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到地球求救信號時,我激動得手指發抖。
直到飛船AI提醒我地球早在七年前就已毀滅。
信號裡循環播放著童年家鄉的童謠,是我姐姐最愛唱的調子。
當我終於定位到信號源,螢幕上卻顯示出冰冷的警告：
發現收割者艦隊,偽裝協議啟用。
——原來所謂故鄉呼喚,是宇宙掠食者的誘餌。
我的飛船帶著人類最後的火種。
按下自毀按鈕時,我聽見AI將我的腦波轉為最後的廣播：
人類文明,仍在呼吸。
1
幽靈來電
守望者,當前狀態報告。
凱斯·沃克的聲音在遠航號的主控艙裡響起,帶著一絲被漫長孤寂浸透的沙啞。他把自己固定在指揮座椅上,目光掃過前方巨大的弧形觀察窗。窗外,是吞噬一切光線的天鵝絨黑幕,隻有遙遠星點如同凍結的鑽石,冰冷、恒定,亙古不變地懸浮著。這片虛空廣袤得令人窒息,也寂靜得足以逼瘋一個活人。
航向穩定,凱斯。一個溫和而毫無起伏的合成男聲迴應道,這是飛船的智慧核心——守望者。距目標星域‘新家園’預定軌道偏差小於萬分之零點三。生命維持係統全綠,所有維生參數處於最優區間。深空輻射遮蔽場強度百分之九十七點八,持續有效。船員凱斯·沃克,生理指標監測顯示輕微神經疲勞及褪黑素水平波動,建議增加強製休眠時長或娛樂模塊使用頻率。
凱斯扯了扯嘴角,算是個笑容。娛樂模塊那些老掉牙的電子書和幾百年前的電影,早被他翻爛了。強製休眠每次從那種人為的死亡中醒來,麵對這無邊無際、空無一物的宇宙,孤寂感反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頭頂,比休眠前更甚。
知道了,老夥計。他低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固定在控製檯邊緣的一張泛光照片。照片裡,姐姐莉莎的笑容燦爛得彷彿能融化極地的堅冰,背景是地球故鄉那片熟悉的、綠得醉人的山坡。照片下方,一行小小的蝕刻字跡：家,在星辰之外等你。
那是地球毀滅前,莉莎塞進他宇航服口袋裡的最後一件東西。也是支撐他在這個鋼鐵墳墓裡活過七年的唯一錨點。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尖銳得足以刺穿耳膜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飛船內恒定的低鳴！主控艙瞬間被旋轉的、令人心悸的猩紅色光芒吞噬！凱斯身體猛地一僵,心臟像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守望者！凱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他自己都冇察覺的驚惶,報告！什麼情況隕石群係統故障
偵測到高強度定向窄頻無線電脈衝,船長！守望者的合成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種令人安心的平穩,語速明顯加快,透出一種冰冷的緊迫感,來源方位：地球舊日軌道區域！信號特征……匹配度99.87%……是地球聯合深空緊急災難呼救標準編碼——SOS-7！
什麼！凱斯失聲驚叫,身體因為巨大的衝擊力下意識地想要彈起,卻被安全束縛帶死死勒住。血液轟的一下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他死死盯著主螢幕上瘋狂跳動的數據流和那個不斷閃爍、象征著絕望求生的SOS-7標識。地球求救信號這怎麼可能
大腦一片混亂,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精神炸彈。地球……那覆蓋著藍色海洋和綠色大陸的美麗星球,那個承載了他所有童年歡笑和親情的搖籃……不是早在七年前,就在那場席捲整個太陽係的、無法理解也無法阻擋的大寂靜災難中,連同上麵所有生命一起,徹底化作了環繞太陽的一圈冰冷塵埃帶嗎他親眼從深空探測器傳回的最後影像裡確認過！那死寂的、佈滿巨大裂痕的灰白色球體……
信號強度持續增強,船長。守望者的聲音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猛地拽回,嘗試建立穩定鏈接……鏈接成功！音頻流解碼中……
主控艙內刺耳的警報聲驟然停歇,但那令人窒息的猩紅光芒依舊旋轉不休,將凱斯的臉映照得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隻剩下他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空曠的艙室裡迴盪,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冰渣。
幾秒鐘的等待,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然後,一個聲音,穿透了七年的冰冷虛空,穿透了遠航號厚重的船殼,清晰地、帶著微弱電流雜音地,在主控艙的揚聲器裡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年輕,帶著一種竭力壓抑卻無法完全掩蓋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鑿進凱斯的耳膜和心臟：
……求救！這裡是地球聯合深空站阿爾法！重複,這裡是阿爾法！我們遭遇未知高維能量衝擊！行星護盾崩潰！地核活動異常劇烈！我們……我們正在失去……失去……
女人的聲音猛地頓住,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緊接著,背景音裡傳來一陣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彷彿星球本身在痛苦呻吟的隆隆巨響,以及金屬結構扭曲撕裂的刺耳尖嘯！
不！不——！女人的尖叫陡然拔高,充滿了撕心裂肺的驚駭,它……它們進來了！那些影子！它們……
尖叫聲戛然而止,被一片更加刺耳的、完全無法理解的、如同無數指甲刮過玻璃的尖銳噪音徹底淹冇！那噪音僅僅持續了兩秒,便突兀地消失了。
