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條壓著斷絕書 第一章

小說:金條壓著斷絕書 作者:觀山見越 更新時間:2025-08-27 16:09:52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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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家過億的蘇簡春節回家開了個玩笑:失業了,現在負債累累。

滿桌珍饈瞬間冷場。

母親抽回壓歲錢紅包:廢物,彆拖累我們家!

親哥連夜捲走她所有存款。

最疼她的二姨熱情邀約:帶你去緬甸發財!

監聽器裡傳來表哥聲音:緬北園區開價三十萬,今晚就送走!

蘇簡笑了。

第二天,全家人收到沉重包裹——是蘇簡送的壓歲錢。

表哥顫抖著打開,裡麵赫然是十根金條,還有他挪用的公司贓款記錄。

法庭傳票緊隨而至:詐騙罪,十年起步。

當蘇簡準備搬家時,門外站著哭暈的母親:我們錯了…

她拉上行李箱拉鍊:請叫我蘇總。

初六的黃昏,暮色沉沉,黏膩的濕冷空氣貼在人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陣顫栗,揮之不去。我——蘇簡——黑色的SUV車輪碾過村道泥濘的水窪,臟汙的泥漿飛濺而起,落在灰濛濛的車窗上,又被冰涼的雨刷抹去,留下臟汙扭曲的印痕。窗外,那個被時光剝蝕得麵目模糊的村落,像是盤踞在濃稠暮色裡的一團陳舊陰影,輪廓模糊,隻偶爾露出幾點昏暗的燈光。這個我長大的地方,如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飲下了一杯溫吞的,浸滿鐵鏽味道的水。

車子停在巷口那片坑坑窪窪的空地上,熟悉的磚石牆、被雨水浸得發黑的木頭門框……這些本該喚起暖意的景象,此刻卻隻讓我胃裡泛起一陣冰冷的抽搐。我用力推開車門,冷風帶著黴味和炊煙的氣息,直直灌了進來,激得我一個哆嗦。

我低頭,掏出手機螢幕飛快照了照自己。一身打折區的灰撲撲舊款羽絨服,裹住裡麵幾千塊的羊絨衫,臉上刻意少抹的粉底,也遮不住因熬夜工作而明顯的憔悴。揹包沉甸甸地壓在肩上,裡麵是那套價值不菲、卻被我揉得有點發皺的高級西裝。深吸一口冷冽渾濁的空氣,我邁步走向那座低矮、陳舊、彷彿連磚瓦都滲著疲憊的老屋大門。

哎喲!阿簡回來啦!

我還冇敲門,厚重木門吱呀一聲被母親拉開。她的嗓門又高又亮,震得門框上的陳年老灰簌簌往下掉。她身上嶄新的棗紅色暗花棉襖簇新得晃眼,一張臉笑得擠滿了皺紋,眼裡卻精光亂閃,像是獵人終於等到了獵物自投羅網。

母親身後,小小的堂屋裡早就擠滿了人,幾道熱切得像探照燈似的目光瞬間鎖在我身上。二姨、大哥蘇強、表哥張奎,連平時不怎麼走動、總耷拉著嘴角的遠房叔公也端坐在泛著油光的舊八仙桌一角。

阿簡總算捨得回來了!二姨快人快語,幾步搶上前,她那隻肥厚粗糙的手像鐵鉗般抓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說把我往屋裡拽。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我像個物件般被拖進暖烘烘、混雜著劣質煙味、油膩飯菜和濕冷柴火氣味的渾濁空氣裡。

八仙桌上鋪著一塊洗得發白、邊角翹起的塑料桌布。桌麵上堆疊著大小盤碗:蒸騰著熱氣的整雞、大塊油汪汪的紅燒肉、醬赤色的醬鴨……擁擠不堪。桌下,幾個沾著泥的炭盆燒得正旺,發出暗紅的光,笨拙地驅趕著角落瀰漫的陰冷濕氣。

哎呀呀,讓媽瞧瞧!母親上下掃視著我這身精心裝扮的落魄行頭,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笑容絲毫未減,外麵冷,凍壞了吧快坐下,就等你了!都是自家人!

阿簡,大哥蘇強拉開一張舊塑料凳子,發出的摩擦聲有些刺耳,來,挨哥坐!他那張在工地上被風吹日曬得粗糙黝黑的臉上,堆起熱絡的笑,透著股市儈的勁兒,聽說你在城裡那個什麼……區塊鏈工廠哎喲那可是個大買賣啊!肯定賺了大錢!過年總得給家裡‘彙報’一下工作嘛,也讓大夥兒跟著高興高興!

話音未落,旁邊幾雙眼睛裡的光像被火柴點燃的煤氣,陡然更亮了幾分。一道道目光黏膩地纏上來,在我廉價的羽絨服上遊走,試圖鑽入揹包深處,掂量那身藏在底下的昂貴行頭。那些眼光如同實質的鉤索,無聲地勒緊了我的脖頸,每一道視線都帶著明確的重量:期待,熱望,毫不掩飾的貪婪,像一層粘稠的油,塗抹在我每一次呼吸的空氣裡。

被按在油膩膩的塑料凳上,麵前塞過來一個堆得冒尖的飯碗,筷子緊跟著被不容置疑地塞進手裡。母親和二姨不斷夾著紅燒肉的肥膘、油汪汪的雞皮往我碗裡蓋。一片嘈雜中,大哥蘇強藉著給我斟酒的機會,肥胖的身子幾乎擠到我旁邊,壓低了嗓子:阿簡,哥最近手頭是真有點緊,年前被人拉去玩了點牌……輸光不說還欠了筆錢,你看……能不能先週轉個三五萬給哥救救急

酒杯裡廉價白酒的辛辣氣味直沖鼻腔,混合著母親身上廉價的脂粉香和二姨頭上髮油的劣質桂花味兒,令人作嘔。我微微偏過頭,錯開那股混合的怪味。

三五萬算啥事!表哥張奎吐著菸圈湊了過來,他一笑,露出一嘴被煙燻得發黃的牙齒,夾煙的手指敲了敲桌麵,咱們阿簡現在可是大老闆!要我說,趁著現在政策好,阿簡投點兒進來,咱家湊點,在村裡弄塊地自己蓋兩棟小洋樓!穩賺!絕對比外麵那些虛頭巴腦的強!

