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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照站在寫字樓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那個舉著保溫桶的男人。雨絲斜斜砸在他肩頭,舊毛衣的補丁被雨水泡得發深——和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他蹲在泥地裡撿鑰匙串時穿的,是同一件。

手機突然震動,保潔阿姨發來訊息:‘樓下貨車司機又來送粥了,說您胃不好,要趁熱喝。

她攥緊桌角,喉嚨發澀。

1998年的雨還在記憶裡下著。

那天她捂著疼得發白的小腹站在縣醫院門口,而本該陪她的李誠,正開著卡車往被洪水沖垮的村裡運物資。

‘鑰匙串我扔了。’她當時咬著牙說,‘你和你的救災物資過吧。

可此刻樓下的人,手裡攥著的鑰匙串在雨裡閃著光——那枚她親手編的紅繩,那把刻著‘誠’字的小銅鎖,連磨損的痕跡都和當年分毫不差。

他抬頭,目光穿過雨幕撞進她眼裡:‘晚照,這次換我等你。’

紅豆粥的熱氣漫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原來有些東西,被雨泡了二十年,反而更沉了。

1

林晚照走出寫字樓時,晨霧正漫過她的皮鞋尖。

六點整,電梯間的電子鐘剛跳完最後一格,她攥著會議紀要的手還泛著冷——這場關於鄉村教師培訓的討論,從昨夜十點吵到今晨五點半。

有人擋在台階前。

林老師。

聲音像塊舊砂紙,擦過她的耳膜。

林晚照抬頭,看見件洗得發白的藍夾克,再往上是張被歲月磨得更糙的臉。

二十年過去,李誠眼角的褶子深了,可那雙眼還是亮的,像當年蹲在雨裡撿鑰匙時,盯著泥水裡銅鎖的模樣。

她後退半步。

他舉著個搪瓷缸,粥香裹著熱氣撲過來。熱的。他說,紅豆,冇放糖。

林晚照喉嚨發緊。

一九九八年的秋夜突然湧上來——她蹲在衛生室門口哭,李誠的自行車後座還沾著救災物資的草屑,他說晚照你等我半小時,可等他渾身濕透衝進醫院時,床單上的血已經涼透了。

不用。她伸手去推搪瓷缸,指尖碰到他掌心的繭。

粗糲的觸感讓她猛地縮回手。

李誠冇躲。

他繞過她的手,把搪瓷缸輕輕擱在她懷裡。當年你說,紅豆要慢火熬三個鐘頭才甜。他聲音低下去,我記著呢。

林晚照僵在原地。

電梯裡的冷氣突然灌進來,她懷裡的粥卻燙得慌,像團火要燒穿襯衫。

林總

助理王秀芬的聲音救了她。

她快步往辦公室走,搪瓷缸在懷裡晃,濺出的粥水燙紅了手腕。

李誠冇追,隻站在台階下,晨霧裡的影子像株老槐樹——當年村小學門口那棵,她曾在樹洞裡藏過他寫的情書。

辦公室門砰地關上。王秀芬盯著她懷裡的搪瓷缸,欲言又止。

扔了。林晚照把缸塞進她手裡,轉身去擦桌上的會議資料。

可餘光瞥見缸底那圈淡紅的粥漬,又補了句:溫著。

王秀芬冇動。是他

林晚照的筆尖戳破了紙。過去的事。

可您上週還讓我查誠達貨運的路線。王秀芬輕聲說,說他們運的教材總能提前兩天到。

林晚照的手指頓住。

窗外的霧散了些,能看見樓下那抹藍夾克還在。

李誠靠在貨車旁,低頭擺弄著什麼——她認出那是串鑰匙,銅鎖在晨光裡泛著舊舊的黃。

把他的送貨時間記下來。她突然說,下次避開我出門的點。

王秀芬應了聲,卻冇急著走。

她知道,老闆每次說起過去的事時,都會盯著窗台上那截褪色的毛線——那是去年整理舊物時,從箱底抖落的半團灰毛線,補丁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二十年前林晚照熬夜給李誠織毛衣時的模樣。

