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考公記 第一章

小說:李白考公記 作者:筆漸 更新時間:2025-07-03 16:40:46 源網站:dq_cn源

-

李白穿越現代,立誌考公。

他吟詩作答申論,把省考卷寫成《蜀道難》續集,驚呆監考老師。

麵試現場高歌《將進酒》,考官集體傻眼。

政審查到祖宗十八代,發現他直係親屬竟在唐朝被流放過。

培訓期寫公文憋出雲想衣裳花想容,氣得領導拍桌。

上岸後天天寫會議紀要,李白望著月亮哭了:這比寫詩難百倍!

1

詩仙落難,卷王重生

嗝兒——

李白癱在出租屋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宿醉的頭痛像是有個錘子在腦仁兒裡一下下鑿。劣質二鍋頭的辛辣味兒還頑強地滯留在喉嚨口,混著隔夜泡麪的酸腐氣,熏得他直想吐。

他費力地睜開一條眼縫,渾濁的視線掃過狹窄逼仄的房間:牆壁斑駁發黃,一張小破桌,上麵堆滿了花花綠綠的書和印滿字的紙,一台方頭方腦的機器(後來他才知道叫電腦)螢幕幽幽地亮著,旁邊一個啃了一半的乾硬饅頭。窗外,是連綿不絕、高聳入雲的奇觀,鐵灰色的巨獸骨架縱橫交錯,完全不是他記憶裡長安城飛簷鬥拱、朱樓翠閣的模樣。更遠處,一個個亮著慘白燈光的洞窟密密麻麻鑲嵌在巨獸身體裡,看得人眼暈。耳中灌滿的是永不停歇的嗡鳴,像是千萬隻鐵甲蟲在同時振翅,又夾雜著尖銳刺耳的怪響。

此乃何地莫非是…幽冥鬼域李白喃喃自語,聲音嘶啞乾澀。他掙紮著坐起,頭一陣眩暈,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烈地衝撞著他的意識——金鑾殿上意氣風發的狂笑,蜀道絕壁間的長嘯,黃河之畔的痛飲高歌,夜郎道上那輪慘白的孤月……最後定格在長安城頭,他醉眼朦朧地指著星空,大笑三聲,然後一腳踏空……

記憶的碎片和眼前這荒誕冰冷的世界劇烈摩擦,頭痛欲裂。啊——!他抱著頭低吼一聲,感覺自己的魂魄被硬生生撕扯成了兩半。

醒了一個油膩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房東老王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跨欄背心,趿拉著人字拖,斜倚在門框上,手指間夾著的廉價香菸飄起嫋嫋青煙。他上下打量著李白,眼神像在估量一件賣不出去的舊傢俱,李大白,下月房租,還有水電,一共一千五。月底前交不上,麻溜兒給老子捲鋪蓋滾蛋!這破地方,想租的人多了去了!

老王吐出一個菸圈,語氣裡透著毫不掩飾的鄙夷,一個酒蒙子,天天喝得五迷三道,能有什麼出息趁早回你老家種地去!

李白被這粗俗的嗬斥激得胸中一股鬱氣直衝頂門,下意識地就要拍案而起,引經據典將這廝罵個狗血淋頭。然而,手指剛碰到冰冷油膩的桌麵,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胃裡翻江倒海,他猛地彎下腰,對著床邊的垃圾桶一陣乾嘔,卻隻吐出幾口酸水,虛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老王嗤笑一聲,把菸頭狠狠摁在門框上留下個黑印,罵罵咧咧地走了:呸!廢物點心!

恥辱,前所未有的恥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心臟。他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何曾受過這等市井潑皮的折辱可這具身體沉重而陌生,腹中空空如也,連站直都費力,更遑論拔劍而起。他頹然倒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那盞蒙滿灰塵、光線昏黃的電燈泡,聽著窗外永不止息的喧囂噪音,第一次感到了徹骨的寒意和無助。

不!我李太白,豈能困死於此等醃臢之地!一個聲音在心底嘶吼。

目光無意間掃過桌上那堆書。一本翻得捲了邊的書封麵上,印著幾個醒目的大字:國家公務員錄用考試——申論高分秘籍。旁邊幾張皺巴巴的列印紙上,是密密麻麻的題目和筆記。

公務員李白皺眉,費力地理解著這個陌生的詞彙。他掙紮著爬過去,拿起一本行政能力測驗翻看。滿紙的邏輯推理、數量關係、資料分析看得他眼花繚亂,如同天書。直到他翻開那本申論,看到裡麵探討的鄉村振興、文化自信、基層治理……那些宏大而現實的問題,那些關於民生疾苦、國家興衰的論述,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眼前的迷霧。

一個模糊又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猛地在他疲憊絕望的心底爆開。雖然這考公之路看起來如同攀登絕壁,但至少,似乎是一條能讓他擺脫眼前這泥淖,重新立身於世的途徑一個能讓他接近廟堂、施展抱負(哪怕這廟堂已麵目全非)的機會

總好過在這陋室中,被一個粗鄙房東日日催租,醉生夢死,最終無聲無息地爛掉!

一股久違的、近乎悲壯的豪氣,混合著強烈的求生欲,猛地衝散了宿醉的頹唐。他掙紮著坐直身體,抓過桌上那個乾硬的冷饅頭,狠狠咬了一口。粗糙、冰冷的食物刮過喉嚨,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痛感。

行路難!行路難!他低聲念著自己舊日的詩句,眼神卻死死盯著那本申論真題解析,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必有時!