筷子懸在半空,米飯的蒸汽模糊了我的視線。耳邊是親人七嘴八舌的融資計劃,眼前晃動著他們亢奮的臉龐和閃爍著金錢符號的眼睛。那口混雜著大量油膩肉皮的米飯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

時間好像被這渾濁油膩的空氣凍住了,每分每秒都被拽得無比漫長。心口像被一塊燒紅的烙鐵悶悶地燙了一下,痛感尖銳地泛開。就是這一刻了,那個壓在我心頭已久、讓我渾身刺癢不安的玩笑詞句,脫口而出。

我放下筷子,碗沿磕在塑料桌布上發出輕響。聲音不高,但很清晰,足以讓鬧鬨哄的桌麵瞬間安靜下來。

……媽,哥,還有……

我頓了一頓,目光掃過飯桌上瞬間凝滯的每一張臉,喉頭艱澀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那口氣息撥出來,帶著一種荒謬的決絕:……我公司年前……倒了。裁員很凶……我現在也……失業了。還……欠著不少外債。

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要被屋外的風聲吞冇。

死寂。

絕對的、連呼吸都被掐斷的死寂。

桌上菜肴的熱氣仍在頑固地向上扭動,襯著所有人臉上僵硬的線條,荒誕感撲麵而來。

母親臉上的笑容像劣質的粉底一樣簌簌剝落。她探身伸手去夾一塊肥肉的筷子,懸停在半空,指尖凝固,然後緩緩縮了回來。她放在油膩桌布上的那隻手,青筋隱隱暴起。

二姨那抹虛假的驚喜瞬間凍結,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眼神如同淬毒後的鋼針,失業欠債她上下打量我的廉價羽絨服,彷彿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聲音尖利如指甲刮過鐵皮:哎喲!難怪穿成這副窮酸樣回來!我早該看出來了!蘇簡,你怕不是早就在外麵惹了禍,現在回來是想拉我們全家給你填坑吧!

這句話如同冷水濺入滾油,瞬間炸裂了死寂的空氣!

阿簡啊!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變了調。那張佈滿細紋的臉此刻緊繃著,每一個毛孔都透著刻骨的疏遠和警惕。你怎麼……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她猛地抽回手,彷彿我是什麼傳染源。那雙曾經偶爾流露過母性的眼睛,此刻被一種**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充斥著,冰冷得如同深井裡的石頭。

更令我瞬間血液冰封的,是她接下來的動作。她甚至冇有看我一眼,那隻剛拍過桌子油膩的手,猛地伸向我的座位旁邊,精準地攥住了那隻薄薄的、我進門時她塞過來的紅包——裡麵是象征性的幾張百元鈔票。她用力一扯,彷彿那不是紙做的紅包,而是什麼沉重不潔的東西,要把我和紅包一起徹底甩出去。硬質紅包粗糙的邊緣擦過我袖口冰冷的布料,火辣辣地疼。

廢物!母親的聲音像裹了冰渣,砸在我臉上,真是白養你這麼大!喪門星!自己捅了篁簍子還想回來拖累孃家人門兒都冇有!有多遠滾多遠!她攥著那失而複得的紅包,如同攥著護身符,身體往後重重一縮,幾乎要撞到身後的碗櫃。那動作幅度之大,帶著一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決絕。

大哥蘇強噌地站了起來,身下的塑料凳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他那張剛纔還洋溢著貪婪熱切的臉,此刻被一種凶狠和算計的烏雲覆蓋。他顧不上油膩的桌麵,雙手猛力撐著,湊到我的麵前。那股濃重的廉價香菸味兒、劣質白酒味兒和他身上永遠洗不乾淨的汗餿味混雜著,像一堵惡臭的牆拍打過來。

行啊,蘇簡!他獰笑著,嘴唇扭曲,真行!裝你媽的大尾巴狼是吧失業欠債!哼!他猛地直起身,油膩的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尖,你個騙子!以前打腫臉充胖子騙我們你有錢是吧老子可不怕!彆以為賴在這裡就完了!滾!現在就滾出去!看見你就晦氣!

唾沫星子伴隨著咒罵,濺到了我的臉上。他不再看我,猛地轉身,腳步沉重而急切,朝著我放行李的牆角大步衝去。

牆角隻有一個不起眼的旅行包和一個拉桿箱。蘇強如同覓食的禿鷲發現了腐肉,粗暴地拉開旅行包的拉鍊,在裡麵瘋狂地翻檢著。他一邊翻,一邊將揹包倒提起來用力抖落,幾件疊好的廉價襯衫、洗漱用品、舊內衣被胡亂地甩出來,狼狽地散落在地上。他完全不在意,粗大的手指還在繼續往包內掏摸,臉上是扭曲的興奮。

媽的!卡呢!密碼呢!

他粗魯地拽出我的錢包,一把翻開,裡麵隻有薄薄幾十塊錢零鈔。他的臉扭曲得更厲害,喘著粗氣,眼神凶狠地掃過地上那堆寒酸的零碎,還有冇有彆的!都藏哪了手機!手機給我!他低吼著朝我伸出手。

我冇有動。心臟在胸腔裡鈍痛地撞擊著,每一次跳動都拉扯著血肉。目光越過大哥瘋狂翻找的背影,落在對麵二姨的臉上。那張方纔還堆砌著虛偽熱情的麵孔,此刻籠罩著一層陰霾,眉頭緊鎖著,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沉默在她周身盤旋。她的眼神飄忽,不再看我,似乎被某種突然閃過的念頭攫住了心神,枯槁的手指神經質地摳挖著桌布上凝結的油漬。這種刻意的沉默和心不在焉,比任何咆哮都更冰冷刺骨。

我的視線再次凝固在母親身上。她攥著那個可憐的紅包,站在靠牆的陰影裡,離我遠遠的。她的目光冇有一絲一毫落在我身上,隻是茫然地掃視著被蘇強翻得亂七八糟的地麵,眉頭緊皺,嘴角下撇。她臉上唯一清晰的情緒,隻有厭惡——一種沉甸甸的、彷彿麵對不可回收垃圾般的厭惡。像是在擔心沾染到什麼汙穢,徹底汙染了她嶄新的棉襖和她在這個家裡清清白白的體麵。

被踐踏的衣物和被翻騰起來的塵埃在眼前無聲地翻飛,每一縷都帶著尖刺紮進血肉。堂屋裡隻剩下蘇強翻找東西的嘩啦聲,以及我耳邊那震耳欲聾的、自己心臟泵出的血液奔湧聲。整個世界褪儘了顏色和聲音,隻剩下這些被寒冰包裹的、**裸的算計和冰冷。

蘇強在我那個象征性的揹包裡一無所獲,這似乎徹底激怒了他。他像個被搶走骨頭的地痞,猛地啐了一口濃痰,狠厲的目光在我身上釘了一下,低罵了一句晦氣,旋即轉身,腳步帶著風衝出了堂屋門,直撲我停在巷口的那輛黑色SUV。幾秒鐘後,外麵傳來了瘋狂的拉拽車門的聲音——我早鎖死了。然後是拳頭和腳猛力踢踹車身的咣噹巨響,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村莊黃昏裡顯得格外暴戾刺耳,如同困獸的嚎叫。

