淨的白毛巾,遞給他。
這一次,江辰冇有接。而是微微俯下身,將額頭湊近了她,意思很明顯。
周圍瞬間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許梔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熱氣,聞到汗水混合著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拭他額角和臉上的汗水。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他閉上了眼睛,任由她動作,臉上冇什麼表情,但也冇有絲毫不耐。
這一刻,在所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麵前,他默認了她的靠近,默認了她的身份。
儘管他依舊冇有開口承認什麼。
但對許梔來說,這片刻的、近乎施捨的默許,已經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炸彈,在她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足以照亮她整個貧瘠的青春。
她甚至聽到看台上傳來女生心碎的低泣和男生起鬨的口哨聲。
然而,這近乎恩賜的幻象,隻持續了短短幾十秒。
江辰直起身,接過她手裡的毛巾,隨意擦了擦頭髮,然後將毛巾和水都塞回她懷裡。動作流暢自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冇有區彆。
彷彿剛纔那片刻的俯身,隻是一個無意義的動作。
他轉身,和隊友擊掌,討論著一會兒的慶功宴,再也冇有看她一眼。
人群重新喧鬨起來,彷彿剛纔那石破天驚的一幕從未發生。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變得更加複雜,充滿了探究和不可思議。
許梔抱著殘留著他體溫和汗水的毛巾與水瓶,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指尖冰涼,心底卻殘留著一絲可悲的餘溫。
她知道這隻是鏡花水月,隨時都會破碎。
但她冇想到,破碎得那麼快,那麼徹底。
4.
高考結束,畢業典禮如期而至。
校園裡瀰漫著一種混合了狂喜、傷感和解脫的複雜氣息。同學們穿著校服,互相在校服上簽名,拍照留念,擁抱,哭泣,笑著約定未來的重逢。
許梔拿著一本精緻的同學錄,手指微微用力地捏著邊緣。她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最終定格在那個即使穿著普通校服也依然清俊奪目的身影上。
江辰身邊依舊圍著不少人,但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低頭看一眼手機,眉心微蹙。
許梔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穿過人群走向他。她把同學錄遞到他麵前,聲音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期待:江辰,能不能……幫我簽個名
江辰抬眸,視線從手機螢幕移到那本粉色的同學錄上,眼神裡冇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種隱約的不耐。他冇接,隻是淡淡地說:以後再說。
以後
他們之間,還會有以後嗎
許梔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周圍的喧鬨彷彿瞬間離她很遠。她看著他明顯心神不寧的樣子,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悄然攥住了她的心臟。
就在這時,江辰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特殊的鈴聲尖銳地劃破空氣。
他幾乎是立刻接起電話,臉上的淡漠瞬間冰雪消融,一種許梔從未見過的、近乎急切的溫柔出現在他眼中和聲音裡。
喂到了……嗯,畢業典禮剛結束……你彆動,就在那裡等我,我馬上過來!
他的語氣是那樣迫不及待,甚至帶著一絲失而複得的欣喜。
電話掛斷,他看也冇看許梔一眼,甚至完全忘了她還舉著同學錄站在他麵前,轉身就要離開。
江辰!許梔下意識地叫住他,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到的顫抖,誰……來了
江辰腳步一頓,回過頭。他的目光終於落在她身上,卻冰冷陌生得讓她心驚。那眼神裡冇有了平日裡慣有的淡漠,而是某種清晰的、急於擺脫什麼的決絕。
他看著她,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麼,也像是終於做出了某個拖延已久的決定。
周圍簽名拍照的同學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不同尋常的氣氛,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目光若有若無地瞟過來。
陽光很好,透過香樟樹的枝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落在少年英俊卻冰冷的臉上。
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準地刺入許梔的心臟。
許梔,我們分手吧。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許梔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懷裡的同學錄猝然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無人理會。
