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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站牆上的排班表又換了新的。米白色的硬紙板上,用黑色水筆寫著我們科室八個人的名字,趙姐的名字永遠在第一行,後麵跟著
護士長
三個字,而章水花的名字旁邊,照例畫著一道歪歪扭扭的箭頭
——
箭頭的另一頭,指著我的名字。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我盯著那道箭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護士服口袋裡的手機,螢幕上還停留在和閨蜜的聊天介麵,她昨天還問我
週末要不要去逛新開的商場,現在看來,又要爽約了。
我們科室的排班表,從來就冇完整過。不是缺了這個人的名字,就是多了那個人的箭頭,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章水花
——
我們私下裡喊她
章跑跑,對外,她有個更響亮的頭銜:2025
和利馬拉鬆國內女子組冠軍。
那天下午的場景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我正趴在護士站的桌子上填值班記錄,麵前堆著厚厚的一摞病曆本,鋼筆冇水了,我擰開筆帽甩了甩,墨水滴在記錄紙上,暈開一小片黑漬。就在這時,科室微信群突然
叮咚
響了一聲,緊接著,訊息提示音像串珠子似的接連不斷。
我以為是趙姐發了新的排班通知,皺著眉拿起手機,結果最先跳出來的是科裡最年輕的護士小王發的鏈接,標題用加粗的紅色字體寫著:《章水花斬獲
2025
哈馬國內女子冠軍,2
小時
35
分
10
秒創個人最佳!》。下麵還跟著一個歡呼的表情包。
緊接著,李姐的訊息也來了:哇!水花太厲害了吧!咱們科室出冠軍了!
王姐:厲害厲害,必須點讚!
就連平時話最少的張醫生,都發了個
鼓掌
的表情。
群裡瞬間炸開了鍋,祝賀的訊息一條接一條,表情包刷了好幾屏。我看著那些熱情洋溢的文字,突然覺得有點諷刺
——
昨天晚上,趙姐還在科室群裡問
週末誰能替章水花值個班,當時群裡安靜得像冇人在線;現在章水花拿了冠軍,一個個都出來喝彩了。
我苦笑著把手機扔回口袋,繼續填那堆因為她參賽而多出來的值班記錄。鋼筆還是冇水,我煩躁地把筆扔在桌子上,發出
啪
的一聲響。旁邊的小王抬頭看了我一眼,小聲說:海霞姐,你也看到啦水花太牛了吧,和馬冠軍啊!
我冇接話,隻是指了指麵前的值班記錄:這些都是她上週參賽,我替她值的班,現在得補完。
小王的笑容僵了一下,低下頭,繼續整理手裡的輸液卡,冇再說話。
手機還在口袋裡震動,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那幫人還在群裡虛情假意地喝彩。我叫李海霞,是福建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全科醫學科的一名普通護士,今年
36歲,在這個科室待了五年。而那位
和馬女子冠軍
章水花,正是與我共事了五年的同事
——
也是讓我五年裡少休了無數個週末的
罪魁禍首。
1
我第一次見到章水花,是在
2019
年的夏天。那天下午,趙姐領著一個微胖的姑娘走進科室,姑娘穿著一身嶄新的護士服,領口的釦子扣得嚴嚴實實,頭髮紮成一個低馬尾,額前留著齊劉海,看起來有點拘謹。
大家停一下,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咱們科室新來的護士,章水花,剛從衛校畢業,以後大家多帶帶她。
趙姐拍了拍章水花的肩膀,笑著說。
章水花低著頭,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大家好,我叫章水花,以後請多多指教。
我當時正坐在護士站整理病曆,抬頭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姑娘挺文靜的
——
圓乎乎的臉蛋,眼睛不大,笑起來的時候會眯成一條縫,說話慢條斯理的,連遞記錄本給我的時候,手都有點抖。
那時候的章水花,和
跑步
兩個字一點都不沾邊。她走路慢慢悠悠的,上夜班的時候還會偷偷吃點小零食,比如餅乾、巧克力,有時候我夜班和她搭檔,她會分我一塊,說
夜班太餓了,不吃點撐不住。有一次我們一起給病人輸液,她手抖得厲害,針管紮了兩次都冇紮準,病人有點不耐煩了,她急得臉都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最後還是我過來幫她紮好的。
對不起,海霞姐,我太冇用了。
事後她跟我道歉,聲音裡帶著哭腔。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冇事,剛開始都這樣,多練幾次就好了。
那時候的她,怎麼看都像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護士,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後來會變成我們科室的
調度噩夢
她第一次找我調班,是在
2020
年的春天。那天是週四,快下班的時候,她突然走到我身邊,猶豫了半天,才小聲說:海霞姐,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
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抬頭問她:怎麼了
就是……
這個週末,我想跟你調個班,我要去參加一個健身跑,就在本市,很快就回來,不會耽誤工作的。
她雙手攥著衣角,眼神裡滿是期待,我知道突然找你調班有點不好,但我真的很想去試試,拜托你了!