堂屋裡隻剩下我和母親、二姨。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壓垮殘破的屋頂。蘇強踹車的每一聲悶響,都重重敲打在心口。

二姨的視線終於從那被扣出一個小洞的油漬上移開,重新聚焦在我身上。那眼神裡,暴戾和貪婪褪去,浮起一種難以形容的、令人後背發涼的黏稠熱切。

阿簡……她試探著開口,聲音刻意壓得柔和了些,卻像條滑膩的蛇在草叢間穿行,唉,你媽和你哥……你彆往心裡去。這年頭,在外麵打拚,誰冇有個溝溝坎坎的她挪了挪肥碩的身體,離我近了些,身上那股劣質桂花油的味道混著汗酸氣撲麵而來。

要我說啊,她的胖臉擠出一個故作寬厚的笑容,三角眼裡的光卻銳利得像鉤子,你這學曆,這眼界,窩在我們這窮山溝算怎麼回事二姨人麵廣,認識不少在外麵發財的大老闆呢!她的聲音越發神秘,特彆是……緬甸那邊,你知道吧遍地是機會,遍地是黃金!正好,二姨過兩天就得出趟遠門,要去緬甸那邊談個大買賣!缺個懂電腦、有文化的心腹幫手……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要不,你跟著二姨一起去出去避避風頭,興許還能東山再起呢!保管比你在這裡受氣強一百倍!

緬甸我抬起頭,目光撞進她眼底那片極力掩飾的興奮。喉嚨乾澀,二姨……具體是去哪

哎呀,好地方!曼德勒!二姨大手一揮,彷彿那地方如同天堂般唾手可得,大老闆就在那兒!去了就安排吃住,工資高得很!比你以前那個……那個啥工廠強多了!她急切地補充,生怕我不信,你看你,這麼聰明,跟著二姨乾兩年,包你不僅把債還了,還能翻倍賺!翻身做主人!

母親仍舊靠在牆角,攥著紅包,冷眼旁觀著二姨的表演,臉上冇有任何情緒波動,既冇有勸阻,更冇有擔憂,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默認。二姨臉上的熱情如同精心塗抹的廉價顏料,掩飾不住底下冰冷堅硬的水泥牆。她口沫橫飛描繪的緬甸天堂,每一個字眼都浸泡著毒液。

我……我想想。我垂下眼,盯著桌布上那塊凝固的油汙,聲音微弱,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動搖。身體深處被啃噬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胃裡翻湧著冰涼。

還想什麼!二姨的耐心終於耗儘,那種強裝的為你著想瞬間裂開縫隙,露出一絲不耐煩的底色,聲音也拔高了點,過了這村可冇這店了!機會難得!你看你留在這,你哥那爆脾氣……她朝著外麵蘇強依舊未停的踹車聲揚了揚下巴,你惹得起走吧!跟二姨走,咱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保你有吃有喝有前途!

砰!

一陣巨大的震響從門外傳來,伴隨著玻璃碎裂的尖銳悲鳴。蘇強找不到工具,竟然抄起牆邊一塊巨大的石頭,狠狠砸向了SUV的後擋風玻璃!碎裂聲撕裂了堂屋裡的壓抑氣氛。

啊!二姨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一跳,隨即臉上顯露出一種既煩躁又無所謂的表情,壓低聲音,你看看!還待得下去嗎

好……我、我跟二姨走。我用力掐著自己的手心,指尖冰涼刺骨,強壓下喉嚨口的哽咽。聲音細弱蚊蠅,帶著一種被逼入絕境的顫抖,眼眶也努力逼出一點生理性的濕潤。

這纔對嘛!二姨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笑容瞬間漾開,如同驟然盛開的塑料花,我就知道阿簡是個明白人!她肥胖的身軀因為激動而抖動著,眼中是**裸的、完全掩蓋不住的得意和放鬆,如同狡猾的漁夫終於收緊了陷阱的繩索,定了!就這樣定了!彆怕,有二姨在!她伸手想來拍我的肩膀。

我幾乎是本能地縮了一下,避開了那隻油膩肥厚的手掌。

我……有點頭暈……堂屋太悶。我撐著油膩的桌麵,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色儘可能顯得蒼白,我想先去……樓上我原來那屋休息一下。

哎,對對對!二姨連聲應和,臉上的戒備似乎隨著我的順從而放下了一點點,快去歇著!壓歲錢……呃,那個……你先拿著。她猶豫了一下,似乎是覺得既然已經套牢,又或者擔心一點甜頭能穩住我,居然破天荒地將一個皺巴巴、更薄的紅包塞進我手裡,手指帶著敷衍的意味在我掌心一掠而過。

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她擺擺手,眼神卻飄向門外還在罵罵咧咧砸車的蘇強身上。

1

暗夜審判

母親靠在牆邊,眼神空洞,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我握著那輕飄飄的安慰,幾乎拖著步子走向樓梯。腳踩在破舊木質樓梯上,每一次吱嘎聲響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搖搖欲墜。樓梯的角落積滿灰塵,牆壁灰白的底子上佈滿蛛網般乾涸的黴點。這個我曾經叫做家的地方,此刻隻是一座用貪婪、算計和無恥砌成的冰冷巢穴。

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一股長久無人居住的灰塵和黴味混合著陳年舊物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窒息般裹住我。月光透過窗框殘缺玻璃上糊著的舊報紙縫隙,艱難地投下幾道微弱、扭曲的光帶,切割著黑暗中那些堆積如山的雜物輪廓。舊課桌,蒙塵的書櫃,破損的藤箱……每一件都是被塵封的、廉價而無謂的舊時光。

反手插上那把老式插銷,冰冷的鐵片接觸手指。確認門鎖的哢噠聲後,我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門板,粗重地喘息。心臟在胸腔裡劇烈狂跳,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楚。那層刻意偽裝出來的軟弱和驚恐瞬間褪去,隻剩下滾燙的怒意在皮膚下無聲地灼燒。

走到堆滿雜物的窗邊,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張用來遮風的破舊報紙一角。冰冷的月光灑在臉上,我藉著微光,從貼身口袋裡取出一個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黑色精密裝置,它冰冷堅硬地貼在我微汗的掌心——一個微型高頻接收器。

手指帶著細微的顫抖,摸索著將接收器頂端插入我早已準備好的無線藍牙耳機。耳機內側的隱藏式降噪聽筒緊貼耳道。

深吸一口氣,我按下了接收器的啟動鍵。

細小的嗡鳴聲後,電流乾擾的滋啦噪音傳來,尖銳地劃過耳膜。我屏住呼吸,用力咬緊牙關,將音量旋鈕擰到最大。

起初是一片嘈雜——樓下堂屋裡傳來女人壓抑的抱怨,男人低沉的咒罵,還有蘇強返回屋內後沉重的腳步聲和不耐煩的踢踹。聲音黏膩而混濁,彷彿是這破屋子本身的痛苦呻吟。我的心跳幾乎淹冇在這片噪音裡。

但很快,一陣刻意壓低的、如同毒蛇在草叢中嘶嘶爬行的低語,異常清晰地刺穿了這片模糊的背景音——

是二姨的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可算是哄住了!這小賤貨,平時裝得清高,一倒了黴還不是像條落水狗還是強子你砸玻璃砸得妙!逼她一把!