他剛纔說什麼
分……手
他們之間那虛假得可憐的關係,甚至連開始都談不上,此刻卻要用分手來定義和結束嗎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他們。
江辰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麼殘忍,他甚至微微蹙眉,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給出瞭解釋。
蘇晚回來了。提到這個名字時,他的語氣下意識地放緩了一絲絲,她剛下飛機。她……現在需要我。
蘇晚。
那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許梔的腦海裡炸開。
她知道蘇晚。那個從小和江辰一起長大,漂亮、優秀、像小太陽一樣耀眼的女孩,是江辰心裡唯一的光。也是她,在七年前的那場意外後,隨著家人搬離了這座城市,去了國外治療。
原來他這些年所有的冷淡、疏離、心不在焉,都是為了她。
原來他偶爾出神時,眼底那抹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是因為她。
原來他答應那個虛假的交往,或許不僅僅是為了擋掉桃花,更是為了……等蘇晚回來時,能有一個徹底撇清她的藉口
所有零碎的片段在此刻彙聚成一把冰冷的鑿子,將她自欺欺人的幻象擊得粉碎。
他說,蘇晚需要他。
那他有冇有想過,她需不需要他
這七年的默默跟隨,這七年的小心翼翼,這七年的歡喜煎熬,又算什麼
她看著他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急於奔向另一個人的迫切,看著他因為另一個女孩的出現而瞬間變得柔軟的眼神,心臟像是被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冷風呼呼地往裡灌,帶來滅頂的絕望和疼痛。
周圍的同學開始低聲議論,目光充滿了同情、驚訝,或許還有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許梔站在原地,感覺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她應該哭,應該質問,應該歇斯底裡。
但她冇有。
她隻是看著江辰,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仔細地描摹過他清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這張臉,她刻在心裡七年,從未如此清晰,也從未如此模糊。
然後,在江辰越來越不耐煩的、準備再次轉身離開的注視下,她忽然笑了。
嘴角輕輕向上彎起,是一個極其蒼白,卻又異常平靜的笑容。
彷彿所有的光和熱,都在那一刻從她身體裡抽離了。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卻異常清晰地落在突然變得安靜的空氣裡。
她說:好。
隻有一個字。冇有質問,冇有哭訴,冇有糾纏。
乾脆利落得讓所有期待一場苦情戲碼的人都愣住了。
江辰似乎也愣了一下,顯然冇料到她會是這樣平靜到近乎麻木的反應。他看著她臉上的笑,眉頭蹙得更緊,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詫異,或許還有一絲……不適
但那情緒消失得太快,快得像是錯覺。蘇晚回來的喜悅和急切立刻覆蓋了一切。
他不再看她,像是徹底卸下了一個不必要的包袱,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校門口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和燦爛的陽光裡。
冇有回頭看一眼。
許梔依舊站在原地,保持著那個僵硬的、蒼白的微笑姿勢,看著他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另一個女孩。
陽光刺眼得讓人頭暈目眩。
周圍的目光和議論聲重新湧了上來,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真的分手了我就說嘛,江辰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蘇晚回來了那個以前總是和江辰在一起的校花
怪不得……
你看她還在笑,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
真可憐……
可憐
是啊,真可憐。
她慢慢地、慢慢地收斂了嘴角的笑意。那雙總是盛滿了小心翼翼和卑微愛慕的眼睛,此刻像是一口枯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隻剩下空洞的死寂。
她緩緩地蹲下身,撿起那本掉在地上的同學錄。粉色的封麵沾染了灰塵,變得臟兮兮的。她用手掌仔細地、一遍遍地擦拭著封麵,卻怎麼也擦不乾淨了。
就像她七年的喜歡,蒙上了厚厚的塵,再也看不見原本的模樣。
眼淚終於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視線迅速模糊。但她死死咬著嘴唇,硬生生地將淚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這裡哭。
她抱著那本同學錄,像抱著一塊冰冷的墓碑,一步一步,艱難地穿過那些或同情或嘲諷的目光,離開了這個充斥著告彆喧囂的地方。
她的背影單薄而僵硬,挺得筆直,卻帶著一種即將碎裂般的脆弱。
5.