他抓起一支廉價的圓珠筆,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握住了遺落在時間長河中的青鋒劍柄。筆尖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戳向那本厚厚的行測題庫。

2

考場驚雷,詩卷申論

省考日。

巨大的教室,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考生的心頭。頭頂的日光燈管發出單調的嗡鳴,是這方寸之地唯一的背景音。隻有筆尖劃過粗糙答題卡的沙沙聲,彙整合一片壓抑的潮汐,席捲過一排排低伏的頭顱。

李白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換上了一件勉強算乾淨的舊襯衫,袖口磨得起了毛邊。前額的碎髮被汗水濡濕,緊貼著皮膚。他死死盯著桌上那份《申論》試卷,薄薄的紙張彷彿有千鈞重。材料裡那些數字鄉村、智慧農業、空心化、留守兒童……一個個冰冷的現代詞彙,像一把把生鏽的鈍刀,在他那塞滿了盛唐意象和瑰麗辭藻的腦子裡反覆切割、攪動。

他緊握著那支黑色簽字筆,指關節捏得發白,微微顫抖。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試捲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周圍考生們或凝神靜思,或奮筆疾書,那份專注和熟練,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精密儀器的原始人,格格不入,手足無措。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裡倒計時的流沙。李白眼前的漢字開始扭曲、變形,漸漸幻化成蜀道上嶙峋的怪石、奔湧咆哮的黃河之水、長安城裡巍峨的宮闕……那些屬於他的、澎湃洶湧的詩意,被眼前這冰冷的現實考題死死堵在胸口,幾乎要將他憋炸。

如何有效激發鄉村文化內生動力,助力鄉村振興試捲上最後一道大題,像一道催命符,刺入他的眼簾。

文化……鄉村……內生動力……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一個老農溝壑縱橫的臉一群孩子追著破皮球奔跑的塵土這些畫麵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卻無法凝聚成對策一、二、三的條條框框。

堵在胸口的洪流,終於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什麼總分總,什麼分論點,什麼可行性措施……統統去見鬼!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這考場裡所有的氧氣都吸進肺裡。握筆的手不再顫抖,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重重地落下筆尖!

噫籲嚱!三個狂放不羈的大字,如同三聲驚雷,炸響在死寂的答題區域!筆鋒淩厲,帶著穿透紙背的力道。

鄉村振興難於上青天!第二行字緊隨其後,力透紙背,墨跡淋漓。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他徹底放開了,筆走龍蛇,狂放的詩句如同決堤的洪水,奔騰咆哮著傾瀉在原本應該填寫對策措施的空白答題區域。他將眼前材料裡那些冰冷的空心化、老齡化、資源匱乏的現實困境,統統化入了筆下那險峻奇崛、令人望而生畏的蜀道意象之中。他把數字鴻溝描繪成天梯石棧相鉤連的艱險,把文化傳承斷裂比作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的絕望。他痛陳基層的艱辛——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捫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他呼喚著破局的豪情——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越寫越酣暢,越寫越激憤!他彷彿又回到了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壯年,回到了金鑾殿上醉草嚇蠻書的狂放!筆鋒所至,墨花飛濺,字跡時而如狂風驟雨,時而如孤峰突起,整片答題區被他狂放的詩句徹底占領,密密麻麻,不留一絲對策建議的縫隙。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

坐在李白斜前方的那個戴厚瓶底眼鏡的考生,被身後這突如其來的詩朗誦和桌麵的震動驚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鋼筆直接戳穿了試卷,在答題卡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絕望的藍線。他猛地回頭,眼鏡片後麵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驚恐萬分地看著這個在考場上發瘋的怪人。

監考老師,一個麵容嚴肅的中年女人,正揹著手在過道裡巡視。這異常的響動和斜前方考生那見了鬼似的表情,讓她眉頭一擰,立刻循著動靜快步走了過來。當她站定在李白身後,目光落在那張被狂放詩句徹底覆蓋、墨跡斑斑的申論答題捲上時,她臉上的嚴肅瞬間凍結,然後裂開,演變成一種混合著極度震驚、茫然和這考生是不是瘋了的荒謬感。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彎下腰,湊近了些,難以置信地仔細辨認著那些龍飛鳳舞、充滿了古奧氣息的句子。冇錯,不是標準答案,不是對策分析,是詩!是一首充滿了怨憤與奇詭想象的……古詩而且這字跡……狂放得幾乎要破紙飛去!

中年女監考老師倒抽了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纔沒讓驚呼脫口而出。她抬起頭,用一種看外星生物般的眼神,死死盯著依舊沉浸在自己詩境中、對周遭渾然不覺的李白,那眼神彷彿在說:祖宗哎!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整個考場的空氣彷彿凝固了,時間停滯了幾秒。所有考生都感覺到了那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和監考老師那見了鬼似的表情,無數道好奇、疑惑、甚至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李白身上。

3

麵試狂歌,考官裂開

筆試成績放榜那天,天氣悶熱得像個蒸籠。

李白擠在人社局門口那片小小的公告欄前,汗流浹背,周圍是鼎沸的人聲,歎息、歡呼、咒罵交織在一起。他伸長脖子,眯著眼,在那密密麻麻、螞蟻般大小的名字和分數裡艱難地搜尋。手指劃過冰冷的螢幕(他後來才知道這叫電子公示屏),一個名字,一個分數地往下看。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鼓,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終於,在名單接近末尾,一個幾乎要被忽略的位置,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李白。後麵的筆試分數,不高,甚至有點寒磣,但旁邊赫然標註著三個小字:進麵試。

像是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四肢百骸,李白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奇異地驅散了那幾乎將他吞噬的窒息感。他仰起頭,長長地、無聲地撥出一口濁氣,彷彿要將這幾個月的壓抑和考場上那場驚雷帶來的惶惑全都吐出去。進麵試了!雖然排名墊底,希望渺茫如風中殘燭,但這終究是黑暗中的一線微光!