另一個聲音響起,更渾厚些,刻意壓得更低,帶著濃重的菸草味和油膩感——是表哥張奎!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

呸!什麼玩意兒!是蘇強粗啞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狠辣,裝得人五人六,結果是個掃把星!欠一屁股債還想回來吸我們的血

行了!二姨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少說那些冇用的!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怎麼把這禍害精處理乾淨!絕對不能讓她留在這裡,更不能讓她在鎮上嚷嚷起來丟我們老蘇家的人!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再次開口時,每一個字都淬了冰,帶著致命的惡意和毫不遲疑的冷酷安排:阿奎,電話趕緊打!聯絡‘那邊’的人販子……吳老闆手下專跑‘貨運線’的那個蛇頭!告訴他們,貨到了!女的,年紀輕,身體冇毛病,念過大學腦子好使!最重要的是,嘴嚴!她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如同夜梟般的得意嗤笑,就說……開價三十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到手,我們連夜就送走!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眯著眼睛、閃爍著惡毒光芒的神情。

電話撥通的按鍵音清晰地透過耳機傳來。緊接著,一個帶著濃重口音、黏膩如沼澤般的聲音響起:喂奎哥有新貨

肥仔!表哥張奎的聲音帶著迫不及待的熱切,音調興奮得發飄,像條聞到肉腥味的餓狼,有好貨色!絕對上品!我小表妹,親的!長得不賴,高材生!乾乾淨淨!價錢……二姨說了,就按上次那個價,三十萬!保證比爛大街的廠妹強十倍!

三十萬對方的聲音明顯拉長,帶著點戲謔的調子,老熟人倒是好說……不過,規矩你懂的,‘生貨’得驗!錢嘛……等人送到我們緬北的貨場,驗了再說。晚上能送來車在村西土地廟後頭,老地方等著。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輕佻,手腳麻利點,彆磨蹭!

放心!絕對快!表哥張奎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處理垃圾般的輕鬆,‘貨’已經吃了藥,睡得跟死豬一樣!半夜一點,土地廟後頭岔路林子邊!肯定準時送到!肥仔,你們那兒‘加工廠’還缺人不我送完這趟……

少不了你的好處!對方哈哈乾笑了兩聲,聲音更加黏膩渾濁,把人安安穩穩送來再說!記住,活要‘完整’,手腳彆太重,破了相不值錢!

嘟嘟嘟……電話被對方掛斷。耳機裡,再次傳來樓下堂屋清晰得令人血液凍結的低語。

二姨尖細刻薄的聲音像磨砂紙刮擦著神經:成了!三十萬到手!強子,把你那破麻袋準備好!再弄點安眠藥,溶在那死丫頭帶回來的礦泉水裡!回頭給她灌下去!免得路上礙事!

還有!二姨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陰狠和貪婪,近乎咬牙切齒,那死丫頭就算真倒了大黴成了窮光蛋,多少總還剩點家底!她身上穿的那羽絨服雖然舊,但瞧著料子還不錯!還有她那破包,都得扒下來!金項鍊戒指說不定手機裡還能弄點錢出來一根毛都不能給她留!哼!想當年她爹那短命鬼留給她那點東西,還不都是靠我們老蘇家拉扯才保住這就叫報應!

明白!蘇強的聲音充滿了猥瑣的興奮,包在我身上!藥效一上頭,我親自上去收拾她!扒乾淨!一件不留!他媽的,叫她在老子麵前裝!等送進去那些‘加工廠’,哼……看她還能怎麼裝!他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但極度令人作嘔的淫邪低笑。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軟的肉裡,一股粘稠溫熱的液體溢了出來。身體裡所有奔騰的怒意,所有燃燒的烈火,所有被踐踏踩碎的尊嚴……在那一刻,被一種絕對零度般的冰冷徹底覆蓋、凍結。

我背靠著冰冷粗糲的門板,月光從破窗的縫隙落在腳邊,照亮一小片浮動著陳舊塵埃的空氣。外麵寒風颳過窗棱,嗚嚥著,如同鬼哭。

耳機裡,那計劃著我的命運、準備榨乾我最後一絲價值的肮臟交易還在繼續。二姨在低聲嗬斥蘇強:手腳乾淨點!彆留後患!

表哥則在盤算著加工廠的好處費……

麵無表情地摘下藍牙耳機,掌心一片冰涼。身體裡那股洶湧奔流、幾乎要衝破血管的狂暴和毀滅衝動,在耳機離開耳道、資訊流徹底斷絕的一刹那,驟然冷卻、凝固、沉澱。冇有淚,也冇有歇斯底裡的咆哮。所有痛覺似乎都麻木了,隻有一股冰水混合著熔岩的感覺在四肢百骸內奔流、衝突,最終凍結成一種前所未有的、極致冰冷的清醒。

我的目光如同手術刀,掃過這間被灰塵和廉價回憶填滿的屋子。然後,無聲地走到那個被雜物半掩的破舊藤箱前。挪開上麵幾本塵封的舊課本和一床散發著黴味的小破毯子,指尖觸到了藤箱底部冰涼、光滑的夾層木板。

從揹包裡掏出隨身攜帶的戰術手電筒,擰亮一道細長而集中的白熾光柱。彎腰,手指精準地摳住木板邊緣一道細微的、用特殊工藝處理過的、與舊藤顏色完美融合的縫隙,指甲嵌入,微微發力。

哢噠。

一聲極輕的機括響動。木板被撬開一角。露出下麵僅容一隻手掌進出的狹窄空間。

光柱照射進去,映出一片沉凝暗啞的金色光澤。

靜靜地躺在夾層底部的,是十根鑄造成標準規格的長方體金條。500克一根,總共5000克。光柱的移動讓它們表麵流轉的光澤也隨之變幻,冰冷、厚重、耀眼,帶著一種永恒不變的堅硬質感,足以砸碎任何虛情假意和覬覦。

這就是我真正的壓歲錢——我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嘲弄,也是敲響地獄之門的敲門磚。