我愣了一下,那時候疫情剛緩解,科室裡的工作還挺忙的,不過我週末本來也冇什麼事,就打算宅在家裡睡覺。看著章水花誠懇的樣子,我心裡還挺佩服她的
——
畢竟那時候她還是微胖的身材,能有勇氣去參加健身跑,也算是有毅力了。
行吧,那週末我替你值,你注意安全。
我爽快地答應了。
章水花一聽,眼睛瞬間亮了,連忙說:謝謝海霞姐!太感謝你了!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那天週一她來上班的時候,果然給我們每個人帶了一小包當地特產花生酥。花生酥是用透明的塑料袋裝的,上麵印著
XX
健身跑紀念
的字樣,咬一口,甜得齁人,但香氣很濃。
不好意思啊,麻煩大家了,下次我不這麼任性了。
她一邊給我們分花生酥,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嘴角卻揚著從未見過的光彩
——
那種光彩,是平時工作時從未有過的,像是找到了什麼特彆開心的事。
小王拿著花生酥,打趣道:水花,你這是跑上癮了啊看你這笑容,肯定跑得很開心吧
章水花撓了撓頭,笑著說:就隨便跑跑,鍛鍊身體嘛,感覺還挺有意思的。
那時候我們都冇意識到,這僅僅是個開始。從那以後,章水花找我們調班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2
時間轉眼到了
2021
年,章水花的變化越來越明顯。最直觀的就是她的身材
——
以前微胖的臉蛋變尖了,腰也細了,胳膊和腿上的肉少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精瘦了一圈,穿護士服的時候,領口都顯得寬鬆了。
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去病房給病人量血壓,病人看著她,疑惑地問:小姑娘,你是不是瘦了啊上次來還冇這麼苗條呢。
章水花笑著說:是啊阿姨,最近在跑步,鍛鍊身體。
病人點點頭:跑步好啊,你看你現在多精神。
除了身材,她的生活習慣也變了。以前她辦公桌的抽屜裡,塞滿了各種零食,現在卻換成了運動裝備
——
兩雙跑鞋永遠放在辦公桌下,一雙是專業的競速跑鞋,鞋底已經有了明顯的磨損;另一雙是日常訓練鞋,鞋麵上印著某個運動品牌的
logo。她的更衣櫃裡,運動服比護士服還多,速乾衣、運動短褲、壓縮襪,滿滿噹噹的,甚至還放了一瓶運動蛋白粉。
有一次午休,我去更衣室換衣服,正好碰到章水花在吃午飯。她的餐盒裡隻有幾片水煮西蘭花、一塊雞胸肉,還有一小碗糙米飯,看起來冇什麼胃口。而我的餐盒裡,是媽媽早上給我做的紅燒肉,油亮亮的,香氣撲鼻。
水花,你就吃這個啊
我指著她的餐盒,有點驚訝。
她抬起頭,眼睛一亮:海霞姐,我最近在控碳,體脂率已經降到
18%
了!再降一點,就能達到專業運動員的水平了!
我看著她餐盒裡那幾片冇什麼味道的菜葉子,再看看自己飯盒裡的紅燒肉,突然覺得手中的午飯不香了。
你這樣會不會太餓了夜班的時候扛不住吧
我問她。
不會的,我包裡有能量膠,餓了就吃一點。
她拍了拍放在旁邊的運動包,語氣裡滿是驕傲,跑步的時候也需要能量膠,我現在都習慣了。
隨著她跑步水平的提高,找我們調班的頻率也越來越高。起初是一個月一次,後來變成兩週一次,到了
2022
年,幾乎每個週末她都在不同的城市跑步
——
這周去廈門,下週去杭州,再下週去北京,朋友圈裡全是她在各個馬拉鬆起點線的照片,穿著不同顏色的運動服,舉著號碼牌,笑容燦爛。
有一次我刷到她的朋友圈,是一張在上海馬拉鬆終點線的照片,她戴著獎牌,手裡拿著一束鮮花,配文是
H馬拉鬆完賽!配速
4
分
30
秒,創個人最佳!
下麵有很多點讚和評論,還有人問她
怎麼練的,這麼厲害。
我看著那張照片,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
那天是週六,本來我約了閨蜜去看電影,結果她前一天找我調班,說
上海馬拉鬆很重要,必須去,我冇辦法,隻好答應了。結果她在上海跑馬拉鬆,我在醫院替她值了一天班,連電影的尾巴都冇趕上。
3
章水花頻繁調班,最頭疼的就是護士長趙姐。趙姐今年
45
歲,在這個科室待了二十年,平時脾氣很好,但一提到章水花的調班,就忍不住歎氣。
我記得有一次,章水花又拿著一張比賽通知來找趙姐,說想調週末的班,去參加南京馬拉鬆。趙姐當時正在整理排班表,聽到這話,停下手裡的筆,皺著眉說:水花,你這個月已經調了兩次班了,再調的話,其他人都有意見了。你看看排班表,海霞替你值了兩次,小王替你值了一次,李姐也替你值了一次,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一直替你值班吧
章水花手裡攥著比賽通知,不肯放棄:趙姐,這個比賽是田協認證的,要是能拿名次,就能達標國家一級運動員了,對我很重要!而且我已經報名了,不能取消了。
那你也得考慮考慮同事們的感受啊。
趙姐的語氣有點無奈,上次海霞因為替你值班,錯過了相親;小王因為替你值班,冇陪兒子過生日;李姐因為替你值班,冇去陪生病的婆婆。你這樣總麻煩大家,也不是辦法啊。
章水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趙姐,我知道大家辛苦,我以後會補償大家的。這次比賽真的很重要,你就再幫我一次吧。
趙姐看著她,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冇忍心拒絕:好吧,那你自己去找同事調班,要是有人願意替你,你就去;要是冇人願意,你就彆去了。
從那以後,趙姐就采取了
甩手掌櫃
策略
——
不管章水花怎麼找她調班,她都隻說一句話:你自己去找同事商量,同事願意你就去,同事不願意,我也冇辦法。
這個決定看似把選擇權交給了我們,實則把我們推到了兩難的境地。章水花每次找我們調班,態度都特彆誠懇,又是道歉又是說要補償,我們要是拒絕,就顯得好像很不近人情;可要是答應,就得犧牲自己的時間,耽誤自己的事。
有一次,章水花找李姐調班,李姐一開始不同意,說
週末要陪婆婆去醫院複查。結果章水花纏了她半天,又是說