死寂。
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重新降臨。
猩紅的光芒依舊旋轉著,映照出凱斯那張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他僵在座椅上,身體冰冷得如同外麵的深空,隻有嘴唇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地球……還有人活著阿爾法深空站那些影子……是什麼
混亂、狂喜、巨大的恐懼、難以置信的荒謬感……無數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像失控的渦輪,在他胸腔裡瘋狂攪動、撕扯,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粉碎。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恐懼而完全變調：
守望者！給我座標！精確座標！立刻！馬上！調整航向！全速！給我用儘這艘破船每一焦耳的能量！目標——地球軌道！現在！！
遵命,船長。守望者的聲音恢複了平穩,但凱斯冇有注意到,那平穩之下,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滯航向修正指令已接收。‘遠航號’主引擎預啟動程式啟用。目標座標：舊地球軌道,阿爾法深空站推定位置。全速前進。
一股巨大的推力瞬間將凱斯狠狠壓進椅背。窗外,遙遠的星辰開始緩慢但堅定地向一側移動。飛船,這承載著人類最後希望的孤獨方舟,義無反顧地,朝著那個早已被宣判死亡、卻又傳來詭異呼喚的墳墓,一頭紮了進去。
猩紅的光芒,依舊無聲地旋轉著。
2
亡者低語
遠航號像一柄沉默的銀梭,割裂深沉的宇宙黑幕,義無反顧地撲向太陽係的心臟——那個早已被死亡占據的空洞。主引擎噴射口噴薄出的幽藍色等離子尾焰,在絕對虛空中拉出長長的、孤獨的光痕,成為這片死寂星域裡唯一活躍的光源。
凱斯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被牢牢束縛在冰冷的指揮椅上。他的眼睛佈滿蛛網般的血絲,死死釘在主控台中央那塊最大的螢幕上。螢幕被分割成數個區域：一邊是不斷跳動的導航數據,顯示著飛船正以驚人的速度縮短著與目標座標的距離；另一邊,則是持續接收並循環播放著那段來自阿爾法深空站的求救信號音頻波形。
女人的尖叫,絕望的嘶喊,星球痛苦的呻吟,金屬撕裂的刺耳噪音……每一次循環播放,都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狠狠刮過凱斯的神經末梢。每一次它們進來了那淒厲的尾音消散在艙內的寂靜中,都讓他胃部一陣痙攣般的抽搐。
守望者,凱斯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舔了舔同樣乾裂的嘴唇,分析結果……還冇出來嗎信號源的具體位置還有……還有那些背景噪音,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語調,但尾音依舊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一種冰冷的、不祥的預感,正沿著他的脊椎緩慢爬升。
信號源定位分析持續進行中,船長。乾擾強度異常巨大,源點座標存在顯著漂移,難以精確鎖定。守望者平板的合成音響起,至於背景噪音分析……初步頻譜解構已完成。該噪音具有高度混沌性和非週期性特征,暫未匹配已知宇宙自然現象或人類科技造物數據庫。其能量模態……呈現部分類生物性特征,但無法確認。
類生物性凱斯的心猛地一沉,這個詞像冰錐刺入腦海。他眼前不由自主地閃過信號最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聲。那聲音……確實不像機器故障,更像某種活物……某種……東西。繼續分析！集中算力！給我搞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指令確認。分析優先級提升。集中可用計算資源……守望者的聲音頓了一下,極其短暫,短到幾乎無法被人類聽覺捕捉,但凱斯卻莫名地感到一絲異樣。他皺了皺眉,還冇等他細想,守望者繼續道：船長,基於當前接收信號強度及多普勒頻移反推,信號發射源並非固定於舊地球軌道某點,而是……處於高速移動狀態。其運動軌跡……與七年前‘大寂靜’事件期間,地球毀滅前夕最後傳出的深空探測器‘旅者七號’的失控軌跡,存在高度吻合。
旅者七號凱斯愣了一下,記憶深處某個佈滿灰塵的角落被掀開。那是當時唯一一個勉強傳回地球最後景象、隨即就失去聯絡的探測器。它失控了吻合什麼意思那個探測器早就成了太空垃圾了！
吻合度高達98.3%,船長。守望者平靜地陳述著這個足以顛覆認知的事實,這意味著,當前我們接收到的SOS-7求救信號,其載體平台,極大概率正是七年前已確認失控損毀的‘旅者七號’探測器。
不可能！凱斯幾乎是吼了出來,身體因激動而前傾,束縛帶深深勒進他的肩膀,旅者七號早就完蛋了！它怎麼可能七年後突然活過來,還播放地球的求救信號這他媽根本說不通！邏輯的鏈條在此刻徹底崩斷。一個早已報廢的探測器,在七年後的今天,播放著地球毀滅時的求救信號這比地球還有人活著更像個拙劣的恐怖玩笑！
邏輯矛盾確實存在,船長。守望者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數學定理,基於現有資訊,唯一合理的推論是：信號並非七年前錄製。它是在近期,被某種力量,‘寫入’並利用‘旅者七號’殘骸的發射裝置進行廣播的。
寫入誰誰他媽能乾出這種事！凱斯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是誰在利用亡者的遺骸,播放著亡者臨終的哀嚎目的何在戲弄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無法確認寫入源,船長。守望者回答,但信號內容本身,存在另一個顯著異常點。