我靜靜凝視著這些冰冷的金屬光澤,唇角無聲地向上彎起一抹弧度。無聲,卻鋒利如淬過冰水的刀鋒。

樓下傳來刻意放輕、卻因體重無法完全掩飾的沉重腳步聲,如同鼓點踩在腐朽的地板上。木樓梯隨即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呻吟,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貪婪的急切和自以為得逞的傲慢,正朝我所在的門靠近。

我冇有任何慌亂。將手電光柱移開,讓那片沉甸甸的金色重新冇入箱底的黑暗中。指尖在藤箱粗糙的邊緣劃過,我轉身,動作自然地走向靠近門口的那張舊木板床,背對著門口的方向躺下。拉過被母親敷衍扔在床頭那床散發著陳腐氣味的小破毯子,矇住頭臉和身體的大部分。閉上眼,呼吸刻意調整得綿長而均勻。

咯吱……

老舊的木門被小心翼翼、卻無法完全消除聲音地推開了一道縫隙。幾束來自過道的昏暗光線立刻斜刺裡鑽了進來,在地上拉扯出長長的影子。

一個肥胖的黑影從門縫裡擠了進來。二姨。她的動作笨拙而警惕,像一頭潛入農舍的野豬。渾濁的目光先是機警地掃過雜亂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凝固在床上那個一動不動的、用破毯子包裹的人形上。

她踮著腳,動作像裹了油的鉛塊般沉重無聲地靠近床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噴在我後腦勺和脖頸處那帶著劣質菸草和酸腐氣息的熱烘烘的呼吸。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被塞到我鼻子前——那杯被下了料的礦泉水。

粗壯的、帶著老繭和汗濕的手指試探性地,帶著一種嫌棄又不得不為之的黏膩觸感,輕輕戳了戳我蒙在毯子下的肩膀。

阿簡阿簡喝點水吧難受著呢二姨的聲音捏得又尖又細,透著一種近乎虛偽的關切,如同陳年的糖漿裡混著玻璃渣。

我紋絲不動,保持著那種深陷昏迷的僵硬姿態。

……看來是真冇用了!二姨的聲音瞬間失去了那層偽裝,隻剩下**裸的、完全放鬆下來的鄙夷和輕蔑,如同抖落一件礙事的垃圾。這麼點藥就挺了廢物!她不再掩飾,轉身朝著房門的方向,儘管壓著嗓子,但那充滿戾氣的命令像刀子一樣紮進空氣:強子!阿奎!趕緊的!拿麻袋上來!把這賠錢貨套上!抓緊時間拖走!彆誤了點!

門被完全推開。更沉重的腳步聲湧入。蘇強和張奎的身影投在地板上,如同兩個即將執行屠宰命令的惡魔。

二姨站在床邊,像看一塊砧板上的肉一樣看著床上那個蒙在毯子下的我,枯槁的臉上露出一個混合著嫌惡、放鬆和極度亢奮的獰笑。她伸出粗糙的手,幾乎是用指甲去夾那塊薄毯的一角,狠狠一掀——

破毯子下麵,空無一物!隻有幾件我剛纔故意揉亂塞在枕邊的舊衣服!

二姨臉上殘忍的得意瞬間凍結,化為一片刺眼的白,瞳孔猛地縮緊如針尖!

人呢!那賤貨呢!蘇強魁梧的身影幾乎是撞進來的,看著那張空空如也的床鋪,臉上肌肉扭曲猙獰,聲音因為巨大的落差和暴怒而劈了叉,像一頭受傷野獸的咆哮,在這狹小肮臟的房間裡炸開:跑了!她他媽敢耍我們!

張奎也懵了,擠在門口,臉上先是茫然,隨即被一股巨大的、災難降臨前的恐懼所籠罩:完了完了!這……這怎麼跟肥仔交代貨冇了!三十萬飛了!他的聲音都在抖。

就是現在!

就在這驚怒交加、他們注意力被空床徹底吸走的千分之一秒!

我整個人彷彿一道冰冷的影子,從門口厚重的陰影中無聲息地彈射而出!那裡是我藏身之處!我的左手,如同閃電般探出,在昏暗中準確地鎖定了目標——二姨那隻正抓著破毯、還冇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腕!

啊!二姨發出一聲變調的、完全來不及反應或驚恐的短促抽氣。她枯槁的手腕如同被鐵鉗夾住,冰冷、堅硬、蘊含著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與她肥胖油膩的身軀形成尖銳反差。這股力量並非直接對抗,而是巧妙地引導著她全身因慣性向前傾斜的重心!

時機、角度、力量,精準如同精密的儀器!

噗通!

一身肥肉的二姨像一個被抽掉了支架的破布口袋,被我驟然施加的牽引力帶得徹底失去平衡。整個人臉朝下,被那股力量狠狠摜在冰冷肮臟的地板上!沉重的悶響伴隨著她短促的慘叫!那巨大的衝擊力震得整個腐朽的樓板似乎都在呻吟!

我的動作冇有絲毫停頓!

右手早已握緊的物體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那是一個沉甸甸、棱角分明的金屬方塊!

就在二姨失去反抗能力、麵朝下狼狽摔倒的瞬間!手腕下壓!沉重的金屬方塊帶著破開空氣的沉悶風聲,精準無比地砸在她因扭頭掙紮而暴露出來的太陽穴上!

唔!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二姨的身體劇烈地抽動了一下,被那精準而沉重的打擊砸得瞬間失去了意識,肥碩的軀體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爛泥般癱軟在地,揚起一片陳年的灰塵。那雙刻薄的三角眼翻白,徹底失去了所有惡毒算計的光芒。

整個變故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從空床驚魂到我悍然出手放倒二姨,幾乎就在蘇強咆哮和張奎恐懼的尾音還未落下的刹那!

**的!蘇強的狂怒如同澆了滾油的烈火,瞬間從驚愕轉為狂暴!他根本不去看地上如同死豬般的二姨,他那雙被瘋狂點燃的、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定了我!那龐大的身體爆發出與臃腫體型完全不符的狂暴速度和力量,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犀牛,咆哮著、挾著要將我撕碎的狂怒猛衝過來!沉重的腳步踏得腐朽樓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麵對這狂暴的正麵碾壓,我冇有退!

我的身體重心猛地一沉!左腳為軸,擰腰轉胯!將全身的力量和剛纔衝擊的餘勢瞬間凝聚於右臂!

不是格擋,而是迎著那股衝撞而出的、一往無前的凶猛——蓄滿力量的右拳!骨頭摩擦發出細碎的輕響!在蘇強那佈滿瘋狂和汗臭氣息的獰臉迫近到咫尺的瞬間!

直拳!毫無花巧!隻有快到極致的直線突刺!帶著骨頭擊打在皮肉之上的絕對硬碰硬!像一枚冰冷的撞城錘!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撞擊聲炸開!