從那天起,許梔消失了。
徹底地,從江辰的世界裡消失了。
最初幾天,沉浸在和蘇晚重逢喜悅中的江辰並冇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他甚至很少想起許梔這個人。對他而言,許梔就像一個用了很久的舊物,習慣了她的存在,但丟棄時並不會覺得多麼不捨,反而有種擺脫麻煩的輕鬆。
蘇晚的身體似乎不太好,臉色總是蒼白,需要人細心照顧。江辰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來陪她,帶她熟悉闊彆七年的城市,幫她聯絡國內最好的醫院和醫生做複查,事無钜細。
隻是偶爾,在籃球訓練結束下意識看向場邊時,或者在口渴習慣性地看向身側時,會發現那個總是安靜待在那裡的人不見了。
心裡會閃過一絲極細微的、空落落的感覺。但很快就會被蘇晚的電話或資訊打斷,那點微不足道的不適也就被拋諸腦後。
他身邊的朋友偶爾會提起許梔,語氣帶著調侃和幾分不可思議。
哎,江辰,許梔這次倒是挺乾脆啊,真就這麼消失了
以前跟塊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冇想到你說分手,她還真就一點不糾纏
不對勁啊,她不是喜歡你喜歡得要死要活嗎
江辰通常隻會冷淡地回一句:她早該這樣。或者乾脆不接話。
直到大學開學前夕,一次朋友聚會。
有人帶來了一本厚厚的相冊,裡麵是畢業典禮時拍的各種照片。大家傳看著,嘻嘻哈哈地回憶當時的情景。
相冊傳到江辰手裡,他隨意翻看著。忽然,他的目光頓住了。
有一張抓拍的照片,背景是喧鬨的畢業典禮現場,主角卻是他和許梔。
照片裡,他正對著她說什麼,表情是不耐煩的冰冷。而許梔微微仰頭看著他,臉上冇有什麼明顯的表情,但那雙眼睛……透過相紙,他彷彿能看到那雙總是追隨著他的眼睛裡,盛滿了某種巨大的、即將崩塌的絕望和死寂。
她笑得那麼蒼白,那麼用力,嘴角彎起的弧度像是一個絕望的符號。
他當時……就是用那樣的表情和語氣,跟她提出分手的嗎
而他竟然直到此刻,才清晰地看到當時她的樣子。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莫名地刺了一下,不疼,卻有一種奇怪的悶脹感。
他飛快地合上了相冊,將其推還給彆人,拿起桌上的飲料喝了一大口,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聚會結束後,蘇晚輕輕挽住他的手臂,聲音溫柔:阿辰,你怎麼了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江辰回過神,低頭看著蘇晚蒼白卻美麗的臉龐,壓下心頭那點怪異的感覺,搖搖頭:冇事。有點累了。送你回家。
他把蘇晚送回家,自己回到空蕩蕩的房子裡時,那種莫名的空落感又隱約浮現。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幾乎從未主動聯絡過的頭像。許梔的頭像是一片簡單的梔子花瓣。
他猶豫了一下,發了一條訊息過去。
【聽說你考上了A大】
訊息發送成功。
但等了很久,直到螢幕自動變暗,也冇有收到任何回覆。
江辰盯著漆黑的螢幕,眉心不自覺地蹙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感悄然升起。
她竟然不回他訊息
以前,無論他什麼時候發訊息,哪怕隻是一個嗯或者哦,她都會立刻回覆,哪怕隻是小心翼翼的一個好字。
現在,就因為分手了所以連訊息都不回了
他抿緊唇,又發了一條過去:【】
一個冰冷的問號。
依舊石沉大海。
第二天,第三天……依舊冇有任何回覆。
江辰心裡的那點煩躁非但冇有消失,反而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開始下意識地頻繁看手機,點開那個對話框,最後一條訊息依舊停留在他那個孤零零的問號上。
他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換了號碼或者出了什麼事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能出什麼事她那樣的人……大概隻是鬨脾氣吧。或者終於學會了欲擒故縱
對,一定是欲擒故縱。她喜歡了他七年,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想到這裡,他心裡那點莫名的煩躁似乎減輕了一些,轉而變成一種略帶譏諷的瞭然。
他倒要看看,她能縱到什麼時候。
6.
大學開學,新的環境,新的生活。
江辰和蘇晚在同一所大學,不同專業。
他依舊細心照顧著蘇晚,陪她上課,陪她去醫院複查。
隻是大學生活遠比高中複雜和忙碌,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蘇晚身邊。
有時,當他獨自一人走在校園裡,會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某個熟悉的身影。A大很大,但他知道,許梔也在這裡。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或許會遇到。
但他一次都冇有遇到過。
一次都冇有。
彷彿這個人從未存在過。
7.
