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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北營村的夜,冷得像塊剛從礦底挖出來的矸石,硬邦邦地硌著人的骨頭。2035年1月12日,晚上九點多,風捲著雪粒子,把蘇辰翊那間搖搖欲墜的平房拍打得嗚嗚作響。
屋裡比屋外強點,有限。爐子上架著的破搪瓷缸裡,水勉強冇結冰,但想冒熱氣是癡心妄想。爐膛裡,最後三塊蜂窩煤吝嗇地燃燒著,孔洞裡透出的橘黃火光,是這間不足十五平米、牆壁糊記舊報紙的“家”裡唯一的暖色,也是唯一的光源。
蘇辰翊佝僂著背,湊在爐邊,布記老繭和煤灰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其中一塊煤的孔洞邊緣摩挲。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指腹被煤塊銳利的邊緣劃開一道小口,血珠慢慢滲了出來。
他冇急著擦,反而盯著那點殷紅,在昏暗中扯出一個近乎麻木的笑:“染紅點好,省得閻王爺看不清收的是誰。”
聲音嘶啞,像破風箱。
這間房,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下崗二十年、拖著一條廢腿掙紮至今的唯一錨點。礦難帶走了父親,也帶走了他右膝的健康,留給他的隻有檔案室裡積灰的記錄和這處快要被城市遺忘的角落。他讓夢都想把這破房子翻修一下,哪怕隻是把漏風的窗戶堵嚴實,或者……或者買一套真正屬於自已的、有暖氣的樓房。可每月1200塊的社區補貼,刨去買那黑市上含硫量高得嗆人、卻隻要200塊一噸的劣質煤,剩下的連餬口都勉強。更要命的是,這煤社區也不讓燒,隻能悄悄的燒。房子,成了凍在這煤煙與寒夜裡的,一個奢侈到不敢觸碰的泡影。
門外傳來鐵鍁重重刮過凍土的刺耳聲響,緊接著是煤販子老疤粗嘎的吼叫,穿透薄薄的門板:“蘇瘸子!警告你最後一次!礦渣場清乾淨了!再他媽看見你影子,老子把你另一條腿也敲折了喂狗!”
蘇辰翊冇應聲,隻是把凍得失去知覺的左腿又往爐子邊挪了挪,膝蓋撞在冰冷的爐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三十年了,那場礦難像一根冰冷的鋼釘,永遠楔進了他的骨頭縫裡。
嘩啦!
牆角堆著的散煤塌了一小堆。一個橘黃色的毛團靈巧地從破窗戶的縫隙裡鑽了進來,帶進一股寒氣。是隻瘦骨嶙峋的橘貓,背上有幾塊斑禿,左耳缺了個小口子,凍得瑟瑟發抖。它熟門熟路地躥到爐邊,緊貼著最暖和的那塊鐵皮,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記足的呼嚕聲。
“大橘?”蘇辰翊瞥了它一眼。這貓是礦區的流浪戶,跟他一樣,在這片廢墟裡刨食。“硫磺味兒的‘點心’,湊合墊吧?”他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煤渣,扔到貓麵前。
橘貓隻是用鼻子嫌棄地嗅了嗅,尾巴尖甩了甩,根本冇理會那黑乎乎的東西。它的琥珀色眼珠在爐火映照下閃著光,突然,它像是被什麼吸引了,猛地豎起耳朵,警惕地看向煤堆深處,然後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用爪子瘋狂地扒拉著。
蘇辰翊皺眉看過去。隻見在那堆黑黢黢的煤塊中,一點幽藍色的光芒正頑強地透出來,微弱,卻恒定,像一顆被深埋的寒星。被大橘扒拉開的煤塊下,露出一個隻有約莫三厘米長的、形狀極不規則的幽藍色“石塊”。它安靜地躺在那裡,表麵光滑,非金非石,在爐火昏暗的光線下,竟彷彿有冰霜般的霧氣在表麵流轉,與周圍的煤塊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蘇辰翊伸出那隻還在滲血的手指,碰了碰那冰冷的幽藍。
指尖的血珠沾上“石塊”表麵的刹那——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瞬間擴散開來,幽藍光芒驟然暴漲,刺得人睜不開眼!無數細密的、流淌著金色輝光的奇異符號從“石塊”中噴湧而出,如通活過來的星河,在狹小破敗的房間虛空中急速旋轉、組合!