李姐你最好了,又是說
我回來給你帶婆婆愛吃的點心,最後李姐實在冇辦法,隻好答應了。
事後李姐跟我說:你說我能怎麼辦她那樣求我,我要是再拒絕,就好像我多小氣似的。可我婆婆複查的事,又得往後推了。
我看著李姐無奈的樣子,心裡也很不是滋味。我們都是普通的護士,拿著不高的工資,每天乾著辛苦的工作,就盼著週末能休息一下,陪陪家人,或者做自己喜歡的事。可章水花的頻繁調班,卻把我們的週末攪得一團糟。
4
章水花很快就摸索出了一套精妙的調班策略,不得不說,要是她把這份心思用在工作上,說不定早就評上優秀護士了。
她從不一次性找同一個人調班太多次,而是輪著來
——
這個月找我,下個月找小王,再下個月找李姐,再再下個月找王姐,讓我們每個人都
公平
地分擔她的
跑馬成本。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因為替她值太多班而爆發矛盾,也不會有人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有一次我跟小王聊天,小王說:你發現冇水花找我們調班,從來不會連續兩個月找同一個人。上個月找你,這個月就找我,下個月找李姐,算得可精了。
我點點頭:是啊,她還挺會算的,這樣大家都冇法說什麼。
除了輪著調班,她還會精準計算每個人的
軟肋。找我的時候,她總會說:海霞姐,你還冇男朋友,週末應該冇什麼事吧不像李姐她們,還要陪老公孩子,我找你調班,也不會耽誤你太多事。
每次聽到這話,我都有點無奈
——
我單身,不代表我週末就冇有自己的安排啊。我也想週末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和朋友聚聚,而不是在醫院裡值班。
找已婚的李姐時,她又會說:李姐,你老公那麼體貼,肯定會理解你的對吧他知道我這個比賽很重要,肯定會支援你幫我的。而且我回來給你帶你老公愛喝的酒,保證是正品。
李姐的老公確實很體貼,但再體貼,也不能總讓李姐犧牲週末陪他的時間啊。有一次李姐跟我說:我老公都跟我抱怨了,說我這個月都冇陪他吃過一次晚飯,天天要麼值班,要麼替水花值班。
找有小孩子的王姐時,她的招數就更多了
——王姐,這次比賽的地方有迪士尼,我給你孩子帶限量版的玩偶回來,保證你孩子喜歡!王姐,那個城市有個兒童樂園,我給你孩子買張門票,你下次帶他去玩。
王姐的兒子才五歲,正是喜歡玩偶和樂園的年紀,每次章水花這麼說,王姐都不忍心拒絕。結果有一次,章水花去比賽,說給王姐兒子帶限量版玩偶,回來的時候卻隻帶了一個普通的毛絨玩具,說
限量版賣完了,王姐的兒子失望了好幾天。
更絕的是,她還開始研究每個人的排班規律,甚至做了一個
Excel
表格,記錄每個人的調班偏好和可用時間。有一次我去她辦公桌旁邊拿病曆,不小心看到了她的電腦螢幕
——
螢幕上是一個密密麻麻的
Excel
表格,第一列是我們每個人的名字,後麵幾列分彆是
值班時間調班次數調班偏好可用時間禁忌事項,甚至還用不同顏色的字體標註了
——
紅色代表
近期不宜調班,黃色代表
可以商量,綠色代表
優先選擇。
我看到我的名字後麵,調班偏好
寫著
週末較靈活,可用時間
寫著
週六全天、週日上午,禁忌事項
寫著
每月第三週週末可能有相親,儘量避開。
小王的名字後麵,禁忌事項
寫著
每月第二週週日陪兒子上興趣班,不能調班。
李姐的名字後麵,禁忌事項
寫著
婆婆每月月初複查,不能調班。
我當時都看愣了
——
這表格做得比我們的護理記錄還詳細,連我們的禁忌事項都摸得一清二楚。
後來我把這事跟小王說了,小王撇了撇嘴,吐槽道:好傢夥,這要是用在正道上,早當上護士長了!她把這份心思用在研究跑馬和調班上,真是屈才了。
5
真正的矛盾爆發,是在
2023
年的春天。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我第一次和章水花吵架。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相親。我今年
28
歲,家裡人一直催我找對象,上個月我媽托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男生,是做工程師的,人看起來挺老實的,我們聊了幾次,感覺還不錯。我們約好週六下午去看電影,是我期待了很久的一部愛情片,我特意提前買了票,還買了新衣服,準備好好打扮一下。
結果週五臨下班的時候,章水花突然來找我,手裡拿著一張無錫馬拉鬆的報名確認單,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海霞姐,求求你了,就明天一天,我要去參加無錫馬拉鬆,我好不容易纔中了簽,不去太可惜了!你就幫我調個班吧,我回來給你帶無錫的醬排骨,特彆好吃!
我一聽這話,心裡就咯噔一下
——
我明天有重要的約會,怎麼能替她值班呢
水花,我明天真的有事,要去相親,這次不能幫你調班了。
我為難地說,你找彆人問問吧,比如小王或者李姐。
章水花的臉立刻垮了下來,拉著我的手說:海霞姐,你就幫幫我吧,我都
34
歲了,跑步可能是我唯一能出成績的地方了。你看咱們科室,就你還冇成家,時間最自由,相親什麼時候不能去啊可我這個比賽,錯過了就冇機會了。
我單身我就活該週末值班是嗎
我一聽這話,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甩開她的手,你這是道德綁架!我的相親也很重要,我都
36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聊得來的,你憑什麼讓我為了你的比賽犧牲我的約會
章水花也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你的時間更靈活,而且我都跟你說了,我回來給你帶禮物,我還可以替你值下次的班,你怎麼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我不需要你的禮物,也不需要你替我值班,我隻想要我自己的週末!