時間一晃過去了兩個月。
秋意漸濃。
江辰發現自己越來越頻繁地想起許梔。想起她總是安靜跟在他身後的樣子,想起她遞水時微微顫抖的手指,想起她低頭幫他擦校服上汙漬時專注的側臉,想起畢業典禮那天她那個蒼白無比的笑容……
那些他曾經忽略的、不在意的細節,此刻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心裡那種空落落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尤其是在一次籃球訓練賽受傷後。
他腳踝扭傷,不算太嚴重,但行動不便。隊友們手忙腳亂地扶他到場邊,有人趕緊去找冰袋。
江辰疼得齜牙咧嘴,額角冒汗。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許梔,藥油……
話一出口,他自己愣住了。
周圍的隊友也愣住了,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誰都知道,那個總是默默準備好一切藥品、會細心幫他們處理小傷口的許梔,已經很久很久冇有出現過了。
一個隊友乾笑兩聲,打破沉默:辰哥,你忘了許梔她……冇考咱們學校吧
另一個隊友連忙打圓場:我去買冰袋!再去醫務室看看有冇有藥油!
江辰坐在長椅上,看著自己紅腫的腳踝,心裡突然湧上一股巨大而洶湧的煩躁,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慌亂。
他猛地拿出手機,再一次點開那個對話框。上麵的訊息還停留在兩個月前。
他手指懸在螢幕上方,猶豫了很久,第一次主動地、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撥打了許梔的電話號碼。
嘟——嘟——嘟——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江辰以為依舊不會有人接聽,準備掛斷的時候,電話突然被接通了!
江辰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立刻將手機貼到耳邊。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中年女人帶著哭腔的、疲憊而沙啞的聲音:喂哪位
不是許梔。
江辰愣了一下,蹙眉:我找許梔。
電話那頭的女人沉默了幾秒,聲音變得更加哽咽和沉重:你……是梔梔的同學嗎
梔梔
這個過於親昵的稱呼讓江辰有些不適應,他抿了抿唇:嗯。我找她有事。
同學……女人的聲音顫抖起來,帶著巨大的悲痛,梔梔她……她冇辦法接電話了……
江辰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什麼意思她怎麼了她去哪兒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壓抑不住的哭聲,斷斷續續,充滿了絕望。
梔梔她……兩個月前……就已經不在了……
……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麼,似乎是關於葬禮,關於白血病晚期突發感染搶救無效……
但江辰已經聽不清了。
手機從他手中滑落,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螢幕碎裂開來。
他卻毫無所覺,隻是僵直地坐在長椅上,臉上血色儘褪,一片煞白。
耳邊反覆迴盪著那句話。
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什麼叫……不在了
那個總是安靜跟著他、看著他、在他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的那個人……冇了
這怎麼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兩個月前……不就是畢業典禮之後不久嗎
一股徹骨的寒意,毫無預兆地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凍得他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他猛地站起來,甚至忘了腳踝的劇痛,踉蹌著就要往外衝。
辰哥!你去哪兒!你的腳!隊友急忙攔住他。
江辰一把揮開隊友的手,眼睛赤紅,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滾開!
他像是瘋了一樣,拖著受傷的腳,不顧一切地衝出體育館,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了那個他從未去過、卻莫名記在心裡的地址——許梔家的住址。
一路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又像是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嗡鳴聲。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鈍痛。
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許梔在耍他,在報複他。她那麼喜歡他,怎麼可能……死
出租車在一個老舊的小區門口停下。
江辰幾乎是跌撞著衝下車,憑著模糊的記憶和門牌號,找到了許梔家所在的單元樓。
他喘著粗氣,用力拍打著那扇緊閉的防盜門。
許梔!許梔你出來!許梔!
門內冇有任何迴應。
對門的鄰居被驚動,打開門探出頭,看到狀若瘋狂的江辰,嚇了一跳:小夥子,你找誰許家冇人了!
江辰猛地轉頭,赤紅的眼睛盯著鄰居:許梔呢她去哪了!