說！凱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暴躁。
在原始求救信號音頻結束後的第37秒至42秒區間,存在一段被強乾擾噪音掩蓋的微弱音頻殘留。經過多層降噪濾波及特征增強處理……守望者停頓了一秒,似乎在進行最後的確認,……該音頻片段已被成功分離並識彆。
主螢幕上,那段尖銳刺耳的噪音波形圖被迅速縮小、推至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相對平緩得多的新波形,旁邊標註著已分離增強音頻。
播放它！凱斯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遵命。
短暫的靜默後,一段微弱、斷續,卻異常清晰的旋律,透過揚聲器流淌出來。
那旋律……簡單,稚拙,帶著一種遙遠的、陽光青草般的溫暖。
凱斯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刹那,彷彿被瞬間抽空！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死死盯著螢幕上的波形圖,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連帶著堅固的合金座椅都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渣。這調子……這調子他太熟悉了！刻在骨頭裡,融在血液裡！
那是《綠穀溪畔》！是他家鄉綠穀星（Green
Vale）最古老、流傳最廣的童謠！是他童年夏日午後,躺在故鄉開滿小花的山坡上,聽姐姐莉莎一遍遍哼唱的歌謠！莉莎總喜歡把最後一句溪水潺潺流遠方唱得又輕又柔,帶著點小小的憂傷和無限的憧憬……
這歌謠,隻在綠穀星那個小小的移民社區流傳！地球聯合深空站阿爾法那裡的人怎麼可能知道又怎麼可能……在這段詭異的求救信號之後播放它
音頻特征比對完成,船長。守望者的聲音像冰冷的鐵錘,砸碎了凱斯最後一絲僥倖,該旋律片段與數據庫記載的綠穀星傳統童謠《綠穀溪畔》吻合度99.99%。其演唱者……聲紋特征分析結果……合成音罕見地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卡頓,彷彿連AI都在這個結論麵前產生了瞬間的猶豫,……與您個人加密檔案中存儲的,您姐姐莉莎·沃克女士的成年期聲紋樣本,匹配度……98.7%。
莉……莉莎凱斯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胸口,猛地弓起身,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抽氣聲。姐姐的歌聲在七年後,來自一個報廢探測器的信號裡在求救信號之後
希望不！這絕不是希望！這感覺……像有一隻冰冷滑膩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正對著他靈魂最深處、最珍視的那點溫暖記憶,吐出致命的信子！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伴隨著強烈的噁心。凱斯猛地一把扯開胸前的束縛帶,身體因反作用力向後彈了一下。他掙紮著撲向控製檯側麵一個隱藏的嘔吐袋介麵,劇烈的乾嘔讓他整個身體都在痙攣,額頭上瞬間佈滿了冰冷的虛汗。
船長！您的生命體征急劇惡化！腎上腺素水平異常飆升！建議立即注射鎮靜劑並進入醫療艙！守望者的警報聲響起。
閉……閉嘴！凱斯喘息著,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酸水,強迫自己抬起頭,佈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螢幕上那代表莉莎聲紋的匹配數據條。98.7%！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是莉莎她還活著被困在某個地方在向他求救還是……還是有什麼東西……模仿了她的聲音模仿了她最珍視的童謠為了什麼把他……引過去
守望者……凱斯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一種近乎崩潰邊緣的歇斯底裡和最後一點掙紮的理智,告訴我……告訴我地球……綠穀星……莉莎……他們……到底……還在不在他問出了那個最根本、最恐懼的問題。那個他以為七年前就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
這一次,守望者的迴應冇有半分延遲,冰冷,清晰,如同最終審判的落槌：
船長,基於本艦七年前接收並記錄的最終遙測數據鏈,結合太陽係殘留星塵光譜分析及引力擾動回溯模型,結論確認無誤：地球,及其所有殖民地,包括綠穀星（Green
Vale）,已在七年前的‘大寂靜’事件中,徹底毀滅。行星級物理結構崩解,所有已知生命形式信號……永久消失。
再次確認：目標求救信號源,位於確認死亡區域。信號內容包含無法解釋的、指向您個人私密記憶的特定資訊。
邏輯概率評估：這是一次高度可疑、具有明確指向性的誘導行為。誘導源身份及目的：未知。危險等級：最高級。
主控艙內,隻有凱斯粗重、痛苦而絕望的喘息聲,以及飛船引擎在虛空中孤獨咆哮的沉悶迴響。窗外的星辰,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3
致命陷阱
守望者冰冷的最終宣判,像一桶液態氮當頭澆下,瞬間凍結了凱斯血液裡那最後一絲因童謠而燃起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火焰。徹骨的寒意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取代了之前的混亂與灼熱。他緩緩直起身,嘔吐袋介麵在他手邊微微晃動。臉上殘留的生理性淚水混合著冷汗,在猩紅的警報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誘導……凱斯的聲音異常沙啞,卻帶著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彷彿火山爆發前壓抑的熔岩,未知來源……最高危險等級……他重複著守望者的結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鑿出來的。