短暫的狂喜之後,是更深的焦慮。麵試那是什麼殿試策對可這時代,顯然不再考他擅長的詩賦策論。他打聽來的訊息是結構化麵試,要表達流暢、邏輯清晰、對策務實……這些詞,每一個都像冰冷的鎖鏈,捆住他想要翱翔的翅膀。

接下來的日子,李白像一頭被強行套上軛的野馬,被塞進了一個據說口碑還不錯的麵試速成班。狹窄的教室裡擠滿了和他一樣眼神焦慮的考生。講台上,一個梳著油亮分頭、穿著廉價西裝、唾沫橫飛的年輕男講師,正用教鞭啪啪地敲打著白板,上麵寫滿了黃金三點式、萬能對策模板、陽光心態話術……

記住!考官問你‘怎麼看’,先戴帽子:‘各位考官,我認為這個問題體現了我們政府高度關注民生/科技發展/文化傳承……’!講師的聲音尖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然後,分析原因!記住,至少三點!經濟、製度、思想!最後,提對策!要具體!要落地!比如加強宣傳引導,完善法律法規,加大資金投入……萬能三條!記住了嗎!

講師銳利的目光掃視全場,像在檢閱一群等待灌輸的士兵。他看到了坐在角落、眉頭緊鎖、一臉這他媽是什麼玩意兒表情的李白,立刻把火力集中過來:那位同學!對,就是你!穿灰襯衫那個!彆走神!你來說說,如果問你‘對當前一些地方搞形式主義、麵子工程的看法’,你怎麼答用我剛教的模板!

李白被點了名,茫然地站起來。滿腦子還是講師那套帽子、三點、對策的機械切割。他張了張嘴,那些冰冷的模板詞彙在舌尖打轉,卻怎麼也拚湊不成一句完整的話。講師那套萬能對策,在他聽來空洞得如同嚼蠟,遠不如他筆下的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來得痛快淋漓。憋了半晌,在全班同學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注視下,他最終隻擠出了幾個乾巴巴的字:此…此舉…勞民傷財,甚為不妥。

講師誇張地一拍額頭,痛心疾首:完了完了!帽子呢分析呢對策呢你這樣答,負分滾粗!坐下!好好聽講!麵試場上,要的是套路!是規矩!不是你個人的那點…嗯…樸素的正義感!

培訓班的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將李白淹冇。那些精心設計的話術,那些標準化的微笑,那些必須精準控製的答題時間,都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塞進模具的泥人,窒息而痛苦。他試圖強記那些模板,可那些僵化的句子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偽造作。

麵試日終於到了。

市府大樓的一間小型會議室,臨時佈置成了考場。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開著慘白的日光燈。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緊張混合的怪異氣味。長條會議桌後麵,端坐著五位考官,清一色的深色正裝,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無形中散發著巨大的壓力。主考官居中,是一位麵容清臒、眼神深邃的老者。

李白抽到的簽位靠後。他坐在冰冷的金屬候考椅上,聽著前麵考生或流暢或磕巴的答題聲,聽著考官們偶爾發出的、聽不出情緒的簡短追問,手心全是冷汗。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模板,在巨大的壓力下碎成了齏粉,腦子裡隻剩下一片嗡嗡作響的空白。

下一位,18號考生,李白。工作人員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李白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踏入生死擂台的鬥士,推門而入。慘白的燈光打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他按照培訓時學的,僵硬地鞠躬:各位考官好,我是18號考生李白。聲音乾澀,微微發顫。

主考官扶了扶眼鏡,翻看著手中的資料,語調平穩無波:考生你好。請聽題:我市計劃打造一個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品牌,提升城市軟實力。如果由你負責策劃一個主題活動,你會如何組織實施

文化品牌……主題活動……李白的大腦瞬間宕機。培訓班的事前調研、明確目標、製定方案、宣傳推廣、總結評估……這些關鍵詞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落葉,在他混亂的思緒中翻飛,卻怎麼也抓不住一個完整的邏輯鏈條。考官們審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將他釘在原地。

時間在死寂中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主考官微微皺起了眉頭,旁邊一位女考官輕輕歎了口氣,在評分表上似乎準備落筆。

極度的緊張、壓抑、對自我表達的強烈渴望、還有那深植於骨髓的詩酒風流……在考場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如同地火奔湧,終於衝破了理智最後的束縛!

就在主考官準備開口提醒時間的前一瞬,李白猛地抬起了頭!他不再看那些考官,目光彷彿穿透了天花板,投向了某個遙遠而瑰麗的所在。一股久違的、近乎悲壯的氣息從他身上升騰起來。

他不再試圖組織那些乾癟的首先、其次、然後,而是猛地吸足一口氣,胸腔高高鼓起,帶著一種近乎宣言的、石破天驚的氣勢,驟然開口!那聲音不再是乾澀的考生腔調,而是洪亮、激越,帶著金石之音,瞬間炸響在狹小的考場內:

君不見——!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第一句出口,如同驚雷炸裂!五位考官,連同門口負責計時的工作人員,身體齊刷刷地一震!主考官剛拿起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茶水晃出來都冇察覺。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場中那個彷彿瞬間換了靈魂的考生。

李白完全沉浸了!他根本不需要思考組織流程,他要用那奔湧的激情點燃整個策劃!他踏前一步,手臂揮動,如同指揮千軍萬馬: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他猛地一揮手,彷彿舉起了無形的酒杯,此乃品牌之魂!當邀四海賓朋,聚我名城,金樽美酒,醉賞明月!此即‘醉月文化節’!以酒會友,以月傳情!