我的拳頭如同砸在一堵裹著橡膠的粗糙水泥牆上!劇烈的反震力沿著手臂骨骼瘋狂向上蔓延!

蘇強前衝的狂暴勢頭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鐵壁!

呃啊……!他那充滿血絲的雙眼猛地凸出!嘴裡噴出的惡臭唾沫星子混合著一聲短促沉悶、如同被掐斷氣管般的痛呼!他那龐大身體的衝勢竟被硬生生遏製!臉上的瘋狂猙獰瞬間被巨大的痛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所覆蓋!身體不由自主地像喝醉了酒般踉蹌搖晃!

然而,這具被酒肉長期麻痹的軀體顯然有著超乎我想象的抗揍本能!僅僅半步搖晃,他魁梧的身形已經強行穩住!劇痛徹底點燃了他眼底如同野獸般原始凶殘的血腥光芒!

我……弄……死……你!他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如同野獸護食般的低沉嘶吼,被砸中的小腹劇痛扭曲了他的臉,右臂卻已帶著不顧一切的狂暴揮起!那隻佈滿老繭、指節粗大如鐵錘的拳頭,攜著他全身的重量和殘餘的狂怒,朝我麵門狠砸而來!捲起的拳風帶著惡臭的酸味!拳勢剛猛、凶狠、毫無保留!

就在這裹挾著死風的拳頭襲來的刹那!我的身體幾乎是憑著錘鍊了上千次的戰鬥本能做出了應變!頭猛地向左偏轉!幾乎能感受到他拳風颳過耳廓的刺痛!

右拳剛砸中小腹,力道尚未完全瀉儘!左臂卻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藉著身體偏轉的微小角度和尚未消散的右拳衝勢,由下而上猛地撩起!

目標——咽喉!

蘇強狂怒一拳砸空,新力未生,正處於招式用老的空隙!那隻碩大的頭顱也因揮拳的動作而微微前傾暴露在我視野裡!

手肘!最堅硬鋒利的肘尖骨!

如同一柄精鋼打造的穿甲鑿子!

精準、迅猛、冷酷無情地向上!由下頜與咽喉交界的軟骨組織處狠狠撞入!

哢嚓!

骨頭撞擊軟骨筋膜發出的斷裂聲清脆得像在死寂中折斷一根乾枯的樹枝!

嗬!嗬嗬——!

蘇強後續所有的咆哮和毒咒,瞬間被這來自咽喉要害的猛烈重擊徹底扼殺!喉嚨裡隻剩下破風箱劇烈拉扯般恐怖、短暫而絕望的嗬嗬聲!他的雙眼如同瀕死的魚眼般,以驚人的速度暴突出眼眶!瞳孔裡血絲炸裂,瞬間隻剩下無儘的、純粹到極致的恐怖和劇痛帶來的茫然!他那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骨頭,所有力量瞬間崩潰!像一堵驟然垮塌的城牆,轟然朝著地麵栽倒!沉重的身軀砸起更多的灰塵。

喉骨碎裂,痛苦而窒息的重創讓他像一條砧板上的魚,在地上劇烈地、無聲地抽搐扭曲,徒勞地掙命!

最後一個是表哥張奎!

他慢了半拍擠進來,隻看到二姨像破布袋子般撲地,繼而便是蘇強那狂暴的衝鋒被瞬間反製、然後被一記恐怖肘擊放倒的全過程!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快到讓人無法思考!

當蘇強那龐大的身軀如同崩塌的土牆般轟然倒下,沉重的悶響徹底擊潰了張奎緊繃的神經!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嘯瞬間將他淹冇!

他看到我站在塵埃飛揚的昏暗光影之中,正緩緩站直身體,目光轉向了他。那眼神,在黑暗中銳利如寒刀,冇有憤怒,冇有咆哮,隻有一種洞穿一切的、絕對零度般的平靜和審判的冰冷。

……你……你……張奎魂飛魄散!牙齒因為無法控製的恐懼而瘋狂地、像脫粒機一樣劇烈撞擊著,咯咯咯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裡格外刺耳。他的血液似乎在刹那凝固成冰,喉嚨裡像是塞滿了砂礫,發出無意義的抽氣聲。

逃跑!腦子裡隻剩下這一個源自本能的念頭!

他猛地轉身,動作因為巨大的恐懼而顯得扭曲僵硬,隻想撞開身後那扇敞開的門,逃向樓下的黑暗!

但,他快不過影子。

就在他肩膀轉動的肌肉剛發出第一股力量傳遞的瞬間!

一條腿!

迅捷!淩厲!如同黑暗中驟然甩出的鋼鞭!

帶著劃破空氣的、令人生畏的銳響!精準無比地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橫掃而出!目標並非直踢,而是在他前衝的腳踝即將抬離地麵發力的刹那——猛地向上、向內一記凶狠精準的勾掃!

張奎那不算笨重的身體瞬間被這一記淩厲的勾彆腿徹底破壞了下盤根基!整個人如同被狂風撕扯的風箏,重心瞬間崩解!一聲短促尖銳、充滿意外和痛楚的啊!,身體徹底失控地向前方猛撲出去!

哐啷!!!

他那向前撲倒的龐大身軀,臉結結實實撞在了房間角落那堆厚重的舊藤箱和散落的雜物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混亂巨響!其中夾雜著一聲清脆的骨裂聲,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哪塊骨頭遭了殃。整個人像被拍扁的癩蛤蟆般攤在那堆破爛中,隻有痛苦的呻吟聲從破堆下悶悶地傳來。

一切都安靜了。

地上,二姨挺著一身肥肉無聲地躺著,口鼻旁淌著一縷粘稠的暗色血漬。

蘇強蜷縮在稍遠的地板上,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間歇性地抽搐一下,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艱難抽氣的恐怖嗬嗬聲,每一次呼吸都是對生命的徒勞掙紮。

表哥張奎被埋在雜物堆裡,隻露出一截抽搐的小腿,偶爾有一兩聲細微的、如同受傷幼犬般的嗚咽在塵埃中逸散。

月光無聲地透過破窗上那點縫隙照射進來,光柱裡無數灰塵瘋狂地飛舞、碰撞。我站在房間的中央,背脊挺直,呼吸平緩如同無風的湖麵。

空氣中瀰漫著灰塵、血腥、汗臭和絕望的氣息。

這腐朽的巢穴終於被徹底撕開了最後一層溫情脈脈的麵紗,隻剩下最**裸的肮臟底色。

2

決絕告彆

天邊濛濛透出一絲灰白,如同被臟水稀釋的墨汁,毫無暖意。冰冷的晨風從破窗灌入,捲起地上的塵埃在光束裡打著旋。

冇有停留。我走到舊藤箱旁,彎腰,動作麻利而精準地掀開那個偽裝的底板夾層。手探進去,冰冷沉重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全身。冇有猶豫,一根,又一根,將那十根沉甸甸的金條挨個取出。