鄰居被他嚇到,小聲說:梔梔那孩子……唉,可憐啊,兩個月前就走了……白血病。她媽媽受不了打擊,前幾天剛搬走了……
鄰居後麵還說了什麼,江辰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搬走了這三個字,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許梔……真的不在了。
那個喜歡了他七年、像影子一樣跟了他七年的女孩,真的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而他,甚至冇能見到她最後一麵。
他甚至……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刻,對著她說了那樣冰冷殘忍的話。
我們分手吧。
蘇晚需要我。
巨大的、遲來的恐慌和悔恨,像一隻冰冷粘膩的手,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然後狠狠地揉搓、撕裂!
他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癱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腳踝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卻遠遠不及心口那滅頂的絕望和空洞。
他失去了她。
永遠地失去了。
8.
許梔的母親周嵐女士在三天後回來了。
她是回來處理最後的事宜,並且徹底搬離這個充滿了悲傷回憶的家。
她看到頹然坐在自家門口、彷彿失去魂魄一樣的少年時,愣了一下。少年臉色慘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衣服皺巴巴的,渾身散發著一種濃重的頹敗和絕望氣息,腳踝腫脹得厲害。
她幾乎認不出這是那個女兒日記裡、照片上那個總是乾淨清冷、帶著距離感的少年。
你是……江辰周嵐的聲音沙啞而疲憊。
江辰像是被驚醒,猛地抬起頭。看到周嵐,他眼底驟然爆發出一種駭人的光亮,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因為腳傷和長時間的蜷縮而踉蹌了一下。
他死死抓住周嵐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嘶啞破碎得厲害:阿姨!許梔呢她在哪裡你告訴我她在哪裡!她是不是在騙我她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你讓她出來,你讓她出來見我!
他的語無倫次,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
周嵐看著他這副樣子,眼眶瞬間紅了。她用力掰開他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深深的疲憊:梔梔她……已經不在了。江同學,你走吧。
我不信!江辰低吼著,眼睛紅得嚇人,她怎麼會……她從來冇有說過!她……
他的話哽在喉嚨裡。
她怎麼會說呢她在他麵前,永遠那麼安靜,那麼小心翼翼,把所有情緒都藏得好好的。他甚至連她什麼時候生病的都不知道。
不,或許他知道的。
他想起高三最後那段時間,她似乎越來越瘦,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偶爾會請假缺席。他當時隻以為她是學習太累,或者又是那種吸引他注意力的拙劣手段,從未放在心上。
甚至有一次,她遞水給他時,他碰到她的手指,冰得像鐵。他當時隻是嫌惡地蹙了蹙眉,甩開了手。
無數被他忽略的細節,此刻都變成了淬毒的針,密密麻麻地刺進他的心臟,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阿姨……我求求你……讓我見見她……哪怕……隻是墓地……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從未有過的卑微和哀求,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周嵐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沉默了良久,最終疲憊地歎了口氣,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你進來吧。
屋內空蕩而冷清,大部分傢俱都蒙上了白布,充滿了塵封的氣息。
江辰一瘸一拐地走進去,目光貪婪又痛苦地掠過屋內的每一寸。這裡殘留著她的氣息。
客廳的角落,放著一個紙箱,裡麵是一些尚未打包完的遺物。
周嵐指著那個紙箱,聲音哽咽:那是梔梔的一些東西……她以前總是不讓人碰她的抽屜……你要是想看,就看看吧。看完,就走吧。
說完,周嵐便轉身走進了臥室,關上了門,將空間留給了他。她或許是不忍心,或許是不想再麵對一次這撕心裂肺的悲傷。
江辰僵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個紙箱上。裡麵是一些女孩的舊物,課本、筆記、一個小小的音樂盒……還有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封麵是梔子花的硬殼筆記本。
他的目光像是被燙了一下,心臟驟然緊縮。
他認得那本筆記本。許梔曾經很多次,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偷偷地在上麵寫著什麼。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會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慌忙合上藏起來。
那時他隻覺得可笑,並不在意。
9.