下班時,林晚照經過前台。

保潔阿姨舉著個保溫桶問:林總,這是早上那位師傅留的,說明天還送。

她接過桶,摸到外壁殘留的溫度。

桶蓋上壓著張紙條,字跡粗重,是李誠的:粥涼了可以再熱,人要是走了,就追不回來了。

林晚照捏著紙條走進電梯。

鏡子裡的自己眼尾發紅,像極了一九九八年那個雨夜——她哭著把鑰匙串扔在泥裡,李誠蹲在雨裡扒拉泥水,抬頭時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說:晚照,我給你撿回來,等你想通了,再扔一次也行。

電梯到一樓。

她隔著玻璃門往外看,李誠的貨車已經開走了,隻留下道淡淡的輪胎印。

可她知道,明早六點,晨霧裡還會有個穿藍夾克的男人,端著剛熬好的紅豆粥,站在老地方。

2

李誠的藍夾克沾了雨珠,貼在後背上。

他低頭看錶,五點三十,分秒不差。

保溫桶擱在腳邊,雨水漫過塑料底。

他攥著鑰匙串的手往兜裡縮了縮,銅鎖硌得掌心生疼——和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一樣,泥水裡摸銅鎖時,指甲縫裡全是泥,掌心被石子劃得出血。

師傅,等對象呢路過的外賣小哥掃了眼他懷裡的保溫桶。

李誠冇接話,目光黏在寫字樓玻璃門上。

雨霧裡那抹白影子一出現,他喉結動了動。

林晚照撐著黑傘下樓,高跟鞋踩過積水。

李誠迎上去,保溫桶舉到她麵前,鑰匙串從指縫裡垂下來,銅鎖晃出一道黃光。

溫的。他說。

她冇接。

傘沿的水滴滴在他手背,像那年她哭著扔鑰匙時,濺起的泥點。

李誠,她聲音涼得像傘骨,我有早餐。

紅豆,去了皮的。他把保溫桶往她懷裡送了送,你當年說,皮硌嗓子。

她的手指在傘柄上蜷了蜷。

雨絲落進傘裡,沾濕了她鬢角的碎髮——和一九九八年秋夜一樣,她蹲在衛生室門口等他,風捲著雨絲往脖子裡鑽,他卻在三十裡外的盤山路上,開著卡車往災區運棉被。

張叔前天給我打的電話。李誠突然說,他翻出本舊日誌,你一零年寄的感謝信,地址在最後一頁。

林晚照的傘晃了晃。

她想起張支書總愛把大事小情記在硬皮本上,村小翻修那天,她教的娃考上縣中的那天,都在本子裡壓著。

他還說,李誠的聲音低了些,你走的時候,把冇織完的毛衣塞在我枕頭底下,線頭都冇剪。

她的呼吸頓住。

那年她連夜收拾行李,毛衣織到袖口,針腳歪歪扭扭——李誠總笑她,說這毛衣穿上能紮人。

她把毛線團塞在他枕頭下,想著等他回來,再罵她手笨。

可他回來時,衛生室的床已經空了,隻留張分手信,和泥裡那串被雨水泡得發綠的鑰匙。

我找了你九年。李誠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是張支書日誌裡撕下來的,前八年跑長途,每到個城市就問教育機構;去年轉了城配,專門跑你們的教材。

林晚照的傘沿垂得更低了。

她看見他指節上的老繭,和當年開卡車時一樣,可掌心裡還攥著那串鑰匙,銅鎖被摸得發亮。

粥涼了我再熬。他把保溫桶塞進她手裡,轉身往貨車走,雨幕裡藍夾克成了個模糊的點,人要是涼了……

他冇說完。

林晚照盯著保溫桶上的水珠,突然發現他後兜露出截灰毛線,線頭打著結,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她當年冇織完的毛衣袖口。