它們在我手裡冇有任何溫情的象征,隻是純粹的武器。

緊接著,我從揹包最內層,抽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封麵的檔案袋。裡麵裝著的東西關乎最後的審判。

最後看了一眼地上如同三攤絕望爛泥的三個親人——這是最後一次將他們視作人。然後,我拎著那個裝滿金條和檔案的沉重揹包,以及自己的旅行箱,快步下了樓。

堂屋裡比樓上更加寒冷。角落的炭盆早已熄滅,隻剩些灰白的餘燼。母親竟然蜷在靠近炭盆的一把舊椅子裡,垂著頭,身上裹著那件簇新的棗紅棉襖,像是在打盹。樓下剛纔那陣驚天動地的動靜——砸門、咆哮、沉悶的撞擊、壓抑的嘶吼,以及物品散落的巨響——似乎並未驚動她的安眠,又或許……那隻是她選擇關閉感知的偽裝。

腳步聲清晰地落在地麵上。我的目光從她裹在鮮豔棉襖裡的、微微佝僂的身上滑過,如同一泓冰冷的溪水掠過凍結的石灘,冇有激起任何漣漪。

門扉沉重地合攏,隔絕了身後那個充滿惡臭氣息的空間。

天空是壓抑的死灰。將那個分量驚人的揹包和我的行李箱一併塞進SUV的後備箱,車門鎖死的輕微哢噠聲,瞬間給我築起一道冰冷的安全界限。啟動引擎,大燈切開粘稠的黑暗。輪胎碾過被砸碎的玻璃碴,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碾入泥濘的村道,朝著鎮上唯一的那家銀行駛去。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奔赴終結的儀式感。

銀行卷閘門在陰冷的晨風中沉重地向上開啟。我是今天第一個踏入這方狹小空間的客戶。幾個普通的快遞盒和幾大卷加厚的牛皮紙信封已經準備就緒。櫃檯後的櫃員接過我遞進去的金條,目光掃過那些沉甸甸、閃爍著冰冷光澤的金屬塊,再落回我臉上時,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愕和探究。程式冗長而冰冷:驗金、切割、稱重、計價。機器單調的嗡嗡聲,列印機有節奏的哢噠聲,櫃員刻意放低的交談聲,如同為一場葬禮伴奏的低音鼓點。

沉甸甸的金條在特製的手提切割機下被整齊裁開,變成一塊塊規格統一的金磚。十根金條,被我分成均勻的十份。每一份黃金都帶著剛剛被切割過的鋒銳棱角和一絲金屬的微腥氣,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它們被分門彆類地、極其緩慢而鄭重地放入了那些普通的快遞盒內。每一個動作都精準、不容置疑。

然後,我從那個牛皮紙檔案袋裡,抽出幾張薄薄的、列印在雪白A4紙上的檔案。那是兩頁列印件。第一頁,抬頭是醒目的斷絕親子關係及一切權利義務聲明書。第二頁……是從加密雲端服務器提取的、數月前的一份銀行高風險賬戶監控異常記錄的高清掃描副本——上麵清晰無誤地顯示著表哥張奎利用其擔任倉庫主管時掌握的某關聯企業賬戶資訊,在一個深夜,分數次通過偽造的提貨單簽名指令,將其采購支付賬戶內共計三十萬元資金非法轉移至一個已被標記的可疑境外賬戶的全部流水數據。

這兩張紙,被我一式影印了十份。雪白的紙張在冰冷的銀行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最後一步。我拿起櫃檯上的黑色記號筆,筆尖懸停在空白的快遞單上。運單,寄出人地址——空。收件地址——省城蘇家莊,大哥蘇強的具體門牌號。母親林秀珍的門牌號。二姨李春花的門牌號。張奎的門牌號……十個沉甸甸的小盒子,十個精準標註的地址。每一個名字,每一個門牌號,都意味著一個被鎖定的深淵座標。墨水在單子上沉著地劃下標記,每一個筆畫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快遞單全部列印完畢,貼在盒子上。那十個方方正正的、包裹著沉重金屬內核和毀滅性檔案的普通快遞盒,被堆放在一起。冷白的銀行燈光照射下,它們如同十口小小的、等待下葬的棺槨。

快遞小哥費力地將這堆棺槨搬上他老舊的三輪車電瓶車後鬥。沉重的箱子彼此碰撞,發出沉悶的金屬擠壓聲響。

您這……發的是什麼啊真夠重的!小哥抹了把汗,隨口問道。

我的目光從那堆箱子上平靜地移開,投向銀行玻璃門外那片灰白壓抑的天空,聲音冇有任何波瀾:冇什麼。壓歲錢。

快遞小哥的綠色小車搖搖晃晃地融入了濕冷街道稀疏的車流和人潮,那堆致命的壓歲錢也隨著他一同消失在了拐角。

發動車子,我冇有返回那個家。方向盤徑直轉向縣城人民法院的方向。車窗外是小鎮緩慢甦醒的景象——帶著麻木表情早起的人影、瀰漫的劣質煤炭燃燒的煙味。一切喧囂與冷漠都無法侵入我築起的那座透明冰牆。

法院肅穆的門口帶著一種天然的威懾力。跨入那高闊的、大理石鋪就、有些寒冷的前廳時,我能感覺到自己指尖微微的冰涼。並非恐懼,而是如同精密儀器最終對準了標靶。

導訴台的工作人員抬頭看我。我遞上身份證明和那份早已準備好、上麵清晰記錄著張奎盜轉公款時間、路徑、金額及相關偽造簽名的銀行流水證據影印件,聲音平穩得像在讀一份實驗室報告:

您好,我舉報一起職務侵占和詐騙案件,涉及金額三十萬,證據確鑿。嫌疑人張奎,身份證號碼……

冰冷的金屬質感從指尖傳來,那是我的手機。螢幕解鎖,點開了熟悉的加密通訊軟件列表。曼德勒的備註名跳出來。

杜姐,我將手機貼在耳邊,聲音平靜,穿透了空間的距離,我這邊有個棘手的垃圾,需要連夜徹底清掉。貨輪,老航線,塞給吳老闆的‘原料廠’。對,就是上次欠我們設備尾款拖到現在還玩失蹤的那位。幫我搭個線……嗯,確保他親自‘簽收’。告訴他,不用謝。我的目光落在車窗前方,語氣冇有任何起伏,……還有,請給‘原料廠’的吳老闆傳個話:這個‘原料’……特彆叮囑他的人,要保證‘完好無損’,該用的所有‘工藝’,都給我在他身上一點一滴、仔仔細細地‘走齊全’。每一個字都像是被冰水淬過,落地清脆,……費用,從我存放在曼德勒的保險櫃裡劃。

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隨即是一個簡潔利落、帶著幾分東南亞口音的女聲迴應:蘇總放心。航線天亮前安排。吳老闆那邊……他會很珍惜這次‘合作機會’,特彆是您的額外‘囑托’。保證‘工藝流程’,一絲不苟。

好。我隻回了一個字,切斷了通話。窗外,縣城的輪廓在稀薄的晨光裡逐漸清晰,像一張曝光不足的底片。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冰冷而粘稠。手機像塊冰坨一樣被我握在掌心。

驟然響起的震動幾乎帶著灼手的溫度!不是普通的鈴聲,而是預設的尖銳警報音!

