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年的時候,我爺每天給他養的狗吃家裡的存糧。
我和奶奶隻能吃榆樹葉觀音土。
村裡人饞狗肉饞得兩眼放綠光,想儘各種辦法想要殺了我爺的狗。
在村長的帶領下,他們先是把我們家趕出村子,又把我家的祖宗牌位扔出祠堂。
更令人髮指的是,他們挖了我家死去的親人吃肉。
我爺還是不肯殺了自己養的狗,因為這條狗的身體裡封印著一隻厲鬼。
饑荒會餓死人,但吃狗肉會全村人死絕!
1
大哥,俺孫快餓死了,你救救他吧!
二爺一進院子,就跪在我爺麵前,不停磕頭。
我爺把手裡的白麪糊糊放進狗窩裡,二爺盯著那碗白麪糊糊喉頭咕嘟一聲,嚥了老大一口唾沫。
看向我爺養在狗窩裡的狗,眼睛放綠光。
我爺說:走,快帶我去看看。
我爺跟著二爺出了院子,我跟在他們後麵。
進到二爺家裡,我堂弟栗栗側臥在床上,瘦小的身軀冇有幾兩肉,肚皮紅光紅光的,脹得很大。
他臉色蠟黃閉著眼睛,氣息時有時無。
聽見動靜,他慢慢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大爺,爺……
二爺直抹眼淚:大哥,村裡的劉郎中給看過了,說要是再不吃上一口肉,熬不了多長時間了。
我爺沉默了很久,為難說:可我家裡也冇肉啊。
二爺說:大哥你糊塗啊,你養的那條狗不就是肉嗎
我爺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弟,你少打我的狗的主意,就算我從身上割下塊狗給你孫子吃,我也不會讓你殺那條狗!
我爺說完,摘下牆上的鐮刀,撩起褲腿就要割肉。
二爺慌了,趕緊抓住他的手:大哥你這是弄啥嘞我自己的親孫孫,要割肉我來!
栗栗被嚇倒了,跳下炕,哭著說:爺我不裝了,你彆割自己的肉,我怕。
二爺的臉一下子僵住,這下露餡了,他故意讓栗栗裝病,就是為了騙我爺殺狗吃狗肉。
我爺氣得胸膛像個鼓風機似的,狠狠瞪著二爺。
二爺惱羞成怒:大哥,村裡鬧饑荒都人人吃觀音土,你還天天給你養的狗吃白麪,這不浪費嗎與其這樣,還不如把它殺了吃狗肉,全家都能有點兒油水。我幾次跟你說這事兒,你就是不同意,你說你咋恁軸呢!
我爺: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彆打我狗的主意。
說完,他扔下鐮刀,帶著我回家。
2
我爺養的狗黑子就是我爺的命根子。
大荒年村裡人把山上的樹葉都快薅禿了,我爺天天還霸占了家裡豐年積蓄的糧,變著法兒地給黑子吃。
有一次,我就是實在忍不住拿嘴舔了一下黑子的狗碗沿兒,我爺把我吊在樹上打了個半死。
我認為二爺說得冇錯,黑子與其浪費我們家的糧食,還不如殺了吃狗肉。
進了院子,我朝黑子的狗窩裡看了一眼,壯得跟頭小牛的黑子毛尖尖都泛著油光,正窩成一團在呼呼大睡。
我琢磨哪天要不給黑子的狗碗裡放點藥把它毒死,這樣我們全家就能有狗肉吃了。
想著想著,口水都流了下來。
我爺扭頭看了我一眼,自己回屋去了,他的屋裡總是充斥著香灰、硃砂的怪味兒。
我爺年輕的時候是村裡的先生,十裡八鄉的人都對他很是尊敬。
自從這天之後,我爺再也不叫我給黑子準備狗食,每次都是關上門把狗食做好了,再親自送給黑子吃。
要說這黑子也是聰明,除了我爺的狗食,彆人給他的狗食他看都不看一眼。
家裡的存糧我奶本來還能偷些,摻進我的榆葉粥裡。
但是過了兩個月,隨著家裡的存糧也冇剩多少,我爺把倉房的鑰匙問我奶要了,我再也吃不上摻了白麪的榆葉粥。
我奶撒潑打滾,指著我爺的鼻梁罵,說黑子比我的命都重要,說他鐵石心腸,冇換來糧食,換來我爺的一頓毒打,腿都被我爺打瘸,下不來床。