鬼使神差地,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像是走向一個審判的刑台。
他緩緩地蹲下身,顫抖著伸出手,拿起了那本日記本。
封麵已經很舊了,邊角磨損,泛著淡淡的黃色。
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勇氣,翻開了第一頁。
紙張已經有些發黃,上麵的字跡稚嫩卻工整,寫著日期,是七年前的某一天。
【X月X日
晴】
**今天放學路上,看到隔壁巷子那個總是不說話的男生被幾個人堵著要錢。他好像叫江辰他看起來好凶,眼睛像狼一樣,死死瞪著那些人,就是不低頭。我有點害怕,但還是跑去叫了保安叔叔。那些人跑掉了。他看了我一眼,什麼都冇說就走了。哼,真冇禮貌。不過……他長得真好看啊。】
江辰的呼吸一滯。
那段幾乎被他遺忘的、模糊的記憶,驟然清晰地浮現出來。是的,是有那麼一次。他當時覺得狼狽又難堪,對被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救了這件事感到莫名的煩躁。所以他瞪了她一眼,直接走了。
原來……那麼早,那麼早之前,他們就見過。
他手指顫抖著,繼續往後翻。
【X月X日
陰】
今天又在籃球場看到江辰了。他打球的樣子好好看,跳得好高。不過好像不開心,打完球一個人坐在那裡很久。我想去給他送水,但是不敢。
【X月X日
晴】
偷偷跟了他好久。他好像總是一個人。家裡也隻有他一個人嗎
【X月X日
雨】
今天下雨了,他冇帶傘。我把我的傘偷偷放在他們教室門口了,希望他能用到。淋雨會感冒的。
一頁一頁,記錄著少女瑣碎的心事和卑微的歡喜。字裡行間,全是他。
他的喜好,他的習慣,他皺眉代表什麼,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好……點點滴滴,钜細無遺。
他從未想過,在另一個人的世界裡,他是這樣的存在。
七年。整整七年。
日記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
再往後翻,字跡變得成熟了一些,但記錄的事情依舊圍繞著他。隻是歡喜中,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愁和忐忑。
直到他翻到高三下學期的那一頁。
【X月X日
晴】
今天,江辰問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雖然是假的,是為了幫他才答應的。但是……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了。這是夢嗎如果是夢,我希望永遠都不要醒。
【X月X日
陰】
蘇晚……要回來了嗎他今天看著手機出神了好久,螢幕亮著,好像是蘇晚發來的訊息。他從來冇有那樣看過手機。
【X月X日
雨】
身體好像越來越不舒服了。去醫院複查的結果不太好。媽媽哭了。我不敢告訴她,我其實很害怕。如果……如果我能好起來,能不能……一直在他身邊哪怕隻是遠遠看著也好。
【X月X日
晴】
畢業典禮。他跟我說了分手。因為蘇晚回來了,她需要他。
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我笑著說好。心好像不會痛了。
江辰,再見。希望你和她,一切都好。
日記在這裡似乎應該結束了。
江辰的視線早已模糊,淚水不受控製地滴落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海嘯一樣將他淹冇,他幾乎喘不過氣,心臟痙攣著疼痛。
他顫抖著手,想要合上日記本,彷彿這樣就能合上那撕心裂肺的傷口。
然而,就在日記本的最後幾頁,他發現了一些明顯是後來匆匆寫下的、字跡顫抖而淩亂的內容。墨跡甚至有些暈開,像是被淚水打濕過。
日期,就在畢業典禮之後,他拉著蘇晚離開,而她徹底消失的那短短幾天裡。
【X月X日
暴雨】
媽媽哭了很久很久。她求我再去試試彆的治療。可是我知道冇用了。
今天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那箇舊盒子。裡麵掉出來一份很久以前的協議草案……是爸爸去世後,媽媽走投無時,有人找來簽的……關於定向資助和……醫療救助的草案。
資助方是……江家。
草案附件裡……有一份很久以前的……心臟配型初步篩查報告……我的名字……和蘇晚的……
**報告時間……是七年前……】
字跡在這裡變得無比混亂,幾乎難以辨認,透露出書寫者當時的震驚和崩潰。
【X月X日
陰】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怪不得……從七年前那次偶遇開始……
怪不得江阿姨會時不時來關心我的身體……
怪不得……他允許我靠近……
原來……不是因為我是許梔……
隻是因為……我這顆心臟……恰好……和她配型成功……
**他隻是……在等一個……時機嗎】
**江辰……】
原來你靠近我……容忍我待在身邊……
**不是因為習慣……不是因為哪怕有一點點在意……】
**隻是因為……我和她的心臟配型成功……】
**你等的……是蘇晚需要我的這顆心臟的那一天嗎】
日記的最後一行字,寫得極其緩慢、沉重,每一筆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帶著無儘的絕望和冰冷,狠狠地鑿刻在紙上——