她捏緊保溫桶,傘骨在手裡硌出紅印。

樓裡的王秀芬探出頭喊她,她卻冇動,目光追著那輛藍色貨車,直到它消失在雨霧裡。

雨還在下。

她低頭看保溫桶,桶底壓著張紙條,字跡被雨水暈開,卻還能認出:倉庫鑰匙在老地方,我冇換。

她的手指突然抖了抖。

倉庫

她想起公司樓下那個老倉庫,去年翻修時,工人說牆角有個生鏽的鐵盒,她冇在意。

此刻雨絲落進領口,她突然想起,一九九八年離開那天,她把給李誠織的毛衣塞進了村小倉庫的舊木箱,箱門上掛著把小銅鎖——和他手裡那串鑰匙上的,一模一樣。

3

林晚照是在下午三點十七分推開倉庫門的。

金屬門軸發出吱呀聲,她想起村小那間堆煤塊的倉庫,也是這樣的門。

去年翻修時工人說牆角有鐵盒,她當時正盯著新到的支教教材清單,頭也冇抬應了句收儲物間。

鐵盒在最裡層貨架,積著薄灰。

她蹲下去,銅鑰匙插進鎖孔時手有點抖——和李誠掌心裡那串一模一樣的銅鎖。

哢嗒。

毛衣裹著張舊報紙滾出來。

藏藍毛線被時間浸成淺灰,袖口卻簇新——是塊補丁。

針腳比周圍細密三倍,像用放大鏡數著織的。

她摸過去,指腹蹭到凸起的紋路,突然想起那年春寒。

她孕反厲害,織毛衣時總抖,勾壞了袖口。

扔了重織。她把毛線團摔在炕頭,轉身就吐。

李誠冇說話,等她蜷在被子裡睡熟,摸黑翻出針線盒。

第二天早上,他舉著毛衣湊到她眼前:我補的,你看像不像

像狗啃的。她嘴硬,手指卻悄悄勾住他袖口。

他就笑,哈著熱氣給她捂手:等天暖了,我騎車帶你去縣城買糖炒栗子,後座墊你縫的棉墊,保準不硌屁股。

風雪裡他說,隻要你在我身邊,哪兒都是家。

林總

王秀芬的聲音驚得她鬆手。

毛衣滑落,她慌忙去接,發頂蹭到貨架,疼得眼眶發酸。

助理抱著一摞檔案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她懷裡的舊物,又迅速垂下:李師傅昨天留的紙條,在保溫桶夾層裡。

紙條皺巴巴的,邊緣被水洇出毛邊。

林晚照展開,字跡是熟悉的正楷,每個字都像用尺量過:我想讓你知道,那年我不是不陪你去醫院,而是我以為……你會等我。

她的手指在等字上停住。

一九九八年秋夜的雨突然灌進耳朵——她蹲在衛生室門口,雨順著脖子往衣服裡鑽,等了三個小時。

李誠後來跟她說,盤山路上塌方,卡車陷進泥裡,他和民兵們用繩子拉了半夜。

可她當時隻看見,他回來時懷裡抱著半車棉被,卻冇半分給她的溫度。

我以為你會等我。

眼淚砸在紙頁上,暈開個模糊的圓。

王秀芬遞來紙巾,她冇接,反而把紙條疊成小方塊。

這是她收到的第十張李誠的紙條,前九張都被她揉進了垃圾桶。

放我抽屜。她聲音啞得像生鏽的鎖。

王秀芬走後,她把毛衣輕輕放進抽屜,壓在紙條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玻璃上的水痕歪歪扭扭,像極了當年她留在分手信上的淚痕。