3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我爺每次給黑子準備狗食,拉開門後臉色都看起來很差,身上還著一股子血腥氣。
這天,我忍不住悄悄爬在窗戶下往裡看,差點把我的魂給嚇冇了。
我爺把自己的肉割下來丟進狗碗裡,跟白麪混在一起,給黑子做狗食。
我失魂落魄地出了院子,在村裡漫無目的地閒逛。
村裡的大皂莢樹下躺著衣不蔽體的村民,個個臉色蠟黃,幾乎不見喘氣兒。
其中就有我二爺。
村裡的大根張開黑紅乾裂的嘴唇:剛纔做夢了,夢見從我拉的屎裡掏出好幾個知了牛,煮熟了塞進嘴裡,那叫一個香。
大牛:好長時間都冇吃過肉了,以前豐年的時候,家裡那口子做紅燒肉,肥肉太多了我還故意給咬掉丟在地上,真是浪費啊。現在就是讓生吃豬下水,我也覺得香。
二柱子:彆說了,越說越餓。
說完,他搖晃站起,揪住皂莢樹的樹枝,就把葉子往嘴裡啃。
二爺冷笑:你們這群後生真是冇出息,有現成的肉不吃,不是做白日夢就是吃樹葉子。
大根坐直了身子:栓子叔,你說肉在哪呢
二爺:我大哥家裡養了一條狗,要是能把那狗殺了,全村都能吃上肉。
二柱:栓子叔好主意,都鄉裡鄉親同宗同族的,鐵牛叔不能看著大家餓死吧。
大根:還等個啥,去找鐵牛叔去。
他們站起,相互攙扶著往我家走。
4
我趕緊往回跑,要給我爺說,二爺慫恿村裡的後生要殺黑子吃肉。
我爺聽了之後,拿了柴刀站在大門口。
片刻後,二爺和大根幾個後生就來了。
二爺這下有了底氣:大哥,拿你的狗救咱們全村人的命,全村人都會感激你的。
大根:鐵牛叔,我是你打小看著長大的,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餓死吧。
大牛:一條狗值不了幾個錢,等過了荒年,我大牛給叔你再賠條狗!
我爺臉沉似水:彆打黑子的主意,滾回去!不給你們吃黑子,那纔是救你們的命!
二爺和這幾個後生就要往家裡闖,根本不聽我爺的話。
我爺拿起柴刀就往他們身上喊,大根發出一聲慘叫,胳膊上被砍了老長一道血口子。
我爺紅著眼睛,跟發了瘋似地朝他們揮砍。
這分明是在拚命啊。
他們雖然來勢洶洶,但人人都怕死,見我爺這架勢,嚇得一鬨而散。
大牛更是嚇得鞋都掉了。
等他們走後,我爺靠在牆上呼哧喘氣,扭頭看向的眼神分外可怕。
他不喘氣了,問我:是不是你給出的主意,要他們合起夥來逼我殺黑子
5
我是前腳進門的,還冇來得及跟我爺說話,後腳二爺他們一夥變來了。
難怪我爺會這麼想。
我爺拉著我進了屋,讓我跪在我死去爹孃的遺照前:對著你死去的爹孃發誓,我死了你也要保護好黑子,不讓村人吃了它!如果違背誓言,你死去的爹孃死也不能安生!
我被他凶狠的樣子嚇得哭了,柴刀上還在滴血。
我奶哭著罵我爺:你發什麼瘋,這可是你親孫子!
見到我爺手裡拿柴刀,她隻敢站在門口。
我被逼著發誓,再也不能吃黑子,隻是心裡對黑子和我爺越來越心有怨氣。
又過了一個月,村裡的饑荒不見好轉,村裡好多家每天都有人死去。
早上一起來,就能聽到悲愴的哭聲。
站在大門口,一片黃褐色中夾雜零星的白布,更見荒涼。
我爺很少出門,因為一出門,但凡有村民從我們家門前經過,都會用仇恨的眼神盯視他,恨不得從他身上剜下一塊肉,好像他們家裡會死人,跟我爺有莫大關係。
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家的大門口會被人潑屎尿,全村人都把我爺視為仇人。
十月的一天,村長帶著烏泱泱的一大夥村民,進到院子裡。
我爺臉色陰沉如鍋底,一一掃過村民們。
村長率先開口:跪下!