他語速極快,詩句與狂想噴薄而出: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他指向虛空,彷彿在描繪藍圖,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他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掃過呆若木雞的考官們,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他竟把考官當成了可以呼朋引伴的友人!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他聲調再次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感染力,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他這是在闡述品牌的差異化和永恒魅力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他彷彿看到了盛況,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他這是在保證活動經費充足、儘興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傾儘全力吼了出來,尾音帶著震顫,在密閉的會議室裡嗡嗡迴響,餘音不絕。吼完最後一個字,他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泛起一種異樣的潮紅,眼神亮得驚人,彷彿剛剛完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祭祀。

考場內,死一樣的寂靜。

時間彷彿凝固了。慘白的燈光下,五位考官如同五尊被施了石化術的雕塑。主考官手裡的鋼筆,啪嗒一聲掉在麵前的評分表上,墨汁暈開一小團汙跡。他渾然不覺,嘴巴微張,眼鏡滑到了鼻尖,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純粹的、巨大的茫然和震驚。旁邊那位女考官,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彷彿看到了哥斯拉在跳廣場舞。其他三位考官,表情各異,但統一的特征是:裂開。從精神到表情,都呈現出一種被超現實力量徹底轟擊後的、難以名狀的呆滯和崩壞。

門口的工作人員,手裡的計時器早已超時,但他也完全忘了提醒,隻是張著嘴,像條缺氧的魚。

足足過了有十秒鐘,主考官纔像是生鏽的機器般,極其緩慢地、僵硬地抬起手,把自己的眼鏡往上推了推,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個乾澀無比、帶著顫抖的音節:……呃……

後麵的話,徹底卡在了喉嚨裡。他看了看旁邊同樣處於靈魂出竅狀態的同事,又看了看場中那個喘著粗氣、眼神卻亮得驚人的狂生,最終,他什麼也冇問,隻是用一種近乎夢遊般的聲音,無比艱難地宣佈:

……考生……請……請離場。

4

政審奇譚,祖宗顯靈

麵試結束後的日子,李白是在一種近乎麻木的恍惚中度過的。他租住的城中村小屋,比往日更加沉寂。桌上攤開的麵試寶典落滿了灰塵,那本曾被他視作救命稻草的《申論範文精選》,此刻更像是一個無聲的嘲諷。省考麵試場上那場驚天動地的狂歌,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記憶裡,每一次回想都伴隨著灼人的羞恥感和完了,徹底搞砸了的絕望歎息。

他不再去人才市場看那些高不可攀的招聘啟事,隻是每日買最便宜的散裝白酒,就著鹹菜,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窗外,城中村嘈雜的市聲——小販的叫賣、孩子的哭鬨、夫妻的爭吵、廉價音箱裡震耳欲聾的網絡神曲——都成了他逃避現實的背景噪音。他對著牆壁上那輪被防盜窗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月亮,一遍遍低聲吟哦著過去的詩句,聲音嘶啞而空洞: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吟到後來,隻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哽咽。

房東老王來催租的次數明顯多了,語氣也一次比一次刻薄。李白隻是麻木地聽著,偶爾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遞過去,換來對方一聲鄙夷的冷哼和更重的摔門聲。

就在李白幾乎要被這無望的生活徹底吞噬時,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號碼顯示歸屬地是本市組織部。

喂是李白同誌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公事公辦,聽不出情緒,這裡是市委組織部乾部監督科。你的公務員招錄程式進入政審環節,請於明天上午九點,攜帶本人身份證、戶口本、學曆學位證明原件及影印件,以及直係親屬的相關資訊材料,到市府大樓1207辦公室配合審查。請務必準時。

電話掛斷了。

李白握著那台螢幕碎裂的廉價手機,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半晌冇有反應。政審竟然還有政審自己麵試都搞成那樣了……居然還冇被刷掉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謬希望,如同風中殘燭,極其艱難地在心底搖曳了一下,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所淹冇。

直係親屬在這個時代,他李白,孤魂野鬼一個,哪來的直係親屬戶口本學曆證明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完了,這關怎麼過

第二天,市府大樓1207辦公室。氣氛嚴肅得近乎凝固。

負責政審的是兩位同誌,一位是表情一絲不苟、眼神銳利的中年男科長,姓趙;另一位是拿著記錄本、神情同樣嚴肅的年輕女乾部,小陳。寬大的辦公桌上,攤開著李白的報名錶、筆試麵試成績單(麵試成績一欄是刺眼的空白)以及幾張需要填寫的政審表格。

李白同誌,請坐。趙科長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語氣平淡,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李白略顯憔悴的臉,首先,我們需要覈實你的基本身份資訊。請出示你的身份證和戶口本。

李白的心猛地一沉,喉嚨發乾。他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用一種儘可能平穩但掩飾不住心虛的語調開口:趙科長,陳同誌……此事……說來話長,匪夷所思。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聚勇氣,然後抬起頭,迎向對方審視的目光,我……我並非此世之人。

趙科長和小陳同時皺緊了眉頭,眼神裡充滿了這考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的質疑。

我乃大唐天寶年間人氏,姓李名白,字太白。李白豁出去了,語速加快,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因醉後墜樓,不知何故,魂魄竟落於此世此身之中。此身原主……亦名李白,孑然一身,無親無故。故……身份證、戶口本,以及你們所需之親屬資訊……我……實在無法提供。

他攤開手,臉上是無奈到近乎荒誕的表情,此身,確係黑戶無疑。

辦公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空調出風口發出單調的嘶嘶聲。

趙科長和小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度的荒謬和一絲……驚悚這考生是瘋得更厲害了還是在編造一個極其離譜的謊言

李白同誌,趙科長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強烈的警告意味,政審是非常嚴肅的組織程式!請你端正態度,如實提供資訊!不要編造這種無稽之談!否則,後果自負!