手機在桌麵震動,是機構會計發來的訊息:李師傅的貨車明天五點半到,教材要提前搬下樓。

她盯著螢幕,突然伸手按亮手機鬧鐘。

五點半的提示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

4

林晚照的鬧鐘在五點半準時炸響。

她盯著天花板發了三分鐘呆,最後抓了件外套就出了門——自李誠開始每天送粥,她還從冇在樓下遇見過他。

公司樓下的路燈還冇熄。

雨絲細得像篩子漏的,她剛拐過街角就看見那抹熟悉的灰。

李誠立在老位置,洗得發白的夾克沾著雨珠,左手端著保溫桶,右手攥著個塑料袋,露出半截暗紅毛線——是她的舊毛衣。

她腳步頓住,轉身要走。

林校長!趙誌剛的聲音從身後撞過來。

後勤主管抱著箱教材,褲腳沾著泥,那不是李哥麼前兒他問我你常去的粥鋪,說要記準了火候。

林晚照的手指蜷進外套口袋。

趙誌剛當年是村小四年級學生,總愛扒著窗台看她改作業,如今四十歲的人,笑起來還帶著點冇褪儘的憨:他說,有些東西比時間更長情。

雨絲落進後頸,涼得她打了個顫。

李誠已經走過來,保溫桶騰起的熱氣糊住他的眉:粥還熱著。

她望著他眼角的細紋,喉嚨發緊:你到底想怎樣

不是求原諒。他把塑料袋輕輕放在腳邊,鑰匙串上的小銅鎖磕出輕響,我是來告訴你,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你願意抬頭看看,我還在。

他從口袋裡摸出張照片。

泛黃的相紙邊角卷著,是一九九八年的夏末,兩人站在村口老槐樹下,她穿著藍布衫,他軍帽歪著,身後的樹影落了他們滿肩。

你說過,隻要我們還在,老槐樹就在。他的拇指撫過照片上她的髮梢,現在樹還在,我也在。

林晚照的睫毛抖了抖。

有溫熱的東西湧進眼眶,她彆過臉去,卻冇再抬腳。

李誠把保溫桶塞進她懷裡,轉身要走,又停住:週末……信箱裡有東西。

她望著他的背影融進晨霧裡,低頭看保溫桶,蓋子上壓著張便簽,字跡還是熟悉的正楷:熱粥要趁熱喝,信要慢慢看。

當天傍晚,她的辦公桌上多了個牛皮紙信封。

邊角磨得發毛,封口處沾著點乾了的粥漬,最上麵歪歪扭扭貼了張便簽:週末記得看信箱。

4

週末清晨的鬧鐘響了七次。

林晚照蜷在沙發裡,手指捏著那封牛皮信,邊緣被她揉出細密的褶子。

信裡的字跡比二十年前工整許多,每個字都像用尺子量過,卻還帶著點生硬的頓挫——李誠當年寫情書總愛用鉛筆,說鋼筆字太硬,怕硌疼她的眼睛。

如果你還記得老槐樹下的諾言,請回來一次。

她盯著最後一行字,指甲掐進掌心。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是王秀芬發來的訊息:校長,李師傅的貨車今早裝了三十箱教材,說是要送回青山村。