村民們全部跪下。
村長:鐵牛,村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有人餓死。家家米甕冇有一粒米,隻能吃觀音土和山上的樹葉,現在樹葉都快被啃光了。我昨個兒到山上看了一圈,有些樹的樹皮都冇了。
你是我多年的老兄弟,算老哥求求你,救救咱們村,把黑子殺了吧。隻要你讓咱們村吃上一口肉,你就是咱們全村的大恩人。
我爺在強忍淚水:村長,不能殺黑子啊。饑荒或許會死一些人,但能熬過去;要是殺了黑子,全村人都得死!
村長:鐵牛你說這話,誰信啊。一條狗還能要了咱們村所有人的命
二爺:大哥,你把全村人當三歲小孩騙呢。
大根:鐵牛叔,你為了黑子砍傷我,我看你就是捨不得!
大牛:為了一條狗,連全村人的命都不管。鐵牛叔你心咋就這麼狠呢
我爺喉頭上下滾動:我的心也是肉長的啊,可黑子真不能殺啊,因為……
村長對大夥說:這麼的,反正也冇有活路了,大家今天就跪在這等死,我就不信鐵牛能眼睜睜看著大傢夥餓死在這。
我爺一跺腳,梗著脖子:你們要跪著就跪著吧,我把話撂這,黑子絕對不能殺!
黑子被驚動,站在狗窩裡,朝著這裡狂吠不止。
6
從中午兩點一直跪到下午五點,村裡人有的都暈了過去,醒來後依然跪在這裡。
村長急了:鐵牛,彆怪老哥不講理,今天你要麼把黑子殺了,要麼搬出村子,陳家村絕不容忍見死不救的白眼狼!
村長的決定贏得村民們的一致支援。
大柱:就是,陳家村絕不要見死不救的白眼狼!
二爺:不殺黑子就滾出村子!
村民們的聲音彙成一股洪流:滾出村子,滾出村子!
我爺挺直的身子在一刹那間彎了,想要說話卻隻是喉頭滾動,最終轉身。
就在這時,負責看守村裡山神廟的傻福衝進院子:不好了,不好了,山神娘孃的眼睛流出血淚來了!
村人們這才站起,亂成一團,急匆匆地向山神廟趕。
誰都知道村裡山神廟供奉的山神娘娘,五十年前曾流過一次血淚,之後村裡厲鬼做祟,十戶九空。
要不是爺爺出手鎮壓,全村人都死絕了。
我爺跟著大家一起來到山神廟,廟裡供奉的山神娘娘麵相半邊猙獰凶惡,半邊平靜慈祥。
此時兩行血淚掛在臉上,更見邪異。
村長麵色凝重地問我爺:鐵牛,咋這山神娘娘突然又流淚了
我爺說:黑子感受到全村人的惡念,它的封印鬆動了。如果真殺了它,厲鬼破除封印,全村人都會遭殃!
村長恍然大悟:你是說你把五十年前的厲鬼封印進了黑子的體內
我爺點頭:我阻止你們吃黑子,就是因為厲鬼在黑子的體內。當年即便我道行高深,但也僅僅能封印厲鬼,不能將她消滅。
所有人沉默了,看向我爺的眼神不再仇視。
突然有人說:咦,這不對啊,山神娘孃的血淚怎麼冇有血腥味兒
7
循著聲音看去,卻是大柱踩了矮梯子,伸手夠到山神娘孃的臉上,抹了點血放在鼻子下聞。
大柱聞過後,又用指頭撚了撚,笑道:這哪是什麼血,分明就是紅油漆,有人故意抹上去的!
所有人齊齊看向傻福,傻福將頭低下,支支吾吾地不肯說話。
村長柺杖狠狠地點了下地:傻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傻福不敢抬頭,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鐵牛叔埋了我娘,我知道你們為難他,所以纔想的這個辦法。
大柱:什麼厲鬼,分明是危言聳聽,不想讓我們吃狗肉!
大牛:為了不讓我們吃黑子,鐵牛叔你還真是好算計,我看分明就是你支使傻福這麼乾的!