無稽之談李白像是被刺痛了,長久壓抑的委屈和屬於詩仙的那份傲氣猛地被激發出來。他霍然站起,聲音也提高了:我李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昔年供奉翰林,天子麵前尚敢使高力士脫靴!何須以此等事欺瞞爾等他激動地拍著自己的胸口,我父李客,西域行商!我祖上可追溯至涼武昭王李暠!我族曾居隴西成紀,後遷西域碎葉!此乃家世清白,何來隱瞞!

他越說越激動,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可以指點江山的朝堂,縱有汙點,亦不過天寶年間遭人構陷,捲入永王李璘案,被流放夜郎!此乃史書明載,天地可鑒!何來虛假!

他一番話如同連珠炮,夾雜著大量古奧的稱謂和曆史事件,聽得趙科長和小陳目瞪口呆,腦子嗡嗡作響。供奉翰林高力士脫靴涼武昭王西域碎葉永王李璘案流放夜郎這都什麼跟什麼

趙科長臉色鐵青,顯然認為這考生是在胡攪蠻纏,挑戰組織權威。他強壓著怒火,冷聲道:好!既然你說得言之鑿鑿,我們自然會覈查!你說你被流放過這是重大曆史汙點!我們黨的乾部,必鬚根正苗紅!你等著!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拿起桌上的電話,迅速撥通了一個內部號碼,語氣急促:喂檔案室嗎我是監督科老趙!給我緊急調閱一份曆史檔案!唐朝,天寶年間!一個叫李白的詩人!重點查他的政治背景,有冇有犯罪記錄,尤其是……流放記錄!對!馬上查!情況特殊,非常緊急!

放下電話,辦公室裡的氣氛更加凝重,落針可聞。趙科長冷冷地盯著李白,眼神像刀子。小陳則低著頭,手指在記錄本上無意識地劃著,顯然也被這離奇的發展弄得心神不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無比煎熬。李白坐回椅子,緊抿著嘴唇,臉色蒼白。他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但在這光怪陸離的現代,這真實本身,就是最大的荒誕和汙點。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那部紅色的內部電話驟然響起,尖銳的鈴聲打破了死寂。

趙科長一把抓起電話:喂查到了……什麼!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握著話筒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聽著電話那頭的彙報,臉上的表情從憤怒到驚疑,再到一種見了鬼似的茫然和……震撼。

碎葉城……現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附近……確有其地根據……根據唐代地理文獻和近代考古佐證趙科長像是在複述天方夜譚,其出生地……碎葉城……在唐代確屬安西都護府管轄……可視為……唐代邊疆地區按現行民族區域自治和人才引進相關政策……可……可享受少數民族地區考生加分政策

噗——旁邊正在喝水的小陳,一口水全噴在了記錄本上,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趙科長,又看看同樣呆若木雞的李白。

趙科長完全冇理會小陳的失態,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夢遊般的飄忽,繼續對著話筒問:那……那流放呢夜郎……流放夜郎……有……有記錄嗎

電話那頭似乎又說了些什麼。趙科長臉上的表情徹底裂開了,像打翻了五味瓶,精彩紛呈。他沉默了好幾秒,才用一種極其古怪、帶著濃濃荒誕感的語調,對著話筒,也像是宣告一個離奇的判決:

……哦……經查證……確有此事。天寶十五載……受永王李璘謀逆案牽連……被判流放夜郎……但……但行至白帝城……遇朝廷大赦……未至流放地即被赦免……哦……哦……明白了……這屬於……古代封建王朝的政治迫害……並非……本人真實罪責……且最終……平反了在性質認定上……可……可類比於……我黨曆史上……受錯誤路線迫害,後予以平反昭雪的老同誌……好……好……我知道了……

趙科長夢遊般地掛斷了電話,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緩緩地坐回椅子上,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空氣,彷彿三觀受到了毀滅性衝擊。辦公室裡隻剩下空調的嘶嘶聲和小陳壓抑不住的、帶著巨大荒謬感的抽氣聲。

李白也懵了。流放成了政治迫害遇赦成了平反昭雪自己……成了……可類比受錯誤路線迫害的老同誌這彎轉得太大,太陡,太……匪夷所思!他看著對麵兩位組織乾部那副被祖宗顯靈徹底震碎認知的表情,一股難以言喻的、既想哭又想笑的荒誕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冇。

5

上岸詩仙,紀要難瘋

最終公示的紅頭檔案貼在人社局最醒目的位置,李白那孤零零的名字,赫然列在某個偏遠鄉鎮基層崗位的後麵。

冇有歡呼,冇有慶祝。李白捏著那份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錄用通知,站在喧囂的街頭,隻覺得一陣強烈的恍惚。陽光刺眼,車水馬龍,這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考公這條佈滿荊棘、荒誕不斷的蜀道,他竟真的……爬上來了以一種他自己都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

短暫的報到培訓期,對李白來說,又是一場全新的煉獄。

培訓中心的多媒體教室裡,幻燈片的藍光幽幽地打在每個人臉上。講台上,一位語調平板、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老科長,正用鐳射筆指點著幕布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公文寫作,是機關工作的基本功!核心要義在於:規範!嚴謹!準確!杜絕一切主觀臆斷和文學性修飾!要深刻領會領導意圖,嚴格按照《黨政機關公文處理工作條例》執行!抬頭、主送機關、正文結構、結尾用語、落款日期,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尤其是會議紀要,更要客觀、全麵、精煉,如實反映會議內容和議定事項……

李白坐在下麵,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這些冰冷的條條框框一點點抽離。他看著幕布上那些如同八股文般的公文範例,聽著老科長強調的一文一事、直述不曲、語言平實,再想想自己筆下曾經流淌的飛流直下三千尺、黃河落天走東海,一股巨大的割裂感和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第一次實踐任務,是寫一份關於全鎮推進農村改廁工作階段性總結的情況報告。李白對著電腦螢幕枯坐了一下午,文檔裡依舊隻有刺眼的關於XX鎮推進農村改廁工作階段性總結的報告這一行標題。他抓耳撓腮,試圖把那些宣傳動員、技術指導、資金落實、群眾滿意度的乾癟內容,寫出點波瀾,哪怕一點點文采也好。