我提高了聲音,你每次都這樣,隻想著自己的比賽,從來不想想我們的感受,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你的備用值班員!
我們倆在更衣室裡吵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引來不少同事圍觀。趙姐聽到聲音,趕緊跑過來勸架:彆吵了彆吵了,有話好好說,都是同事,彆傷了和氣。
我氣得渾身發抖,冇再跟章水花說話,拿起自己的包,轉身就走了。走出醫院的時候,我還能聽到章水花在後麵喊我的名字,但我冇回頭。
我以為這事就這麼算了,她應該會找彆人調班,或者放棄比賽。可令我冇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就接到了科長的電話。
海霞,你現在能不能來醫院替個班章水花要去參加比賽,科室這邊人手不夠,你辛苦一下,下次給你補休。
科長的語氣很嚴肅,不容拒絕。
我當時就懵了:科長,我今天有重要的約會,不能去值班啊。
約會可以再約,工作要緊。
科長說,你趕緊過來吧,彆耽誤了工作。
說完,科長就掛了電話。我拿著手機,眼淚差點掉下來
——
我期待了那麼久的約會,就這麼泡湯了。我冇辦法,隻好起床,換好護士服,匆匆忙忙地往醫院趕。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了。我走進護士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章水花在科室群裡發的照片
——
照片裡,她穿著粉紅色的運動服,站在無錫馬拉鬆的起跑線前,舉著號碼牌,笑容燦爛得像朵花,配文是
無錫馬拉鬆,我來了!加油!
那一刻,我心裡的委屈和憤怒,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我坐在護士站的椅子上,看著麵前的病曆本,卻一個字也寫不下去。小王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說:海霞姐,彆生氣了,她就是這樣,每次都找科長壓我們。
我冇說話,隻是搖了搖頭。那天下午,我收到了相親對象的訊息,他說
你工作太忙了,我們可能不太合適,然後就把我拉黑了。
我看著那條訊息,心裡一片冰涼。我知道,我們之間,再也冇可能了。
6
自從那次衝突後,我們科室悄悄形成了一個慣例:每週五下午,等章水花下班走後,大家都會聚在護士長趙姐的辦公室裡,偷偷
蛐蛐
她
——
也就是吐槽她。
趙姐的辦公室不大,裡麵放著一張辦公桌、一個檔案櫃和兩把椅子。每次聚會,大家都會自帶椅子,擠在小小的辦公室裡,壓低聲音吐槽章水花的各種
事蹟。
有一次週五下午,章水花剛走,小王就迫不及待地衝進趙姐的辦公室,翻著白眼說:你們知道嗎她今天又來找我調班了,說下週末要去參加一個國際級的比賽,必須去。我跟她說我兒子下週末要開家長會,我不能去值班,她居然跟我說‘家長會讓你老公去不就行了,你老公也能代表你’。你們說氣人不氣人我兒子的家長會,我這個當媽的能不去嗎
李姐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接過話茬:哎呦,人家現在可是‘最快白衣天使’,咱們這些慢吞吞的凡人,不就該給冠軍讓路嘛!上次我婆婆生病住院,我想週末去陪她,她找我調班,說‘你婆婆有護士照顧,不用你天天陪著’,我當時就想懟她,那你比賽怎麼不讓彆人替你去呢
王姐歎了口氣,說:她上次去廣州比賽,說給我兒子帶限量版的奧特曼玩偶,結果回來就帶了個普通的,還說‘限量版賣完了,這個也挺好的’。我兒子看到玩偶,當場就哭了,說我騙他。你說這叫什麼事啊
趙姐坐在辦公桌後麵,無奈地歎氣:我也冇辦法啊,領導都找我談過了,說章水花是咱們醫院的‘正能量代表’,是‘醫護人員的榜樣’,讓我們多支援她。我要是不支援,領導還會說我工作不到位。
支援支援,就知道支援!
我冇好氣地說,怎麼不支援支援我們這些普通護士我算過了,今年我已經為她值了
8
個週末班了,每次都說補休,到現在一次都冇補過!她拿獎金的時候,怎麼冇想到分我們一點
我的話剛說完,小王突然神秘地壓低聲音,說:你們知道嗎我聽我一個跑馬拉鬆的朋友說,章水花比賽是有獎金的,有的比賽冠軍能拿好幾萬呢!上次她去哈馬,拿了國內冠軍,獎金至少五萬!
什麼
我們都震驚了,李姐瞪大了眼睛,合著咱們在這無私奉獻,替她值班,人家那邊拿著高額獎金,還有讚助商讚助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王姐也說:我看她朋友圈,最近又接了個運動鞋的廣告,配文說‘這款鞋陪我拿下多個冠軍,推薦給所有跑友’。我問她是不是有廣告費,她還不承認,說就是朋友送的鞋,幫忙宣傳一下。
李姐撇了撇嘴:什麼朋友送的,肯定是讚助商!你看她穿的運動服、跑鞋,都是名牌,以前她哪買得起這麼貴的東西肯定是讚助商給的!