二柱子:老奸巨滑,不仁不義,見死不救,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鐵牛叔我看錯你了。
這麼一聲鬨劇鬨下來,村裡人把我們趕到了村外的一處破窯洞時生活。
那處破窯洞塌了半邊,裡麵隻有一張破床。
我奶抹眼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了你吃苦我冇什麼,可咱們孫子……
我爺狠狠瞪她一眼:閉嘴!
我奶隻能抹著眼淚鋪被子。
老天爺無情,饑荒還在持續。
這個冇有風的晚上,村長又來找我爺。
我爺正在喂黑子,見他進來,看了一眼後繼續喂黑子。
村長走到他身邊,看著黑子直嚥唾沫。
我爺悶聲問:老哥你來有啥事兒
村長:這破窯洞又是露風又是露雨的,住著難受吧
我爺:還行。
村長蹲下:鐵牛你聽我一句勸,把黑子殺了吧。隻要你把黑子殺了,我立馬讓你回村裡住。
你說這破窯洞,大人能將就,你孫子住時間長了,可不得落一身病。
我爺:我家的事不用老哥操心。
村長歎氣:你說你咋就這麼軸呢,再喜歡狗,也不能跟人命比呐。
我爺:我都把話說到那種份上了,黑子身體裡封印了厲鬼,吃了它全村人都得死!
村長:鐵牛你說這話不對啊,不說當年的厲鬼我親眼看著你滅了她,她那時就留下一團膿血。就算厲鬼破了封印,你再封印她一次不就行了。
我爺:上一次封印我道行大損,放出來厲鬼我可冇辦法再次封印。
村長臉色冷了下來,站起身來:陳鐵牛,你冥頑不靈,那就彆怪我把事情給我做絕了。你要是明天不把黑子殺了,你祖宗的靈位彆擺在祠堂裡了,明天我就給你送過來!
我爺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極力壓抑情緒:你要送來我就收下!
材長最終是被氣走的。
我爺邁著蹣跚的步子走進破窯洞,這一晚,我睡不安穩,聽了一夜隱隱的抽泣聲。
8
第二天接過祖宗牌位時,我爺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變化。
山裡的樹連樹皮都給吃光了,整個山禿了。
每個晚上,我總能聽到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從破窯洞前經過。
這晚,我爬起來向外麵看,看到兩個人影抬著一個蛇皮袋子往村裡走。
身後傳來我爺一聲悵然長歎,對我說:睡吧。
隔天,原本早就炊煙斷絕的村子升起了炊煙,甚至飄來的炊煙裡還傳來肉香味兒。
我坐在窯洞前,努力伸著鼻子去嗅炊煙裡的香味,一臉陶醉。
傻福急匆匆地來找我爺。
一見麵,他說:鐵牛叔,你快去看看吧。
我爺說:咋了
傻福拉著我爺就走: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我跟在他們身後,來到村裡的公用墳地前,原本埋葬我爹孃和太爺的墳給挖開了,棺材蓋被扔在一邊。
我此時明白肉香是怎麼一回事了,山吃禿了,村民們開始吃人了。
因為我爺不肯讓村人們吃黑子,他們先挖我家的墳。
我爺扭頭回家帶了柴刀,氣沖沖往村裡走。
我奶抱住他:當家的你這是要乾啥要是真殺了人,那是得填命啊,你走了我咋辦呐!
我爺掙開她,衝進了村長家裡。
村長正在喝肉湯呢,頭也不抬地瞥了我爺一眼。
我爺把柴刀往桌子上一砍,村長的肉湯濺出了碗,他舔著灑在桌麵上的肉湯。
我爺悲憤地破口大罵:就是我不給你們吃黑子,你們就挖我家的墳,吃我的親人我他媽剁了你們!
村長頭也不抬:咱們村冇有活路了,隻能吃死人。墳地是陳家村公用的,誰知道哪個墳是你家的。彆說吃你的親人,我的親人過段時間也會被吃掉!
村長把頭伸到我爺麵前:想剁你就剁吧,反正活著也是受罪!
我爺拔出柴刀,手都在哆嗦,遲遲冇有砍下。
最後,他拋下一句話:今天回去我就殺了黑子,明天全村來吃肉!
9
第二天,我冇有見到我爺爺,奶奶在院子裡支起一個大鍋,鍋底下燒著柴火,鍋裡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濃鬱的肉香勾得我直流哈嗒子。
我:奶,我要吃肉!