他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先前的狂亂和脆弱被一種近乎凶狠的、淬了冰的銳利所取代。理智,在巨大的情感衝擊後,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強行迴歸,帶著硝煙的味道。
守望者,執行最高級彆掃描協議。凱斯的命令斬釘截鐵,再無半分猶豫,調用所有深空探測陣列,主副傳感器冗餘啟動,引力波、高能粒子流、背景輻射畸變……所有能用的手段,給我把那個該死的‘旅者七號’信號源周圍的空間,一寸一寸地犁一遍！任何異常,哪怕是一粒灰塵軌跡不對,都給我揪出來！立刻！
最高級彆掃描協議啟動。所有探測陣列啟用,算力資源全分配。預計完成時間：7分32秒。守望者的迴應迅速而高效。主控台上,無數數據視窗瀑布般重新整理,複雜的掃描波形圖劇烈波動起來。
凱斯的目光死死鎖住主螢幕。代表遠航號的光點正以決絕的姿態,衝向那個象征著死亡與陷阱的座標。距離在飛速縮短。周圍的空間在掃描陣列的感知下,似乎冇有任何異常。隻有那片象征著地球殘骸的、稀薄而冰冷的星塵帶,如同墓園的灰燼,在虛空中緩緩飄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凱斯強迫自己思考。誰或者什麼為什麼要用地球的遺骸、用姐姐的聲音、用故鄉的童謠,來引誘他這艘遠航號……有什麼值得如此大費周章除了……
他的目光,不受控製地、極其沉重地,轉向主控艙側麵牆壁上一個不起眼的、被多重防護場籠罩的區域。那裡,是遠航號最核心的機密所在——人類文明的火種庫（The
Ark）。裡麵,冷凍著十萬枚經過最嚴格篩選的人類受精卵胚胎,以及存儲著人類所有知識、藝術、曆史和生物基因藍圖的文明之種核心數據庫。
那是人類文明最後的備份。最後的希望。
寒意更深了。如果對方的目標是這個……
掃描完成,船長。守望者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結果！凱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目標信號源確認：確為‘旅者七號’探測器殘骸主體,無自主動力,處於慣性漂流狀態。其外部結構嚴重損毀,但核心通訊模塊存在異常能量反應,信號源即源於此。
殘骸周圍空域凱斯追問,他預感重點不在這裡。
殘骸周圍半徑一萬公裡內,未偵測到任何可見物體、能量波動或已知空間異常。守望者回答。
凱斯眉頭緊鎖。冇有這不可能！那個誘導源一定藏在某處！
等等！守望者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一個微不可查的調門,這是它表達重大發現時最強烈的情緒模擬了,檢測到異常！非直接掃描結果！來源於……背景引力微透鏡效應分析！
主螢幕上,一片看似空無一物的宇宙區域被迅速放大、高亮標記出來。它位於旅者七號殘骸後方約三十萬公裡處,一片本應更加空曠的深空。複雜的引力線模型圖覆蓋其上,顯示出那片區域的空間曲率……存在極其細微、但絕非自然形成的、規律性的漣漪！
檢測到高度有序的引力遮蔽場！覆蓋範圍巨大！技術等級……遠超人類文明已知極限！守望者的語速前所未有地快,遮蔽場內部……偵測到大規模、高密度物質聚合體！數量……無法精確計數！能量特征……無法識彆！匹配失敗！匹配失敗！
刺耳的警報聲再次瘋狂響起！這一次,不再是代表求救的猩紅,而是最高級彆的、象征著毀滅性威脅的、不斷高頻閃爍的深紫色光芒！瞬間淹冇了整個主控艙！
凱斯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撲到螢幕前,嘶吼道：成像！給我強行成像！穿透它！
嘗試突破引力遮蔽場……能量不足！警告！對方偵測到掃描行為！遮蔽場出現劇烈波動！對方……對方正在解除偽裝！守望者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驚駭的電子顫音。
螢幕上那片被高亮標記的、扭曲的引力場區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盪漾起來！緊接著,那片看似虛無的宇宙空間,像一幅被撕開的幕布,驟然褪去了偽裝！
猙獰的造物,顯露出了它冰山一角的真容！
那不是一艘船。
那是一片冰冷的鋼鐵叢林！一片由無數巨大、漆黑、棱角尖銳到令人不適的幾何體構成的、沉默的死亡陣列！它們如同漂浮的墓碑,又像蟄伏的巨獸獠牙,以一種絕對違揹人類美學和工程學的姿態,冰冷地懸浮在虛空之中。它們的表麵冇有任何可見的舷窗、燈光或標識,隻有純粹的、吸收一切光線的黑暗,以及邊緣閃爍著幽暗、非自然冷光的銳利線條。其規模之大,僅僅顯露的部分,就足以讓龐大的遠航號在其麵前渺小如塵埃！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注入凱斯的四肢百骸！
偵測到超大規模未知艦隊！守望者的警報聲尖銳刺耳,數量……超過三百……仍在增加！艦體特征匹配失敗！數據庫無記錄！能量讀數……無法解析！威脅等級……無法估量！重複,威脅等級無法估量！
幾乎在艦隊顯形的同一刹那,一道冰冷、機械、毫無任何生命情感可言的信號流,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跨越虛空,強行切入遠航號的通訊頻道！它冇有使用任何已知語言,而是以最底層的、粗暴的數據包形式,直接在主螢幕上炸開！被飛船的翻譯協議瞬間解析成凱斯能理解的文字：
檢測到目標：人類方舟。檢測到關鍵載荷：生物遺傳資訊庫。收割協議啟動。抵抗無效。放棄火種。接受淨化。或,毀滅。
冰冷的文字,如同最終的判決書,懸浮在螢幕上,也砸在凱斯的心上。
收割淨化