那一刻,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我們都冇想到,章水花頻繁參加比賽,不僅能拿獎金,還有讚助商支援,而我們這些替她值班的同事,卻連一句真誠的感謝都得不到,隻能拿到她隨手帶回來的、不值錢的小禮物。
早知道她拿這麼多獎金,我當初就不該替她值班。
小王小聲說,我們辛辛苦苦替她值班,她倒好,拿著獎金到處比賽,還成了醫院的榜樣,這什麼道理啊
趙姐歎了口氣,說:行了,彆說了,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後她再找你們調班,你們不願意就直接拒絕,彆委屈了自己。
可我們都知道,拒絕談何容易。章水花每次找我們調班,不是軟磨硬泡,就是找科長壓我們,我們根本冇有拒絕的餘地。
7
今年
8
月
31
日,章水花要去參加和利馬拉鬆。這次她提前兩週就開始做準備工作,拿著比賽通知,一個個找我們調班,把我們每個人的班都調了個遍。
找我的時候,她還是老一套:海霞姐,和馬是國內的大比賽,我準備了半年,這次肯定能出成績,你就幫我調個班吧,我回來給你帶哈爾濱的紅腸,特彆好吃!
我當時正忙著給病人量體溫,冇理她。
她又說:海霞姐,我知道以前我對不起你,這次我保證,回來以後我一定好好值班,讓你休息兩天,行不行
我停下手裡的工作,看著她說:水花,我這個週末要去陪我爸媽,他們好久冇見我了,我不能替你值班。
她還想說什麼,我冇給她機會,轉身就走進了病房。
後來她又找了小王、李姐、王姐,大家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本以為她這次會放棄,可冇想到,她又去找了科長。科長還是老樣子,給我們每個人打電話,讓我們替章水花值班。
冇辦法,我們隻好妥協。小王替她值了週六上午的班,李姐替她值了週六下午的班,我替她值了週日的班,王姐替她值了週一上午的班
——
就這麼把她的班給分攤了。
臨走前,章水花還信誓旦旦地對我們說:這次回來,我一定好好值班,讓你們都休息!絕對不麻煩你們了!
我們都冇說話,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
我們都知道,她的話,從來都不算數。
比賽那天,我們科室的電視一直開著,放著哈爾濱馬拉鬆的直播。趙姐本來是不允許上班時間看電視的,但那天她也冇阻止,隻是說
偶爾看一下沒關係,彆耽誤工作。
我們一邊工作,一邊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電視。一開始,章水花跑在中間的位置,和其他選手保持著距離。到了後半程,她慢慢加快了速度,超過了幾個選手,跑到了前麵。
就在這時,鏡頭突然給了她一個特寫
——
我們清楚地看到,她的左腿膝蓋下方,有一道明顯的血跡,順著小腿流下來,染紅了她的運動襪。
這丫頭,怎麼受傷了
趙姐皺著眉說。
小王湊到電視前,仔細看了看,說:好像不是受傷,像是生理期來了。你看她跑的時候,手偶爾會扶一下肚子,肯定是肚子疼。
我們都沉默了。生理期跑步有多難受,我們作為女生都知道,更彆說跑全程馬拉鬆了。
雖然她老是找我們調班,但這份毅力確實不得了。
小王先開了口,語氣裡帶著一絲佩服。
李姐也點了點頭:是啊,生理期還能跑完全程,真是拚啊。換做是我,早就堅持不下來了。
我心裡也有些觸動。我看著電視裡的章水花,她的臉上滿是汗水,表情很痛苦,但腳步卻冇有停下,一直向前跑著。那一刻,我突然有點理解她了
——
她對跑步的熱愛,可能真的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但這種理解,很快就被現實打破了。當章水花以
2
小時
35
分
10
秒的成績奪得國內女子組冠軍後,記者采訪她,問她有什麼想對領導和同事說的。
我們都以為她會感謝同事的支援,結果她卻哭著說:我不需要領導給我特彆的假期,我隻是希望領導能夠支援我週末調休,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參加比賽,去追求我的夢想。
聽到這話,正在護士站和趙姐說話的科長,臉一下子就綠了,把手裡的檔案夾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冇說話,轉身就走了。
趙姐看著電視,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丫頭,真是不會說話。領導明明一直支援她,她卻說這種話,不是打領導的臉嗎
更讓人無語的是,第二天,章水花果然又請假了。她給趙姐打電話,說
比賽後身體不舒服,腿很疼,還有點發燒,想請假休息兩天。
趙姐無奈地答應了,然後在科室群裡發了通知。我們看到通知時,都冇說話
——
果然,她又一次食言了。
8
章水花從和利回來那天,確實給我們帶了特產
——
每人一包紅腸。紅腸是用紅色的塑料袋裝的,上麵印著
哈爾濱紅腸
的字樣,看起來很普通。
她提著一大袋紅腸,一個個放在我們的辦公桌上,臉上帶著笑容:大家辛苦了,這是哈爾濱的紅腸,挺有名的,你們嚐嚐,味道很不錯。
但這次,冇有一個人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我看著桌上的紅腸,可我冇有像以前那樣接過來說謝謝,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知道了,就繼續寫我的護理記錄。
小王的紅腸放在桌上,她連看都冇看,直接把它推到了桌子的角落;李姐把紅腸放進了抽屜裡,連包裝袋都冇拆開;王姐則直接把紅腸放進了自己的包裡,說
帶回家給孩子吃,可我後來聽說,她回家後就把紅腸扔在了冰箱的最底層,再也冇動過。
章水花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她把紅腸放在小王桌上時,小王隻是
嗯
了一聲,冇有像以前那樣跟她開玩笑;她找李姐問患者的情況,李姐也隻是簡單地說了兩句,冇有多餘的話;她想跟我聊比賽的事情,我也隻是敷衍地
哦
了一聲,就轉身去了病房。
那天中午,我在更衣室換衣服,剛好碰到章水花。她看著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海霞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啊怎麼都不怎麼理我了
我看著她,心裡冇有波瀾,隻是淡淡地說:冇有啊,最近患者多,有點忙。
她又去找了趙姐,語氣帶著點委屈和困惑:趙姐,我覺得最近大家好像都不太理我,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啊
趙姐頭也冇抬,一邊整理護理記錄,一邊說:水花啊,大家最近都挺忙的,患者多,事情也多,冇彆的意思,你彆多想。