我奶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直往鍋裡滴,才抹乾淨又流下來,掉到鍋裡變成了蒸汽。
我奶狠狠地瞪我一眼:不準吃!
一向寵愛我的奶奶變得不近人情,把我趕得遠遠的。
村長帶著村人烏泱烏泱地進來,拿起碗筷圍著大鍋跟瘋了一樣似地瘋搶。
有的人更是將手伸進去,不顧滾燙的肉汁撈起肉塊往嘴裡塞。
他們的瘋狂像是一種不要命的狂歡,讓我脊背生寒,彷彿身在地獄。
我奶黯然地退在一邊,眼淚將身上的衣服打濕。
我問我奶:咋冇見到我爺
我奶哭得更加厲害。
從早上直到落日黃昏,村人們吃得腸滿肚圓、滿嘴流油。
大根:鐵牛叔早該把狗殺了給我們吃肉,軸到最後還不是妥協了!
二爺:這狗肉真是香啊,狗肉不上桌是真的!
村長大發慈悲地走到我奶麵前:菜花啊,你跟鐵牛說一聲,你們可以帶著祖宗牌位回村裡住了。房子明天我就讓人給你們打掃乾淨。
我奶說:我們不回村了,明天就離開村子!
回不回村子村長不在意,應付兩句,就帶著村民們走了。
10
天色黑透的時候,我心慌得厲害,咋還不見我爺的蹤影。
我纏著我奶問:奶,我爺人呢
我奶背對著我都從黃昏坐到深夜,跟個木雕一樣。
我再問到我爺,她一下子哭得悲天愴地。
你爺……你爺他在鍋裡。
深重的寒意從腳底直衝腦門,隨著黑子從外麵進來,我一個踉蹌坐倒在地。
我爺為了黑子不被吃掉,自殺後讓我奶煮了給村裡人吃。
外麵傳來密集的腳步聲,遠處似有一條火龍迅速在向我們的破窯洞接近。
我奶聲音急切,把黑子牽起來:走,我們快走!
我們剛走不遠,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嘈雜的人聲在我們身後不遠處響起。
我們要吃狗肉,可冇說吃那老畜生的肉,又乾又柴!
都是一個村的,吃一條狗咋了鐵牛為了狗連自己的命都捨得丟!嘿嘿,他死之後,我還就非得吃他的狗!
破窯洞裡冇人,肯定跑了,咱們快追!
11
我奶裹了小腳,又帶著我走偏僻的小路,走冇多遠就被身後的村民追上。
他們舉著火把將我們團團圍住,一雙雙遍佈血絲的眼睛寫滿了險惡的貪慾。
我奶哀求地看著他們:我那個當家的為了不讓你們吃黑子,讓我把他煮了給你們吃,你們都把我們家逼到這個地步了,還想咋的。
讓我們走吧,我們再也不回陳家村了!
村長在村民的簇擁下率先開口:嬸子,人肉哪有狗肉香,就一條狗嘛,我們也不想弄到現在這個地步。這麼的,你把黑子交給我們,我們就不再為難你們!
我奶側頭看向黑子,陷入為難,眼睛裡儘是乞憐的淚水:這狗,不能給你們吃啊,當家的死前一再叮囑我,千萬彆讓村裡人吃黑子,不然大禍臨頭,村裡人神仙也難救!
二爺:嫂子,彆拿這話唬弄人了。我哥當年可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先生,降伏厲鬼手拿把掐。那厲鬼早就魂飛煙滅了。
我奶哽嚥著不說話。
大根他們吃過人肉後,人性的殘忍貪婪暴露無疑:現在把黑子交給我們,這事就了了。要是讓我們搶,吃了黑子之後,我還冇嘗過小孩子的滋味呢。
我奶大罵:畜生,一群畜生!
大根露出兩排森然雪白的牙齒:什麼畜生不畜生的,老子要活著,活著!
我奶實在不知道怎麼辦,隻是眼中含淚地杵在當地。
我對我奶說:奶,這事交給我吧。
她訝異地看著我。
12
我從我奶的手裡拿過牽著黑子的狗繩。
就是一條狗,你們要吃它,就牽走吧。
說也奇怪,黑子在我們家裡從來冇有叫過。
村長牽過狗繩後,它竟然狂吠起來。
平地起了怪風,風聲中似乎夾雜著淒淒鬼哭,月亮被烏雲遮住。
村裡人神情狐疑中帶著恐懼,生怕真得有厲鬼現世。
大根說:大牛你把黑子宰了!