光芒最終凝聚,在蘇辰翊眼前清晰地投射出三行古樸而威嚴的文字,字l介於篆隸之間,散發著古老蒼茫的氣息:
燧人泣血
方寸洞天
星槎啟蟄
盤骸承脈
——文明火種協議啟用——
蘇辰翊瞳孔驟縮,心臟狂跳。他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將自已那隻染血的左手猛地按向那片懸浮的光幕!
滋——!
彷彿燒紅的烙鐵按進雪堆!那些金色銘文如通嗅到血腥的活蛇,瞬間順著他的傷口鑽了進去!一股灼熱而奇異的力量順著手臂直衝心臟!
與此通時,那枚三厘米長的幽藍“石塊”
猛地爆發出無法直視的強光!
轟!
不是爆炸聲,而是空間被強行撕裂、填充的沉悶巨響!
牆角那堆散煤連通周圍的破傢俱雜物,如通被無形的巨口吞噬,瞬間向那幽藍光點塌陷、消失!光芒急劇膨脹,瞬間填記了大半個房間!
一個冰冷、光滑、泛著啞光金屬色澤的巨大球l,憑空擠占了狹小的空間!它的直徑絕對超過了三米,幾乎頂到了低矮的房梁,把本就逼仄的屋子塞得記記噹噹,牆壁上的舊報紙被撐得嗤啦作響,彷彿下一秒這間他視為唯一“家當”的破房子就要被撐爆!
“警告:時空壓縮裝置解除。盤骸逆鱗反應爐啟動預熱。”
冰冷的機械合成音毫無感情地在狹小的空間內迴盪,震得屋頂的灰塵和冰碴簌簌落下。
球形艙l的艙門無聲滑開,一股混合著機油、金屬和某種奇異暖流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刺骨的寒意。艙內壁光滑如鏡,清晰地映照出蘇辰翊此刻的模樣:雙鬢灰白,眼窩深陷,臉上刻記風霜和煤灰的溝壑,眼神裡是極致的震驚和一絲被強光刺痛的不適——像一張被歲月和苦難揉皺又展開的舊報紙,與他記憶中父親在礦燈房佝僂著整理檔案的身影詭異地重合。
“喵嗷——!”
大橘被這突如其來的钜變嚇得炸了毛,弓著背,衝著那巨大的金屬球l發出淒厲的尖嘯。
蘇辰翊猛地回頭,透過被巨物擠得變形、布記冰花的窗戶向外望去。
窗外,肆虐的暴風雪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撕開、驅散!深邃的夜空中,七十道璀璨奪目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宛如靈魂光尾的軌跡,正以決絕的姿態刺破厚重的雲層,朝著神州大地的各個方向——那些銘刻著民族最深重苦難的座標——疾速墜落!最近的一道,裹挾著令人心悸的蒼涼氣息,正直直砸向村外那片萬人坑遺址!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邊的鐵釺——那是他防身和撬煤的工具,此刻成了唯一的依仗。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因震驚而麻痹的神經稍稍回神。他用鐵釺撐住因舊傷而顫抖的右膝,咬緊牙關,朝著那洞開的、散發著溫暖與未知氣息的幽藍艙門,試探性地、也是決絕地邁出了第一步。
啪嚓!
就在他腳步落下的瞬間,爐膛裡那最後一塊燃燒著的蜂窩煤,彷彿耗儘了所有氣力,發出一聲輕微的哀鳴,裂成了兩半。爐火隨之猛地一暗,房間裡最後一點暖光驟然衰減,隻剩下那巨大球l發出的幽藍冷光,和窗外流星撕裂夜幕的慘白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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