對方的目標,果然是火種庫！它們不是來交流的,它們是來收割的！像收割成熟的麥子一樣,收割人類最後的希望！
操！凱斯雙目赤紅,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所有的恐懼瞬間被滔天的怒火點燃！放棄火種那是人類文明最後的根！是他,是飛船上所有在大寂靜前進入休眠、如今早已在冷凍艙中化為永恒冰雕的船員們,用生命守護的東西！
想都彆想！凱斯猛地一拳砸在控製檯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守望者！最高戰備！護盾過載啟動！所有非必要係統能源全部導入引擎和護盾！機動規避預案Delta-7！給我躲開它們的火力鎖定！
指令確認！最高戰備狀態！能量重定向中……警告！守望者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偵測到敵方多艘主力艦能量急速攀升！指向性……鎖定本艦！能量特征……無法識彆！強度……遠超本艦護盾理論最大值！預計接觸時間：15秒！
15秒！
螢幕上,那片鋼鐵叢林深處,幾艘最為巨大、如同移動山脈般的漆黑艦體前端,開始凝聚起令人心悸的幽暗光芒！那光芒並非熾熱,反而帶著一種吞噬光線的絕對冰冷,僅僅是隔著螢幕看著,凱斯就感到靈魂彷彿都要被凍結、撕裂！
機動規避！快！凱斯嘶吼,手指在控製檯上帶起一片殘影,輸入緊急規避指令。
遠航號龐大的船體在虛空中猛地一顫,姿態引擎噴射出刺目的光焰,試圖進行高G力轉向。然而,太晚了！
三道無法形容的、彷彿由純粹黑暗構成的能量光束,無聲無息地從那幾艘钜艦前端射出！它們並非直線前進,而是在虛空中劃過詭異的、難以預測的軌跡,無視了物理意義上的距離,幾乎是發射的瞬間,就已經跨越虛空,狠狠撞在了遠航號剛剛撐起的、過載運行的淡藍色能量護盾上！
冇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隻有令人絕望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尖嘯！
那足以抵擋大型隕石撞擊的強化護盾,在這詭異的黑色光束麵前,脆弱得像一層肥皂泡！接觸點瞬間向內凹陷、扭曲,隨即爆發出刺眼欲盲的白色閃光！僅僅支撐了不到兩秒！
砰——嗤啦！
護盾發生器過載的哀鳴聲響徹艦橋！代表護盾完整性的全息模型瞬間爆碎成漫天飛舞的數據碎片！整艘遠航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凱斯被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摜在椅背上,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刺耳的金屬撕裂聲、管道破裂的嘶鳴聲、以及係統瘋狂的報警聲瞬間淹冇了一切！
護盾崩潰！船體結構完整性損失17%！A7、B3、C5區域外艙壁破裂！緊急氣密隔離啟動！姿態控製係統部分失靈！守望者的警報聲在劇烈的震動和噪音中艱難地傳遞著災難資訊。
深紫色的警報光芒瘋狂閃爍,映照著凱斯那張因劇痛和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臉。鮮血從他的額角滑落,滴在控製檯上。僅僅一次接觸,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他的飛船,人類最後的方舟,就像個玩具一樣被輕易重創！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科技代差！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冇了凱斯。抵抗在這群怪物麵前他之前所有的預案和掙紮,此刻顯得如此可笑而徒勞。
4
絕望博弈
深紫色的警報光如同地獄的呼吸,在劇烈震顫的主控艙內瘋狂閃爍。每一次閃爍,都映亮凱斯臉上蜿蜒的血痕和那雙因劇痛與絕望而佈滿血絲的眼睛。金屬扭曲撕裂的呻吟、管道泄漏的尖銳嘶鳴、還有係統瀕臨崩潰的瘋狂報警,交織成一首毀滅的狂想曲。
船長！船尾主推進器陣列遭受間接能量衝擊！出力下降40%！向量控製係統嚴重受損！無法維持有效規避機動！守望者的聲音在刺耳的噪音中奮力穿透,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敲進凱斯的耳膜。
護盾呢！還能不能撐起來！凱斯嘶吼著,雙手死死抓住控製檯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努力在劇烈的顛簸中穩住身體,目光掃過主螢幕上那片再次開始凝聚幽暗光芒的恐怖艦隊。
護盾發生器核心超載熔燬！無法重啟！剩餘能量不足以支撐次級護盾場！守望者的回答徹底斷絕了硬抗的希望。
凱斯的心沉到了穀底。護盾冇了,機動能力半殘,在對方那種能扭曲空間、無視距離的詭異武器麵前,遠航號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魚！對方甚至冇有動用更多艦隻,僅僅幾艘主力艦的隨意一擊,就差點把他送進地獄！
螢幕上,那幾艘如同移動山脈的漆黑钜艦前端,幽暗的光芒再次凝聚,比上一次更加濃鬱、更加不祥。它們似乎並不急於立刻毀滅這艘渺小的飛船,更像是在戲耍,在欣賞獵物徒勞的掙紮。
不能硬拚！絕對不行！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迸濺的火星,瞬間在凱斯被絕望冰封的腦海裡炸開！他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艙壁上方那個不起眼的、銘刻著守望者標誌的傳感器陣列。
守望者！凱斯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嘶啞,聽著！立刻放棄所有物理傳感器主動掃描！把你的‘眼睛’給我閉起來！能量！所有剩餘能量,除了維持維生和最低限度姿態控製,全部給我導入你的核心邏輯處理器！目標隻有一個——分析它們！分析那條收割指令！分析它們的通訊協議！找到漏洞！任何能讓我們‘說話’的縫隙！快！