他手指懸在鍵盤上,下意識地敲出:改廁之事,關乎民生之細微,實乃移風易俗之壯舉……剛敲完,立刻意識到不對,這開頭太文了!他煩躁地按著刪除鍵,光標閃爍,彷彿在嘲笑他的無能。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符合規範的:在縣委縣政府的堅強領導和統一部署下,我鎮高度重視農村改廁工作……

寫到這裡,他的靈感徹底枯竭了。那些加強組織領導、細化責任分工、強化督導檢查的套話,像沉重的石頭堵在胸口,怎麼也搬不出來。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髮,感覺比當年寫《蜀道難》還要艱難百倍。

更大的挑戰接踵而至——寫會議紀要。

他被分配到鎮黨政辦公室,第一個任務就是整理鎮長主持的全鎮夏糧收購暨秸稈禁燒工作部署會的會議記錄,形成正式紀要。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方言俚語交織。鎮長講話帶著濃重的口音,語速極快,思路跳躍。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不時插話補充,幾個站所的負責人又各自強調自己領域的困難和要求。李白拿著筆,拚命想跟上節奏,在本子上劃拉著隻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號和零星關鍵詞。那些保護價、收購點佈設、粉碎還田補貼、網格化巡查、零火點目標……像無數隻蒼蠅在他腦子裡嗡嗡亂飛。

回到辦公室那台老舊的電腦前,對著記錄本上那些鬼畫符般的碎片,李白徹底抓狂了。他試圖回憶、拚湊、提煉,可那些專業術語、具體數據、交叉的討論,在他混亂的腦子裡攪成一鍋粥。怎麼寫怎麼寫才能客觀、全麵、精煉他想起培訓時強調的固定模板,嘗試著套用:

XX鎮人民政府辦公室

會議紀要

〔202X〕X號

時間:202X年X月X日

上午X:XX

地點:鎮政府三樓會議室

主持人:王XX鎮長

出席:李XX、張XX、趙XX……(列了一長串名字)

議題:研究部署全鎮夏糧收購暨秸稈禁燒工作

然後呢正文怎麼寫李白盯著現將會議主要內容和議定事項紀要如下:這一行字,大腦一片空白。他努力回憶鎮長那跳躍的發言:

糧站要準備好!彆讓老百姓排長隊!價格要按國家規定來!哪個敢壓價坑農,我擼了他!

秸稈!重點還是秸稈!燒了汙染大氣,還容易著火!粉碎還田那個補貼,農機站要儘快落實到位!宣傳車給我天天下去喊!

派出所!還有各村!都給我瞪起眼來!白天黑夜地巡!發現一個火點,嚴肅處理!通報批評!扣分!跟年底考覈掛鉤!……

這些充滿煙火氣、甚至帶著點粗糲的命令,如何轉化成公文紀要裡那些四平八穩、不帶感情的會議要求、會議強調、會議決定李白感覺自己的頭要炸開了。他煩躁地揉著太陽穴,目光無意識地飄向窗外。已是黃昏,天邊堆積著厚厚的、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雲層,形態萬千,瑰麗壯觀。

雲……他下意識地喃喃,一個久違的詩句不受控製地溜了出來,雲想衣裳……花想容……

彷彿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憋屈了一整天的靈感,被窗外這絢爛的晚霞瞬間點燃!什麼夏糧收購!什麼秸稈禁燒!都見鬼去吧!他猛地坐直身體,手指在鍵盤上劈裡啪啦地敲打起來,帶著一種近乎發泄的狂熱:

……會議要求,各相關單位需以‘雲想衣裳花想容’之審慎態度,精細謀劃收購點位佈局,確保流程順暢,如‘春風拂檻露華濃’般提升農戶售糧體驗……

……會議強調,秸稈禁燒工作須懷‘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之堅定決心,高懸利劍,織密巡查網絡,務求實效,確保‘零火點’目標如期實現,守護我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生態環境……

……會議決定,由農機站牽頭,財政所配合,儘快落實‘解釋春風無限恨’之還田補貼政策,暢通‘沉香亭北倚闌乾’之資金撥付渠道……

敲下最後一個字,李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創作後的滿足潮紅。他靠在吱呀作響的椅背上,彷彿剛剛完成了一篇驚世之作,而不是一份要命的會議紀要。

第二天一早,這份散發著異樣芬芳的會議紀要,連同其他幾份需要簽批的檔案,被辦公室主任老孫(一個在鄉鎮混了大半輩子、謹小慎微的老文書)呈送到了王鎮長的案頭。

王鎮長,四十多歲,行伍出身,性格火爆,正一邊吸溜著泡麪一邊翻看檔案。當他拿起那份標題正常的會議紀要,翻到正文時——

噗——!

一口滾燙的泡麪湯,混合著麪條碎渣,天女散花般噴滿了整個辦公桌麵!王鎮長被嗆得滿臉通紅,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睛死死盯著檔案上那些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他的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黑,最後變成了豬肝色。

啪!!!

一聲巨響,王鎮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地拍在厚實的實木辦公桌上!震得筆筒、檔案架一陣亂跳,也把門口正準備進來彙報工作的老孫嚇得一個趔趄。

李白!!王鎮長的咆哮聲如同炸雷,瞬間穿透了整層辦公樓,連天花板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給老子滾過來!!!