江辰,原來你靠近我,隻是因為我和她的心臟配型成功。
……
啪嗒。
日記本從江辰徹底僵硬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像是被一道驚雷直直劈中天靈蓋,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連呼吸都停止了。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變得模糊、扭曲、旋轉。
耳邊隻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鼓後又驟然死寂的嗡鳴聲。
……心臟配型
……資助草案
……七年前
一個個冰冷的詞語像淬毒的匕首,將他最後一絲理智徹底絞碎。
他想起母親偶爾提起的,對隔壁那個叫許梔的女孩的額外關照,讓他多照顧一下。
他想起蘇晚從小就有的、難以根治的心臟問題,家裡一直在為她尋找合適的配型。
他想起七年前,母親確實拿過一份什麼檔案讓他看過,他當時心情煩躁,根本冇仔細看,隻隱約記得似乎和醫療有關……
原來……
原來從頭到尾……
都不是偶遇,不是緣分,甚至不是那一點點可笑的、被他施捨般的默許……
他從一開始,就被放置在一個殘酷的劇本裡。
而她……
那個傻傻的、偷偷喜歡了他七年、到死都還祝他和彆人一切都好的女孩……
從一開始,就是他和他家為蘇晚選中的……一顆活的、等待被取用的……心臟
嗬……
江辰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怪異的、像是被撕裂般的抽氣聲。
他猛地彎腰,一把抓起地上那本攤開的日記,眼球劇烈顫抖著,死死盯著最後那幾行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燙進他的腦髓裡!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像是終於從噩夢中驚醒,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嘶吼,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和崩潰。
他瘋狂地搖著頭,試圖否定這荒謬而殘忍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許梔……我不知道!!
他對著空蕩蕩的、佈滿灰塵的房間嘶吼,像是想對那個再也聽不到的女孩解釋。
可是,解釋什麼
解釋他的無知解釋他的冷漠解釋他那被矇在鼓裏的、同樣可悲的角色
有什麼用
她死了。
那個叫許梔的女孩,帶著對他的愛,或許最後還有無儘的失望和冰冷徹骨的絕望,永遠地消失了。
在他毫不知情地、配合著家族、配合著命運,對她進行了一場長達七年的、溫情脈脈的殘忍淩遲之後。
她死在了他親手遞上最後一刀之後。
啊——!!!
江辰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發出了野獸受傷般的、絕望到極致的哀嚎。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整個人蜷縮起來,像是要被這無法承受的真相徹底壓垮、撕裂。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眼淚瘋狂地湧出,模糊了視線,滴落在地板的灰塵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絕望的印記。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用力碾壓,痛得他渾身痙攣,幾乎要窒息。
悔恨、恐懼、絕望、自我厭惡……無數負麵情緒像滔天巨浪,將他徹底淹冇。
他錯了。
錯得離譜。
錯得……罪該萬死。
他想起畢業典禮那天,她那個蒼白而平靜的笑容。
那時她在想什麼
是不是在笑他的愚蠢笑這場持續了七年的、徹頭徹尾的騙局
還是……已經痛到麻木,連恨都冇有力氣了
對不起……對不起……許梔……對不起……
他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軟肉,臉貼著佈滿灰塵的地麵,一遍又一遍地、無意識地呢喃著蒼白的道歉。
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絕望。
可是,再也冇有人會輕輕地說一聲沒關係了。
再也冇有那個傻傻的、容易滿足的、叫許梔的女孩了。
窗外,秋風嗚嚥著吹過,捲起枯黃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誰在低聲哭泣。
空蕩冰冷的房間裡,隻剩下少年壓抑不住的、絕望悔恨的痛哭聲。
和那本靜靜躺在地板上的、寫滿了七年暗戀與最終真相的泛黃日記。
時光在這一刻彷彿凝固。
然後轟然倒塌。
將他永遠地、徹底地埋葬在了那個秋天,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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