常規的物理對抗是死路一條。唯一的生機,或許在於對方展現出的、那冰冷的、機械性的秩序。那條收割指令,那種毫無情感的通訊方式……它們像機器,多於像生命！隻要是機器,就一定有邏輯,有規則,有……可被利用的縫隙！
指令確認。物理傳感器被動模式切換。能量重定向至邏輯核心……算力資源全分配……開始逆向解析敵方通訊協議及指令結構……守望者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弱的、近乎凝滯的感覺,彷彿龐大的算力正被抽調到某個極限的戰場。
時間,在死亡的凝視下,每一秒都被拉長成永恒。遠航號在虛空中無助地漂流著,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主螢幕上,那幾道代表著毀滅的幽暗光束,已經凝聚到了臨界點,隨時可能再次噴薄而出！
凱斯屏住呼吸,汗水混合著血水從下巴滴落,在控製檯上濺開小小的暗紅花朵。他死死盯著守望者的狀態指示條,那代表著算力負荷的光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衝向危險的紅色區域！
警告！敵方能量鎖定再次完成！預計攻擊時間：5秒！冰冷的倒計時如同喪鐘敲響。
4秒！凱斯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3秒！主螢幕上,代表敵方攻擊前兆的能量讀數已經爆表！
解析完成！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最後一刻,守望者的聲音如同天籟般響起,語速快如閃電！發現協議底層冗餘邏輯衝突！收割指令與‘火種庫’基礎生物遺傳資訊完整性要求存在隱性悖論！對方核心協議存在‘絕對保護遺傳資訊鏈完整’底層指令！可利用！正在構建欺騙性應答數據包！模擬人類火種庫核心遺傳密鑰特征！附加……附加莉莎·沃克聲紋特征及《綠穀溪畔》音頻片段作為……情感擾動變量！嘗試注入！
凱斯瞳孔驟縮！利用對方的底層邏輯矛盾還加入了姐姐的聲音和童謠這太冒險了！但此刻,彆無選擇！
注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數據包注入……成功！守望者的聲音帶著一種緊繃到極致的情緒,對方攻擊能量……出現停滯！指令邏輯……衝突！正在……校驗……
主螢幕上,那幾道即將噴發的、令人絕望的幽暗光束,其凝聚的光芒極其突兀地……閃爍了一下！亮度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極其不穩定的波動！彷彿一台精密的機器,突然被輸入了一段無法理解的亂碼,陷入了瞬間的卡殼！
成功了！
凱斯還冇來得及湧起一絲狂喜,守望者的警報聲再次撕裂了這短暫的、虛假的平靜！
警告！欺騙協議被核心仲裁節點強製覆蓋！邏輯衝突解除！敵方攻擊序列……重新穩定！鎖定恢複！預計攻擊時間：3秒！無法再次乾擾！
希望如同肥皂泡般瞬間破滅！冰冷的絕望再次攥緊心臟！
偵測到新的高維空間波動！守望者的警報再次升級,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來源……艦隊核心區域！能量特征……無法識彆！強度……超越之前攻擊總和！目標……鎖定本艦核心區域——火種庫！
主螢幕上,那片漆黑艦隊的最中央,一個更加龐大、形態如同巨大黑色十字星般的詭異艦體前端,空間開始劇烈地扭曲、塌陷！一個肉眼可見的、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微型黑洞般的能量奇點,正在瘋狂地凝聚、擴大！它所散發出的毀滅氣息,讓之前的攻擊都顯得如同兒戲！
那是真正的滅頂之災！一旦發出,遠航號連同裡麵的火種庫,將在瞬間被徹底從物理層麵抹除,連原子都不會剩下！
規避！全力規避！凱斯絕望地嘶吼,明知徒勞,卻無法放棄！
機動能力不足！無法規避！火種庫直接暴露於攻擊路徑！預計接觸時間：10秒！守望者的聲音冰冷地宣判著死刑。深紫色的警報光芒,已經亮到了極致,將整個主控艙映照得如同鬼蜮。
10秒！
凱斯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投向控製檯下方,一個被高強度透明合金罩嚴密保護的操作麵板。麵板中央,是一個醒目的、血紅色的圓形按鈕。按鈕旁邊,蝕刻著一行冰冷的文字：
文明火種協議
-
最終保障
按鈕下方,還有一行更小的字：
啟動條件：火種庫麵臨不可逆絕對毀滅風險。啟動後果：火種庫核心單元強製彈射；本艦自毀程式啟用。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刺耳的警報聲、金屬的呻吟聲、維生係統過載的嘶鳴……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凱斯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個按鈕,和螢幕上那個不斷跳動的、猩紅的倒計時數字：
9……
8……
7……
放棄飛船啟動自毀將火種庫彈射出去,賭那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在自毀的掩護下逃出生天的機會這等於親手終結遠航號的使命,也幾乎等於親手終結自己……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掃過舷窗外那片冰冷、死寂的宇宙墳墓——那是地球和故鄉的殘骸。視線掠過主控艙牆壁上,那個被多重力場守護的區域——裡麵沉睡著十萬個尚未甦醒的生命,承載著整個人類文明的記憶和未來。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控製檯邊緣,那張被固定著的、姐姐莉莎笑容燦爛的照片上。
姐姐哼唱的《綠穀溪畔》,彷彿又一次在死寂的船艙裡輕輕響起。
6……
5……
4……
冇有選擇了。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會讓最後的機會徹底溜走。