我在護士站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心裡忍不住冷笑:現在才感覺到大家不理你未免太後知後覺了吧。你隻看到了自己的比賽和成績,卻冇看到我們為你犧牲的時間和生活;你隻知道感謝醫院的支援,卻忘了感謝那些替你值班的同事。現在大家對你冷漠,不過是對你長期以來的自私和理所當然,做出的最無奈的迴應。
後來我看到章水花在護士站發呆,她看著自己放在桌下的跑鞋,眼神裡帶著失落和困惑,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心裡冇有同情,隻有一種麻木的平靜
——
我們已經給過她太多次機會,是她自己一次次地讓我們失望,直到我們再也提不起任何熱情。
9
平心而論,章水花也不是完全自私的人。每次比賽回來,她都會給我們帶些當地的特產,雖然不值多少錢,但也是一份心意;平時在科室值班時,她也會主動承擔更多的工作,比如幫我們整理治療盤、給患者換液,甚至在我們忙不過來的時候,主動幫忙值夜班。
可她似乎永遠不理解,為什麼我們會對她頻繁調休有意見。她總覺得,隻要給我們帶點特產、平時多幫點忙,就能彌補我們替她值班的犧牲。
有一天下午,科室裡的患者都在休息,護士站冇什麼事。章水花走到我身邊,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口了:海霞姐,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為什麼最近都不怎麼理我了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真誠的眼睛,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衝動
——
我想把一切都跟她說開,讓她知道我們的感受。
我放下手裡的筆,看著她說:水花,你知道今年我替你值了多少個班嗎十五個。整整十五個週末,我本來可以去約會、去陪父母、去跟朋友逛街,可我卻因為你要去比賽,一次次地在醫院值班。我因為替你值班,錯過了跟相親對象的第一次約會,人家後來再也冇聯絡我;我因為替你值班,冇能陪我媽媽過生日,她失望了好久;我因為替你值班,連我外婆生病,我都冇能及時去看她。
章水花愣住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冇說出來。
我繼續說:我不是不支援你跑步,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你有冇有想過,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也有重要的人要陪,我們不能永遠為你的夢想讓路。你總說跑步對你很重要,可我們的生活,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啊。
章水花沉默了很久,眼眶慢慢紅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海霞姐,我知道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是,我在重症病房待過兩年,每天麵對的都是生離死彆。有一次我值夜班,一個
18
歲的小姑娘因為白血病去世了,她媽媽哭得撕心裂肺,我那天晚上一夜冇睡。第二天我去跑步,跑著跑著,我突然覺得自己還活著,還能呼吸,還能奔跑,那種感覺特彆好
——
跑步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讓我有勇氣繼續麵對工作中的那些壓力和痛苦。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我今年
34歲了,在護士這個崗位上,我可能一輩子都隻是個普通護士,不會有什麼成就。可在跑步這件事上,我能看到自己的價值,能看到自己的進步,能拿到冠軍,能讓彆人知道我的名字。海霞姐,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睛,心裡突然變得很複雜。我知道重症病房的壓力有多大,我也經曆過患者去世後的無力和痛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緩解壓力的方式,有的人選擇聽歌,有的人選擇逛街,有的人選擇看書,而章水花選擇了跑步。
我理解她的不容易,也理解她對跑步的執念。可理解不代表認同,更不代表我們要一次次地犧牲自己的生活,去成全她的夢想。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卻始終冇有達成共識。她還是覺得,隻要她多幫我們乾活、多帶點特產,我們就應該支援她;而我還是覺得,她應該考慮我們的感受,減少比賽次數,不要總是麻煩彆人。
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隔閡,不是一次談話就能消除的。這種隔閡,源於我們對
生活
和
夢想
的不同理解,源於我們對
犧牲
和
成全
的不同看法。有些人註定要為了夢想奔跑,有些人則選擇守護自己的生活,而我們,似乎永遠也無法說服對方。
10
後來有一天,我在手機上重新整理聞時,看到了一篇關於醫師石銘的報道。石銘是雲南一家醫院的醫師,工作之餘喜歡格鬥,還參加了
UFC
比賽,成了國內首位
UFC
女醫師。
報道裡說,石銘在兼顧工作和格鬥的同時,從來冇有影響過同事的工作。每次要去訓練或者比賽,她都會提前一週跟同事溝通,商量調班的事情,並且會主動多替同事值班,彌補同事的犧牲。在接受采訪時,她多次提到:冇有同事的支援,我不可能兼顧工作和愛好。我特彆感謝我的同事,他們的理解和包容,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
看到這篇報道,我心裡一動
——
這不正是章水花缺少的東西嗎如果章水花能像石銘一樣,多考慮同事的感受,多感謝同事的支援,而不是把我們的犧牲當成理所當然,也許我們之間的矛盾就不會這麼深。
我把這篇報道轉發給了章水花,冇有加任何評論,隻是希望她能從石銘的身上學到點什麼。
章水花看了報道後,沉默了很久。那天下午,她在科室群裡發了一條訊息: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援和包容,這個週末我請大家吃飯,就在醫院附近的‘家常菜館’,大家都來吧,我想跟大家好好聊聊。
看到這條訊息,我們都很驚訝
——
章水花很少主動請我們吃飯,更彆說主動跟我們
好好聊聊
了。
週末的聚餐,我們都去了。家常菜館
不大,但很乾淨,章水花提前訂了一個包間,點了一桌子我們喜歡吃的菜:小王愛吃的糖醋排骨,李姐愛吃的魚香肉絲,王姐愛吃的可樂雞翅,還有我愛吃的蒜蓉西蘭花。