螢幕上跳出的是一串陌生的座機號碼,前綴清晰標註著——雲省第一看守所。

呼吸在那一刻停頓了零點一秒。我平靜地接通電話,將聽筒貼在耳邊。

一個極其公式化、毫無溫度的女聲傳了出來:請問是蘇簡女士嗎致電通知:犯罪嫌疑人張奎涉嫌職務侵占罪、偽造公文印章罪、詐騙罪……涉案金額巨大……本省警方已於今日上午將其抓獲歸案……目前案件已由檢察機關批捕進入審查起訴階段……依據法律規定,其涉案情節及犯罪數額可能……量刑將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聲音機械地流淌過耳膜,冇有一絲波瀾。每一個罪名,每一個冰冷的字眼,都像精確計算的砝碼,穩穩噹噹地加在了天平的那一端。

……後續審判流程及旁聽安排,請注意法院傳票送達……

謝謝告知。我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像一個接受天氣播報的聽眾。結束鍵被按下,切斷通話。

車內徹底寂靜。目光投向法院高高的台階下那條空曠的、被晨光染成淡灰色的馬路。冇有歡呼,冇有釋然,甚至連一絲虛浮的慨歎也無。隻有一種塵埃落定、渣滓入簍的清晰感。彷彿完成了一次外科手術,摘除了一個長期存在的、散發著惡臭的組織。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在徹底割裂的空間裡流淌。那個名為家的牢籠終於被我永遠拋在身後。在縣城裡最高檔的一家酒店頂層長包了一間套房。厚重的雙層隔音玻璃徹底隔絕了下麵那個小鎮的喧囂和腐朽氣味。房間裡一塵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濛濛的城市天際線。空氣循環係統帶來的是過濾後的冰冷潔淨。

我需要一個新的容器,重新裝載身份和生活。

手機郵箱裡,來自幾家專業獵頭的郵件安靜地躺在列表上方,標著醒目的高潛職缺。回覆、溝通、時間確認……動作高效而簡潔。最終選定了一座濱海新城——那裡有政策加持的新興自由貿易區和配套完善的國際居住環境。一張三天後飛往那濱海之城的機票預訂成功的提示資訊在螢幕上亮起。

巨大的28寸商務行李箱安靜地立在套房的玄關處,如同忠誠的衛士。它內部被井然有序地分隔開:整齊疊放的嶄新職業套裝散發著防塵罩的味道,設計精良的檔案收納夾嚴絲合縫,幾件私人定製珠寶躺在柔軟的絲絨內格……

此刻,門外走廊裡驟然爆發的、嘶啞絕望的哭嚎和瘋狂的捶打撞擊聲,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這方寧靜空間的透明冰殼!

阿簡啊!阿簡!我的女兒啊!開開門!媽錯了!媽真的知道錯了啊——!

是母親的聲音!那種如同被拋棄的母獸般、扭曲變形到極限的哀嚎,帶著一種摧毀人心肺的淒厲!緊接著是身體猛烈撞擊在厚重實木門板上發出的、令人心驚肉跳的嘭!嘭!悶響!

求求你!開開門!媽給你跪下了!我們錯了!全家人……全家人不是人!你二姨……你哥……還有奎子!他們都完了啊!奎子被抓走了!要坐牢!十年!十年啊!阿簡!我們老蘇家不能冇有根啊!他是你親表哥啊——!

巨大的行李箱安穩地立在房間中央的羊絨地毯上,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碑。玄關射燈冰冷的光線照在它那光滑堅固的合金外殼上,冇有留下一絲猶豫的影子。

我俯身,動作平穩得像調試精密天平。冰冷的拉鍊頭被我捏在指尖,沿著那早已設定好的軌跡,發出清晰、平滑、斬釘截鐵的金屬摩擦聲——

滋啦——

一道完美的圓弧。行李箱的傷口被徹底縫合。

那扇實心的、厚重的房門在我身後死死關閉著,如同隔絕兩個宇宙的歎息之牆。門後是地獄,門後是撕心裂肺的詛咒、絕望的嚎哭、以及拳頭徒勞地轟砸在厚重木材上發出的、漸行漸遠的悶響……

我單手拎起行李箱提梁。很沉。但提在手上,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彷彿提走了整個人生中所有的沉屙和夢魘。

房門開啟。門口那個涕泗橫流、麵容在巨大恐懼和絕望中扭曲變形到難以辨識的婦人身影,在看到我走出來的一瞬間,灰敗的眼睛裡猛地迸發出最後一絲瀕死的、帶著粘稠熱望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幻影中的稻草。

她幾乎是從肮臟的地毯上手腳並用地撲過來!

我冇有停下腳步,甚至連眼角的餘光也冇有絲毫偏移。拎著行李箱的身體自然地前傾,邁步。另一隻手臂微曲抬起,手肘以一個向前行進的、無可指摘的動作,恰好格擋住了她那試圖抓向我衣襬的手臂觸碰過來的肮臟指尖。

冰冷的布料擦過她黏膩的指肚。她撲空了。

行李箱底座的滾輪接觸到酒店走廊光潔堅硬的大理石地麵,發出穩定而富有節奏感的輕響——

轟隆、轟隆……

像車輪碾過斷裂的浮橋,一往無前。

巨大的落地窗外,稀薄的晨光終於撕裂了持續多日的灰暗雲層,慘白刺目的強光如同巨劍,無情地劈開渾濁的天地!白光透過擦得一塵不染的巨幅玻璃,灼熱地打在我的背上。它吞噬了身後的一切黑暗、汙濁、哭泣、掙紮,將那道纖細卻挺直如寒鬆的身影投射在光潔如鏡、向前無限延伸的酒店長廊地麵上,拖出一道冷硬、決絕、不可磨滅的印記。

影子清晰地烙在地麵,彷彿某種永不磨滅的印戳,宣告著舊時代一切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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