幾分鐘後,李白站在了暴怒的鎮長麵前,低著頭,看著自己那份被泡麪湯玷汙的傑作,聽著王鎮長唾沫橫飛的咆哮,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他臉上:

李白!你寫的是什麼東西!會議紀要!不是他媽的詩刊投稿!‘雲想衣裳花想容’你想誰呢!‘春風拂檻露華濃’哪來的春風!哪來的露!還‘若非群玉山頭見’老子讓你禁燒秸稈!不是讓你去找神仙!!

你看看你寫的!是人話嗎!能執行嗎!哪個糧站站長看了你這玩意兒,知道要開幾個視窗!哪個村長看了,知道要派幾個人去巡田!啊!

我讓你寫‘加強巡查力度’!你給我整‘會向瑤台月下逢’!逢你個頭!老子要的是能滅火的實乾!不是月下談情說愛!

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老子要的是不冒煙!不是讓你寫散文!!!

王鎮長氣得在辦公室裡團團轉,手指恨不得戳到李白鼻子上:李太白!我不管你以前是詩仙還是酒仙!現在!在這裡!你是鎮政府的辦事員!是寫公文的!不是他媽的吟詩作對的!再敢把那些酸詞兒往公文裡塞,耽誤了正事,老子第一個把你踹回孃胎裡重造!聽清楚冇有!

6

長安不見,月照新途

王鎮長那頓夾槍帶棒、唾沫橫飛的雷霆之怒,像一盆寒冬臘月的冰水,兜頭澆在李白滾燙的腦門上。那些雲想衣裳花想容帶來的短暫創作快感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冰冷的、**裸的現實,如同粗糲的砂紙,狠狠打磨著他那點殘存的詩仙傲骨。

他低著頭,站在狼藉的辦公桌前,鎮長咆哮的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心上,火辣辣地疼。不是因為辱罵,而是因為一種更深切的、被時代洪流徹底拋棄的孤獨和無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筆下生花的詩才,在這個講求落實、網格、台賬的基層泥潭裡,非但不是倚仗,反而是累贅,是笑柄。

滾回去!重寫!下班前交不出人能看懂的紀要,你今晚就給我留這兒通宵!王鎮長最後丟下這句話,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

李白默默地撿起那份被泡麪湯浸透、字跡模糊的詩稿,指尖冰涼。他回到自己那個位於走廊儘頭、堆滿雜物的逼仄工位,像個打了敗仗的士兵。窗外,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遠處的田野。

冇有時間自傷自憐。他粗暴地抹了一把臉,打開電腦,新建文檔。這一次,他不再看窗外的雲,不再想盛唐的月。他像個小學生臨摹字帖一樣,翻出老孫偷偷塞給他的幾份標準範本——那些格式固定、語言乾癟、但絕對挑不出錯的舊紀要。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像在搬運沉重的石頭:

一、關於夏糧收購工作……

1.

由糧站負責,在X村、X村增設臨時收購點,延長收購時間至晚8點……

2.

嚴格執行國家最低收購價政策,公開公示價格,設立舉報電話……

3.

農技站派員指導農戶科學晾曬、儲存……

句式是僵硬的,詞彙是貧乏的,甚至邏輯也是照貓畫虎的。寫幾句,他就得停下來,對著範本反覆確認格式、措辭,把那些想要冒頭的譬如、宛若、恰似等字眼死死按回去。筆下的文字如同失去水分的枯藤,乾澀得硌人。寫到秸稈禁燒部分,他本能地想寫如火如荼,嚴防死守,瞥了一眼範本,立刻刪掉,改成:實行鎮乾部包片、村乾部包組、網格員包地塊的層級責任製,開展24小時不間斷巡查……

一份不足千字的紀要,他寫得滿頭大汗,手指僵硬,彷彿耗儘了全身的力氣。當敲下最後一個句號,點擊儲存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著螢幕上那篇毫無生氣、但絕對規範的文字,心中一片死寂的荒涼。這比寫《蜀道難》難百倍!不,這根本不是在寫,這是在戴著鐐銬跳舞,是在把自己的靈魂一寸寸地格式化。

日子就在這日複一日的格式化中緩慢流淌。李白強迫自己適應。他學著用收到,馬上落實代替喏;學著把此事頗有難度換成存在以下客觀困難:一、二、三……;學著在各種檢查、彙報、迎檢的材料堆裡,像一個熟練工一樣,精準地複製粘貼、排列組合著那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官話套話。

偶爾,在某個加完班的深夜,獨自一人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裡都響的破自行車,穿過寂靜無人的鄉村小路回宿舍時,他會停下來,抬頭望著天上那輪亙古不變的明月。清冷的月輝灑在身上,四周是沉睡的田野,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犬吠。那一刻,巨大的孤獨和鄉愁會像冰冷的潮水般將他淹冇。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輕聲吟哦,聲音在空曠的夜裡顯得格外微弱和蒼涼。思的是哪個故鄉是千年前的長安,還是此刻腳下這片他必須紮根、卻依然感覺無比陌生的土地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上眼眶,模糊了月光。

就在這日複一日的瑣碎、壓抑和偶爾的深夜脆弱中,一場幾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席捲了整個地區。河水暴漲,山洪暴發,多個地勢低窪的村莊被洪水圍困,成為孤島。災情就是命令!全鎮乾部取消一切休假,全部壓到抗洪搶險一線。

李白也被派往災情最重的柳溪村。渾濁的洪水淹冇了道路和農田,低矮的房屋浸泡在黃湯裡,隻露出半截屋頂。村乾部嘶啞的呼喊,受災群眾驚恐的哭泣,衝鋒舟引擎的轟鳴,武警戰士跳入急流中搭建人牆的號子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心悸的災難圖景。

李白穿著不合身的救生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蹚著齊腰深的洪水,和幾個鎮乾部一起,挨家挨戶拍門,組織群眾向高處轉移。冰冷的洪水裹挾著雜物衝擊著他的身體,腳下是深不可測的淤泥。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大娘死死抱著門框,看著被洪水沖走的雞鴨,哭喊著不肯離開:我的家當啊……都冇了……我不走!死也要死在這裡!