菜上來後,章水花先站了起來,手裡端著一杯果汁,鄭重地對我們說:各位姐,各位同事,今天請大家吃飯,主要是想跟大家說聲對不起。以前我總是光顧著自己的比賽,忽略了大家的感受,讓大家替我值了很多班,犧牲了很多自己的時間。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好,在這裡跟大家說聲抱歉。
說完,她對著我們鞠了一躬。
我們都愣住了,冇想到她會主動道歉。
章水花繼續說:我看了石銘醫師的報道,很受觸動。她跟我一樣,都是在工作之餘追求自己的愛好,可她卻能做到不影響同事,還能感謝同事的支援。我以前總覺得,隻要給大家帶點特產、多幫點忙,就能彌補大家的犧牲,現在才知道,我錯了
——
大家需要的不是特產,而是尊重和理解。
她頓了頓,說:以後我會減少比賽的數量,隻參加一些重要的賽事,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頻繁調班了。而且,我想跟大家一起製定一個新的調班製度,以後調班都按照製度來,不再麻煩大家。
聽到這話,我們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小王先開了口:真的你以後真的會減少比賽
章水花點了點頭:真的。我已經跟我的教練商量好了,以後每年隻參加
4
個大型馬拉鬆賽事,其他的小比賽就不參加了。而且每次調班,我都會提前兩週跟大家溝通,絕對不會再臨時找大家調班了。
那天的聚餐,氣氛難得地輕鬆。我們一起討論了新的調班製度,最後達成了一致:每人每年有三次
無條件調班
機會,用於處理自己的私事或者像章水花這樣的
愛好需求;超過三次後,如果再想調班,需要得到全科室三分之二同事的同意,並且要提前兩週申請,同時要在一個月內替幫忙調班的同事值同等時間的班。
看著章水花真誠的樣子,聽著大家輕鬆的笑聲,我心裡突然有了一絲期待
——
也許,我們之間的矛盾真的能解決,也許我們以後能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
那一刻,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
11
然而,好景不長。新的調班製度實行還不到一個月,章水花就又來找我調班了。
那天早上,我剛到科室,章水花就湊了過來,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海霞姐,跟你商量個事唄。下週末有個半程馬拉鬆,是全國錦標賽的資格賽,特彆重要,我要是能拿到好成績,就能參加全國錦標賽了。你能不能替我值一天班
我看著她,心裡有點失望:水花,你這個月的三次‘無條件調班’機會已經用完了吧上週你剛調過一次班,去跑了一個
10
公裡賽。
章水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笑容:是啊,三次機會用完了,所以纔來找你商量嘛。你看,我下次可以幫你值兩個週末的班,好不好就當是補償你了。
我搖了搖頭:不行,按咱們之前定的製度,超過三次調班,需要得到全科室三分之二同事的同意。你要是想調班,得先跟大家商量,看看大家同不同意。
章水花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語氣帶著點不滿:海霞姐,你怎麼也變得這麼死板了這製度不就是走個形式嗎大家平時關係都這麼好,偶爾通融一下怎麼了而且這個比賽對我真的很重要,關係到我能不能參加全國錦標賽。
製度不是形式,是我們一起定的,就得遵守。
我冇有妥協,如果你覺得這個比賽重要,就去跟大家商量,隻要三分之二的人同意,我冇意見。
章水花冇再說什麼,隻是臉色難看地走了。
後來,她又去找了小王、李姐和王姐,結果跟我預料的一樣,大家都拒絕了
——
不是我們不近人情,而是我們已經不想再為她的
重要比賽
犧牲自己的時間了。
那天下午,我去衛生間的時候,聽到裡麵傳來小聲的哭聲。我停在門口,聽出是章水花的聲音
——
她哭得很壓抑,聲音很小,但在安靜的走廊裡,還是能聽得很清楚。
我猶豫了一下,想進去安慰她,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我們已經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不珍惜,現在又哭,又有什麼用呢
其他同事也聽到了章水花的哭聲,可冇有人去安慰她。小王在護士站跟我說:她現在知道哭了,早乾什麼去了之前我們替她值班的時候,她怎麼不想想我們的感受
李姐也說:哭也冇用,製度是大家一起定的,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就破壞。
那天晚上,章水花冇有加班,早早地就走了。我們都以為,她應該會放棄那個半程馬拉鬆了。
可我們冇想到,第二天早上,趙姐拿著新的排班表走進科室,臉色難看地說:章水花下週末要去參加比賽,科長已經同意了,讓海霞替她值週六的班,小王替她值週日的班。
我們看著新的排班表,章水花的名字後麵,赫然跟著兩個熟悉的箭頭
——
一個指向我,一個指向小王。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冇有人說話,冇有人抱怨,甚至連眼神交流都冇有。大家隻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排班表,然後各自拿起自己的護理記錄,繼續寫了起來。
我看著排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心裡冇有憤怒,隻有一種麻木的平靜。我早就該想到的,章水花永遠有辦法讓科長同意她的調班,永遠有辦法讓我們替她值班。所謂的
新調班製度,所謂的
減少比賽,不過是她一時的敷衍,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到原來的樣子。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麼都冇有改變。章水花還是那個隻想著自己比賽的
章跑跑,科室還是那個需要為她的夢想讓路的科室。唯一改變的,是我們
——
我們不再抱怨,不再憤怒,也不再期待。我們隻是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用冷漠築起一道牆,把自己保護起來,不讓自己再因為她的自私而受傷。
12
現在,章水花還是經常出去比賽,還是經常拿獎。科室的榮譽牆上,掛滿了她的獎牌照片:哈爾濱馬拉鬆的冠軍獎牌,廈門馬拉鬆的亞軍獎牌,北京馬拉鬆的季軍獎牌……
還有她跟領導的合影,跟其他運動員的合影,照片裡的她,永遠笑容燦爛,充滿了活力。
醫院的宣傳欄裡,也貼滿了關於她的報道:《我院護士章水花斬獲
XX
馬拉鬆冠軍》《白衣天使跑出精彩人生》《章水花:用奔跑詮釋堅持》……
每次有患者來科室看病,看到這些報道,都會問我們:那個章水花是你們科室的啊太厲害了!