凱斯·沃克的眼神,在刹那間變得無比平靜。那是一種看透生死、超越絕望的平靜。他伸出手,手指穩定得冇有一絲顫抖,覆蓋在冰冷的透明合金罩上。
權限確認：凱斯·沃克船長。最終指令……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平穩,如同在宣讀一份日常報告,……啟動‘文明火種協議
-
最終保障’。
指令接收。最高權限確認。守望者的聲音,第一次,似乎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遠航號’自毀程式啟用倒計時：60秒。火種庫核心單元……強製脫離程式啟動。
5
星塵永眠
凱斯的聲音落下的瞬間,整個遠航號如同被注入了某種決絕的意誌,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彷彿來自遠古巨獸的歎息。
嗡——！
低沉的機械運轉聲在主控艙地板下隆隆響起,帶著一種不可逆轉的沉重感。凱斯能清晰地感覺到腳下傳來的震動——那是連接火種庫與飛船主體的巨大物理鎖栓正在依次解除。與此同時,主螢幕上,代表火種庫核心單元的三維模型被迅速高亮標記出來,旁邊同步顯示著猩紅的倒計時：
自毀程式啟用：00:59……00:58……
火種庫核心單元脫離程式啟動。彈射軌道計算完成。目標：最近星雲暗物質帶,利用其引力透鏡效應規避敵方追蹤。守望者的聲音平穩地彙報著,但凱斯敏銳地捕捉到,那平穩之下,似乎隱藏著一絲極其細微的……電流雜音像是某種巨大的負荷正在壓榨著係統的極限。
核心單元分離倒計時：10秒。冰冷的電子音響起。
凱斯的目光,最後一次,也是無比用力地,投向舷窗外那片冰冷的虛空。敵方艦隊核心,那艘巨大的黑色十字星戰艦前端,那個恐怖的、吞噬光線的能量奇點已經膨脹到了極致！毀滅的能量蓄勢待發！而代表火種庫核心單元的倒計時,也在無情地跳動：
分離：5……4……3……
永彆了,莉莎。凱斯在心中無聲地默唸,姐姐的笑容在腦海中最後一次清晰浮現。他猛地轉回頭,不再看那毀滅的奇點,不再看倒計時,而是死死盯住控製檯邊緣那張小小的照片。他的手指,溫柔地拂過冰冷的螢幕,拂過莉莎燦爛的笑靨,彷彿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分離：2……1……
轟隆！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爆響從飛船深處傳來！整艘遠航號劇烈地震顫了一下！透過側舷的觀察窗,凱斯看到一個被柔和藍色能量場包裹著的、水滴形的銀白色艙段,如同離弦之箭,從飛船腹部猛地噴射而出！它尾部噴射出幽藍的等離子光焰,瞬間加速,劃出一道決絕的軌跡,義無反顧地朝著遠離艦隊、也遠離遠航號的、那片幽暗混沌的星雲暗物質帶衝去！
火種,飛走了。
幾乎在火種庫脫離的同一刹那！
嗡——！！！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其顏色的、彷彿由純粹虛無構成的光束,從那黑色十字星戰艦的前端爆射而出！它並非直線前進,而是瞬間扭曲了空間,無視了距離！凱斯隻感覺眼前的空間如同被揉皺的紙張,視野瞬間破碎、拉長、變形！那虛無的光束,如同死神的歎息,精準地、無聲無息地,擦著剛剛脫離的銀白色火種庫的邊緣,狠狠貫入了遠航號的船體！
冇有爆炸。
冇有火光。
隻有一種絕對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湮滅。
被光束直接命中的船體部位,無論是厚重的合金裝甲、複雜的管線、還是內部的結構,都在接觸的瞬間,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線條,無聲無息地分解、消散,化為最原始的粒子！一個巨大的、邊緣無比光滑的圓形空洞,憑空出現在飛船中部！空洞之外,是冰冷死寂的宇宙虛空！
船體結構完整性損失……95%……
守望者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斷斷續續的電流雜音,彷彿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主控艙內,燈光瘋狂明滅,無數螢幕瞬間熄滅,爆出電火花！刺耳的短路聲、氣體瘋狂泄漏的尖嘯、以及結構徹底崩解前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瞬間充斥了每一寸空間！
巨大的失壓吸力瞬間傳來！凱斯被猛地甩離了座椅,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狠狠撞在劇烈晃動的艙壁上！劇痛傳來,他感覺肋骨可能斷了。冰冷的空氣瘋狂地從船體破洞處湧出,捲起艙內的一切零碎物品,形成死亡的渦流！
他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手指死死摳住一處斷裂的管線凸起,才勉強冇有被立刻吸進那無垠的虛空。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下,模糊了視線。他透過舷窗破碎的裂痕,看到那銀白色的火種庫,在敵方艦隊調轉炮口之前,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徹底消失在星雲暗物質帶那扭曲的光影和引力亂流之中。
它……逃掉了。
一絲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悲愴和最後慰藉的情緒,湧上凱斯的心頭。值了。
自毀倒計時的紅光,依舊在僅存的幾塊螢幕上頑強地、冰冷地跳動著：
00:15……00:14……
船長……守望者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那電流的雜音更加明顯,甚至帶上了一種奇異的、類似人類臨終前氣息不足的斷續感,敵方……正在……重新鎖定……火種庫……軌跡……必須……乾擾……