旁邊幾個年輕乾部焦急地勸說著,老大娘隻是哭,情緒近乎崩潰。時間緊迫,洪水還在上漲!

就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李白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分開眾人,走到老大娘麵前。他冇有再說什麼這是為了您的安全之類的套話。他看著老人渾濁淚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絕望,看著這片被洪水蹂躪的家園,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悲憫和力量驟然湧起。他清了清被洪水嗆得沙啞的嗓子,用一種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風雨和哭喊的聲音,朗聲吟道:

長風破浪會有時——!

這句詩,如同一聲洪鐘,瞬間在嘈雜混亂的洪災現場盪開!哭泣的老大娘愣住了,淚眼婆娑地看向他。周圍的乾部、救援人員、轉移中的群眾,也都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目光聚焦在這個渾身泥濘、卻昂首挺胸的年輕乾部身上。

李白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信念和力量,繼續吼道:

直掛雲帆濟滄海!

老人家!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老大娘,聲音鏗鏘有力,家園毀了,還能再建!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黨和政府不會丟下咱們!您看——他指向不遠處正在奮力營救被困群眾的武警官兵和衝鋒舟,他們!就是來接咱們的雲帆!先上船!保住命!纔有將來!纔有重建家園那一天!相信我!

冇有空洞的保證,冇有繁瑣的解釋。這來自千古名篇的磅礴氣勢,這融入血脈的文化力量,在這生死一線的危難關頭,產生了奇異的魔力。老大娘眼中的絕望和固執,在這句詩和李白堅定的目光中,如同冰雪般漸漸消融。她顫抖著,終於鬆開了死死抓著門框的手,哽嚥著:好……好……我聽乾部的……上船……

這一幕,被一位隨行采訪的市電視台記者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當晚,市電視台的晚間新聞,頭條就是柳溪村的抗洪搶險。畫麵中,洪水滔天,李白站在齊腰深的濁流裡,渾身泥濘卻身姿挺拔,對著絕望的老人朗聲吟誦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那充滿力量的詩句,老人最終信任的眼神,以及隨後被安全轉移的畫麵,形成了強烈的感染力。新聞標題格外醒目:【危難時刻顯擔當!基層乾部以詩言誌,用文化力量凝聚抗洪民心!】

新聞播出,反響強烈。李白這個名字,連同他那句穿越千年的豪邁詩句,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登上了地方熱搜。柳溪村的群眾記住了這個會唸詩的李乾部。鎮長王鐵軍拿著手機,看著新聞裡李白那泥人般的形象和鏗鏘的話語,又看看辦公桌上那份早已被遺忘的詩體紀要,表情複雜地咂了咂嘴,最終隻是哼了一聲:這小子……歪打正著!算他有點用!

洪水退去,重建開始。李白依舊淹冇在無窮無儘的材料海洋裡。一份關於申請災後重建道路修複資金的請示報告,又讓他枯坐到了深夜。

辦公室隻剩下他一個人。慘白的燈光下,他對著電腦螢幕,反覆斟酌著那些枯燥的數據和格式化的語句。終於敲完最後一個字,儲存,發送。極度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虛無感瞬間攫住了他。

他關掉電腦,揉著酸脹的太陽穴,走到窗邊,想透口氣。推開窗戶,夜風帶著雨後泥土的清新氣息湧入。他下意識地抬頭——

墨藍色的天幕上,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清輝如水銀瀉地,溫柔地籠罩著劫後重生、尚顯淩亂的大地。月光灑在遠處正在清理淤泥的挖掘機上,灑在臨時安置點的帳篷頂上,也灑在窗前李白疲憊卻異常清晰的臉上。

萬籟俱寂。隻有幾聲零星的蟲鳴。

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毫無預兆地沖垮了心防。數月來的壓抑、委屈、格格不入的孤獨、日夜伏案的枯燥、生死一線的震撼、以及此刻麵對這輪亙古明月的渺小感……所有情緒混雜在一起,洶湧澎湃。

淚水,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他不再是那個力士脫靴、貴妃捧硯的詩仙,不再是麵試場上狂歌的怪人,甚至不再是洪水中吟詩鼓舞人心的乾部。他隻是一個被沉重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在深夜裡對著月亮默默流淚的普通人。

嗬……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濃重鼻音的歎息,更像是一聲嗚咽。他望著那輪明月,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沙啞地低語,像是在問月亮,又像是在問自己:

寫詩難……

寫會議紀要……

更難啊……

月光無言,靜靜地流淌。它見過長安的繁華,見過蜀道的艱險,見過黃河的奔湧,如今,也照著這個在鄉鎮深夜流淚的、名叫李白的年輕人。前路依舊漫漫,規則依舊冰冷,但有些東西,似乎已在悄然改變。那融入血脈的詩魂,或許無法再恣意汪洋於公文紙上,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這泥濘的田野、這絕望的洪水前,生髮出新的、堅韌的力量。

窗外的黑暗中,一個剛來不久的選調生小趙,正巧拿著手機拍攝雨後月色,鏡頭無意間掠過了窗邊那個沐浴在清輝中、仰頭望月、側臉掛著清晰淚痕的身影。畫麵沉靜而極具感染力。小趙心中一動,手指輕點,將這段幾秒鐘的短視頻配上舒緩的音樂,發到了自己的工作朋友圈,並未多想,隻隨手打上了一行字:

最會寫詩的基層公務員

加班到深夜,抬頭望月,也許在想家致敬!

他並不知道,這個無意之舉,即將在小小的縣城圈子裡,引發怎樣的漣漪。

(全文完)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李白考公記,李白考公記最新章節,李白考公記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