我們總是淡淡地說:是啊,是我們科室的。
然後就冇有下文了
——
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會跟患者炫耀
這是我們同事,也不再會因為她的成績而感到驕傲。
章水花比賽回來,還是會給我們帶當地的特產,有時是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有時是成都的牛肉乾,有時是西安的肉夾饃。可我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開心地接過特產,跟她說謝謝了
——
我們要麼把特產放在桌上,直到過期;要麼直接放進抽屜,再也不拿出來;要麼就乾脆跟她說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吃吧。
她在科室裡說話,我們也隻是敷衍地迴應幾句,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跟她聊比賽的事情,跟她開玩笑。她不在的時候,我們也不再聚在一起吐槽她
——
不是因為我們原諒了她,而是因為我們已經無話可說了。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期待,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慢慢消失了,隻剩下麻木的冷漠。
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天按時上班,紮針、換藥、寫護理記錄,認真照顧每一個患者。到了下班時間,我們就收拾東西回家,不再因為擔心章水花找我們調班而留在科室;週末的時候,我們會關掉工作手機,陪父母、陪孩子、跟朋友聚會,享受屬於自己的生活,不再因為要替章水花值班而放棄自己的安排。
有時我會站在科室的榮譽牆前,看著章水花的獎牌照片,心裡會想:這樣到底好不好我們對她這麼冷漠,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轉念一想,或許這纔是職場最真實的模樣
——
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解決,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圓滿的結局。有些人註定要為了自己的夢想奔跑,不惜犧牲彆人的利益;有些人則選擇守護自己的生活,不願意為彆人的夢想買單。
生活不像馬拉鬆,冇有固定的賽道,也冇有統一的終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跑,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我們可以理解彆人的夢想,也可以適當包容彆人的不足,但我們冇有義務永遠為彆人讓道
——
畢竟,我們的生活,也需要我們自己去守護,去珍惜。
13
又是一個週五的下午,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科室裡很安靜,患者都在休息,隻有鍵盤敲擊聲和病曆翻頁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章水花早早地收拾好了東西,背上了她那個印著
跑馬加油
的運動包,裡麵裝著她的跑鞋和運動服。她走到護士站中間,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對我們說:各位姐,各位同事,我明天要去廣州跑個半程馬拉鬆,週一就回來!我已經跟趙姐說好了,麻煩大家幫我盯一下班上的事,謝謝啦!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冇有人迴應她的話。小王繼續盯著電腦螢幕,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像是冇聽見她的話;李姐低頭整理著病曆,把病曆本翻得
嘩嘩
響;王姐拿著治療盤,轉身去了病房,連看都冇看她一眼;我也隻是低著頭,繼續寫我的護理記錄,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清晰的字跡。
章水花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尷尬地站了幾秒鐘,見還是冇人接話,隻好訕訕地說:那我先走了,週一回來給大家帶廣州的特產,廣州的早茶點心特彆好吃,大家肯定喜歡。
說完,她轉身走出了科室,門
哢嗒
一聲關上了,打破了短暫的寂靜,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門關上的那一刻,辦公室裡依然冇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趙姐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排班表,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她走到護士站,拿起筆,在排班表上劃掉了章水花的名字,然後在週六和週日的值班人員後麵,分彆寫上了我的名字和小王的名字。
我們都看到了新的排班表,卻冇有人說話,冇有人抱怨,甚至連眼神交流都冇有。大家隻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排班表,然後繼續做自己手裡的事
——
小王依然在敲鍵盤,李姐依然在整理病曆,王姐依然在病房裡忙碌,我也依然在寫護理記錄。
窗外的夕陽,透過百葉窗,在排班表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把我和小王的名字,照得格外清晰。
我看著排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心裡冇有任何波瀾。我知道,明天我又要在醫院值班了,又要放棄我原本計劃好的週末安排
——
我本來想明天去給外婆買她愛吃的桂花糕,現在又要推遲了。
可我已經不生氣了,也不委屈了。我隻是覺得,這不過是又一個普通的週五下午,又一次普通的調班,又一次普通的犧牲。
也許,這就是我們找到的,與
跑神
章水花共處的方式
——
用沉默代替爭吵,用冷漠代替熱情,用距離代替親密。我們不再期待她能改變,也不再試圖跟她溝通,隻是在自己的生活和她的夢想之間,築起一道冷漠的牆,保護好自己的生活,不被她的夢想所打擾。
而這,可能就是職場中最現實的結局
——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報,不是所有的理解都能換來尊重,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得到解決。我們能做的,隻是守住自己的邊界,守護好自己的生活,然後繼續沿著自己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畢竟,我們的生活,不是為了給彆人的夢想讓路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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