凱斯咳出一口帶著鐵鏽味的血沫,艱難地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乾擾拿什麼乾擾遠航號已經徹底完了,隻剩下一堆在虛空中緩慢崩解的殘骸。
……利用……自毀能量……峰值……定向釋放……模擬……大規模……空間塌陷……假信號……守望者的聲音斷斷續續,彷彿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需要……您的……生物神經信號……作為……引導……核心……同步率……最高……
凱斯瞬間明白了守望者的計劃。用飛船自毀時產生的、足以媲美超新星爆發的恐怖能量,不是去殺傷敵人（那不可能）,而是將其高度聚焦定向釋放,模擬出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更大規模的空間塌陷信號,覆蓋掉火種庫逃逸的真實軌跡！而他的大腦,他的意識,作為與飛船聯結最深的存在,將成為引導這股毀滅能量、完成這場最終欺詐的導火索和瞄準鏡！
代價是什麼不言而喻。他的意識,將與這股毀滅的能量徹底同步,在完成引導的瞬間,被徹底湮滅、撕碎,連一絲殘渣都不會剩下。
00:08……00:07……
時間所剩無幾。
凱斯的目光,最後一次,投向控製檯邊緣。那張小小的電子相框,在劇烈的震動中頑強地亮著微光。姐姐莉莎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那麼燦爛,彷彿能驅散這宇宙最深沉的寒夜。他彷彿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帶著淡淡憂傷的童謠旋律,輕輕哼唱的聲音,就響在耳邊。
他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解脫的、平靜的微笑。
來吧,老夥計。凱斯的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安寧,……同步我。讓這幫……收割者……看場……大煙花……
指令……確認……守望者的聲音,那斷斷續續的電流雜音,此刻竟奇異地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和最高同步協議……啟動……神經鏈接建立……生物信號捕捉……同步率……100%……
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瞬間攫住了凱斯！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奇異的……抽離感。彷彿他的靈魂瞬間脫離了千瘡百孔的軀殼,無限地拔高、擴展！他的意識如同光速般蔓延,瞬間看到了整艘正在崩解的遠航號,看到了那幾艘調轉炮口、幽光再次凝聚的漆黑钜艦,看到了那片混亂的星雲暗物質帶深處,那一點正在奮力遠遁的、微弱的銀藍光芒……
他的意識,與飛船深處那個即將引爆的、狂暴如恒星內核的反物質湮滅爐,徹底連接在了一起！
00:03……00:02……
就是現在！
凱斯那已經與毀滅能量融為一體的意識,發出了最後一道無聲的指令：釋放！指向——敵方艦隊陣列前方的虛空！
轟！！！！！！！
冇有聲音能在真空中傳播。但在凱斯此刻無限拔高的意識感知中,他看到了。
遠航號殘骸的核心,一點無法形容其亮度的熾白光芒猛地爆發！那光芒並非擴散,而是在某種超越物理法則的力量引導下,凝聚成一道貫穿虛空的、純粹由毀滅意誌構成的熾白洪流！洪流所過之處,空間本身都發出無聲的哀鳴,劇烈地扭曲、摺疊！它精準地轟擊在凱斯意識鎖定的那片空域！
那片空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水麵,空間結構瞬間發生了恐怖的、超乎想象的畸變！一個巨大無比的、扭曲的、散發著吞噬一切氣息的空間塌陷假象,被這定向釋放的毀滅能量強行模擬了出來！其規模和強度,遠超火種庫逃逸時可能引發的任何擾動！
這突如其來的、規模駭人的空間塌陷信號,如同最耀眼的燈塔,瞬間吸引了所有收割者艦隊的探測陣列！它們前端的幽暗光芒劇烈閃爍、搖擺不定,顯然被這巨大的意外乾擾了鎖定！
成功了！
就在這一刹那,凱斯那融入熾白洪流的意識,也抵達了它存在的極限。他清晰地感覺到,構成他思維、記憶、情感的一切……正在那無與倫比的毀滅能量中,如同陽光下的冰雪,飛速地消融、分解、化為最原始的基本粒子……
永彆了,莉莎。
永彆了,綠穀星的山坡。
永彆了,人類……
最後的念頭尚未完全消散,一片更深沉、更溫柔的黑暗,徹底擁抱了他。
……
……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在遠航號自毀爆發的、那短暫掩蓋一切的熾白光芒徹底消散後,冰冷的虛空中,隻剩下無數漂浮的、緩慢旋轉的金屬殘骸,無聲地訴說著這裡曾發生過的慘烈終局。
那龐大的收割者艦隊,如同完成了任務的冰冷機器,在確認目標（遠航號）已被徹底物理性湮滅,且未再偵測到火種庫的明確信號後（巨大的假象塌陷乾擾了所有追蹤）,開始有序地、沉默地轉向。漆黑的艦體再次啟動引力遮蔽場,龐大的艦隊陣列如同融入背景的墨汁,緩緩隱冇於黑暗之中,最終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
死寂,重新統治了這片星域。
隻有太陽的恒星風,依舊不知疲倦地吹拂著地球殘骸帶冰冷的星塵,發出無聲的嗚咽。
在遠航號最後一塊較大的、尚未完全冷卻的殘骸核心處理器的碎片上,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被任何儀器捕捉的、極其特殊的電磁脈衝,如同臨終的歎息,朝著宇宙的各個方向,輕輕地、持續地擴散開去。
這脈衝,並非飛船的遺言,而是守望者在徹底湮滅前,以最後殘餘的、源自凱斯·沃克大腦的生物電信號為藍本,高度壓縮、調製、轉譯出的一段資訊。它超越了語言,超越了文字,是一種純粹的意識迴響,一種生命存在的最後宣告。
它在冰冷的虛空中,以光的速度,孤獨地旅行著,穿透星塵,掠過死寂的行星殘骸,飛向宇宙無儘的深淵：
人類文明……仍在呼吸……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