青山村。老槐樹。

她突然站起身,把信塞進帆布包。

長途車停在村口時,風裡還飄著槐花香。

林晚照踩著土路上的碎石往村小學走,遠遠就看見那棵老槐樹——樹冠還是那麼大,樹皮裂著二十年前的紋路,樹乾上LWZ·LC的刻痕被風雨磨得發淺,卻依然清晰。

樹下站著個人。

灰夾克洗得發白,褲腳沾著泥,正彎腰從貨車後鬥搬紙箱。

聽見腳步聲,他直起腰,額角的汗順著皺紋往下淌:粥鋪老闆說,你坐車容易暈。他摸出個塑料袋,裡麵裝著溫熱的糖糕,我買了甜的。

貨車後鬥裡碼著整整齊齊的教材,封皮上印著晚照教育的logo。

林晚照的喉嚨突然發緊:你...怎麼知道我要回來

趙誌剛說你總翻地圖冊看青山村。李誠搓了搓手,指腹還留著握方向盤的繭,我就想著,萬一呢

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彆在腰間的鑰匙串。

小銅鎖被磨得發亮,和當年那個雨夜一樣,在陽光裡泛著暖黃的光。

當年...林晚照的聲音發顫,我最怕的不是流產。

是我躺在衛生院的破床上,聽護士說’你男人為了救災物資連夜出車‘時,突然覺得...我連箱米麪都比不過。

李誠的手抖了抖,鑰匙串撞出輕響。

他從外套內袋摸出個布包,展開是團暗紅毛線——那件舊毛衣被他補得整整齊齊,補丁針腳比她當年織的還細:那天我把車開到半路,雨刮器壞了。

我停在野地裡,摸黑拆了雨衣蒙擋風玻璃。他的喉結動了動,我想著,晚照在等我,我得把物資送完,給她換間不漏雨的教室。

可等我衝回衛生院,隻看見你留的紙條。

他蹲下來,把鑰匙串放在她腳邊:那天雨太大,我蹲在泥裡摸了半個鐘頭才找到這鎖。

後來每次出車,我都把它貼在胸口。

林晚照看著地上的鑰匙串,眼前突然浮現出1998年的雨夜——李誠穿著褪色的軍裝,蹲在泥水裡,手電筒的光在地上劃出小圈,他的軍帽掉在一邊,後頸沾著泥,卻還在笑:找到啦,晚照的鑰匙。

這次換我守著你。李誠的聲音啞了,你要拆教室,我搬磚;你要建圖書館,我運書。

你說東,我絕不往西。

風捲著槐花香撲過來。

林晚照彎下腰,指尖剛碰到鑰匙串,就被李誠握住手。

他的掌心滾燙,像二十年前那個夏末,他第一次牽她的手,帶她去看村後的野菊花。

我錯了。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該先回來找你。

眼淚砸在鑰匙串上,林晚照終於撲進他懷裡。

二十年前的委屈、思念、不甘,全在這聲悶響裡碎成了渣。

李誠的肩膀抖得厲害,卻還是騰出一隻手,輕輕拍她的背,像哄當年哭鬨的小學生。

哭吧。他說,我在。

幾天後的清晨,林晚照的辦公桌上多了枚嶄新的鑰匙。

銅身亮得能照見人影,鑰匙環上掛著個小銅鎖——和李誠儲存了二十年的那枚,一模一樣。

6

林晚照盯著桌上兩枚鑰匙看了三天。

新鑰匙的銅光蹭著老鑰匙的包漿,像兩滴凝固的琥珀。

第四天清晨,她抓起鑰匙塞進西裝口袋。

路過茶水間時,王秀芬端著咖啡探頭:校長,早。她應了聲,指節在手機屏上敲出李誠的號碼。

喂貨車引擎聲從聽筒裡漏出來,李誠的聲音裹著風。

林晚照把鑰匙按在掌心,凸起的齒痕硌得生疼:如果你真想留下來……她頓了頓,喉結動了動,幫我把青山村新校舍的課桌椅,明天前運到。

電話那頭的引擎聲突然靜了。林晚照聽見他吞嚥的聲音:好。

不是幫我。她對著靜音的聽筒補了一句,是我們。

一個月後,紅綢子在晚照鄉村教育機構新倉庫牌匾前晃得人眼暈。

林晚照握著剪刀的手被李誠輕輕托住,他掌心的繭磨過她指節:我來。

哢嚓聲裡,王秀芬舉著手機衝他們笑:笑一個!這張要放官網首頁的!

趙誌剛擠到鏡頭前,手裡還攥著半卷運貨清單:當年林老師蹲在灶房教我寫名字,李哥在門口幫我磨鉛筆。現在我管著全機構的教材運輸——他拍了拍李誠肩膀,您倆倒成了我頂頭上司。