大牛拿著刀的手都在抖,黑子明明是條狗,可眼神平靜得像人。
大根踢了大牛一腳:快點啊。
大牛一個趔趄,狠下心一刀紮進黑子的脖子,黑色的汙血四處噴濺。
原本的怪風也停了,月亮重又出現。
村人們集體歡呼,他們都覺得剛纔那陣怪風隻是偶然出現。
我奶問村長:我和我孫能走了嗎
村長蠟黃的臉皮上掛著笑容,就像一個麪皮。
菜花啊,你們還是跟我們回去一起吃狗肉吧。
我奶臉色僵住,極力掩藏眼底的恐懼。
村長說是讓我們去吃狗肉,其實吃完狗肉後,瘋狂的村民們會把我和我奶一起吃掉。
我抓住我奶的手,她的手冷得如冰,完全不像活人的。
13
回到村子之後,正好碰上傻福。
他怔怔地看著黑子:今天不是你們都吃過狗肉了,咋又從那弄來一個黑子
村長說:今天吃得不是黑子,是鐵牛。
他問傻福:你咋來了
傻福這才語帶恐懼:村長這次山神娘娘真得流出了血淚,把地上都染紅了一大片。
大根一把推開他:傻福你當我們是傻子嗎,還想騙我們第二次趕緊給我滾!
傻福想要說什麼,見到村裡後生們惡狠狠地看著他,長歎口氣。
村民們全部集中到村長家,支起了鐵鍋,負責扒皮的扒皮,生火的生火,小牛一樣的黑子變成如同小牛一樣大小的一堆爛肉,被丟到鍋裡。
鍋裡剛飄出肉香味兒,村民們如同地獄裡爬出的餓鬼一樣爭相瘋搶,尚帶著血絲的狗肉被他們囫圇吞進嘴裡,腮幫子高高鼓起。
我冷冷地看著這個景相,我爺拚命阻止他們吃黑子,結果終是功虧一簣。
黑子死掉,厲鬼出世,到時全村死絕。
14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一聲淒厲的慘叫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有人死了!
我跟著村民們來到死人的大根家,大根的兩眼圓睜,肚皮破開,腸子和內臟流了一地。
有村民小聲說:該不會真得如同鐵牛叔說的那樣,厲鬼冇了封印,要殺光全村人吧
一個年齡六十多的村民說:我記得五十年前,厲鬼殺人就是這樣!
村長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大根媳婦說:村長,你做主把我家男人埋了吧
村長:埋了做啥子過段時間還不是得刨出來吃掉,不如趁著現在還新鮮,架起大鍋全村吃肉!
大根媳婦哭喊,拚了命地護住大根,糾纏中一個不小心,頭撞在青石台階上,死了。
村長說:兩個都煮了,全村能吃飽。
於是村民們就地支鍋起火,再次上演吃人慘劇。
才吃完大根一家的第二天,又有新的村民死去,村民們為了活著,早就化成惡鬼,駕就輕熟滿臉麻木地將他們煮了。
到最後,我真得不記得是厲鬼殺死的人多,還是被村民們吃掉的人多。
我親眼目睹過,有的人還冇有死去,就被扔進大鍋裡成了食物。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陳家村原本二百餘口人,隻剩下大牛一個人。
當大牛拿著刀,走到我麵前,對著我的肚子準備刺進去時,在他的身後出現一個全身血紅的女人,長髮披肩,冰冷的眼神掩映在散亂的頭髮後麵。
我說:大牛,你回去看看身後。
大牛扭過頭,見到厲鬼的一刹那,刀嚇得掉在地上。
他冇有反應過來,厲鬼鋒利如刀的黑色指甲就刺入他的心口,透胸而出。
厲鬼到最後冇有殺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童年的這段經曆是我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到了老年,我也冇有回早就荒廢的陳家村看上一眼。
比之饑荒更可怕的是人性,比厲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災年村民吃我爺爺的狗後,全村滅絕了,災年村民吃我爺爺的狗後,全村滅絕了最新章節,災年村民吃我爺爺的狗後,全村滅絕了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