人群鬨笑時,林晚照偏頭看李誠。

他軍裝領釦係得板正,和二十年前送她野菊花那天一模一樣。

謝謝你冇放棄我。她輕聲說。

李誠的拇指蹭過她無名指,那裡還留著當年織毛衣時磨出的薄繭:該謝的是我。他聲音低下去,謝你肯再信我一次。

風掀起倉庫門簾,穿堂風捲著油墨香撲過來。

林晚照瞥見門內摞到頂的紙箱,最上麵那箱貼著歪歪扭扭的便簽——是李誠的字:青山村小學新課本,易碎輕放。

剪綵儀式散得晚。

王秀芬抱著相機追著後勤組拍入庫流程,趙誌剛扯著嗓子喊叉車司機注意高度。

李誠彎腰撿起地上的紅綢,轉身時被什麼絆了下。

林晚照扶住他胳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水泥地麵裂縫裡,冒出株嫩綠的草芽。

像不像當年教室後牆的野菊花李誠蹲下來,用紅綢輕輕裹住草莖,那天你說,野菊花紮根石縫裡也能開,特彆倔。

林晚照蹲在他旁邊。

陽光穿過她的髮梢,在他手背投下一片暖黃。

遠處傳來王秀芬的喊叫聲:校長!新到的投影儀在三號貨架,您要不要過目

去看看李誠伸手拉她。

她冇動,指尖點了點他腰間——那裡彆著兩枚鑰匙,新的和舊的碰在一起,叮噹作響:先說好,以後出車要報備。

好。

下雨必須減速。

不許再為了物資——

先回家。李誠替她說完,眼睛亮得像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我記著呢。

倉庫裡傳來趙誌剛的吆喝:小心!那箱是手工課用的陶泥!

林晚照站起身,被李誠攥著的手冇鬆開。

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口袋裡那枚新鑰匙。

陽光落上去,銅光和他腰間的鑰匙串交疊,在地麵投出小小的、圓圓的光斑。

王秀芬舉著相機跑過來:校長,李哥,再補張倉庫裡的——她突然頓住,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笑出聲,行,您倆先敘舊,我去拍陶泥箱。

李誠牽著她往倉庫走。

門內整整齊齊碼著的,不隻是課本和教具,還有一摞泛黃的筆記本。

最上麵那本封皮寫著青山村支教日誌,是林晚照二十年前的字跡。

昨天理貨時翻出來的。李誠輕聲說,我冇敢動。

林晚照的指尖撫過1998年9月那頁。

紙頁間飄落張照片,是她和李誠站在老槐樹下,他懷裡抱著個紙箱——當年第一批發往青山村的支教物資。

其實……她彎腰撿起照片,那天在衛生院,我留的紙條最後一句冇寫完。

李誠停下腳步。

我寫的是‘等你回來’。她把照片塞進他掌心,但墨跡被眼淚暈開了。

倉庫深處傳來叉車的鳴笛。

李誠低頭看照片,又抬頭看她。

晨光裡,她眼角的細紋像朵綻開的花。

那我現在補一句。他說,晚照,我回來了。

王秀芬的聲音從倉庫那頭飄過來:校長!陶泥箱上貼了張便簽,您快來看看!

林晚照拽著李誠往聲源處走:什麼便簽

好像寫著‘給林老師的驚喜’——王秀芬的聲音突然拔高,李哥!是你寫的吧

李誠冇說話,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

倉庫的日光燈管在頭頂次第亮起,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最裡麵那排貨架。

那裡摞著個蒙著紅布的大傢夥,紅布邊角露出半截木頭——是課桌的模樣。

風從開著的門吹進來,掀動紅布一角。

林晚照望著那抹紅色,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夜。

李誠裹著她織的舊毛衣,蹲在漏雨的教室修課桌,錘子敲在木頭上的聲音,和著窗外的雪,一下一下,敲進她心裡。

走。她拽了拽李誠,去看看你的驚喜。

李誠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光:好。

倉庫外,趙誌剛正指揮工人搬最後一批物資。

卡車後鬥裡,整整齊齊碼著的,除了課本和陶泥,還有一捆暗紅毛線。

最上麵那張便簽被風吹得翻卷,隱約能看見幾個字:給晚照的新毛衣,這次換我織。

7

新倉庫的電子屏剛亮起啟用第17天的數字,趙誌剛的電話就炸進林晚照辦公室。

校長!裝西部物資的倉庫門打不開了!他聲音發顫,明天一早的物流車,現在鎖芯卡了東西!

林晚照抓過外套往樓下跑。

倉庫門口圍了一圈人,趙誌剛正用指甲摳鎖孔,指腹蹭出血絲。

剛纔檢查完封條還好好的,這會突然——他跺腳,鎖匠說至少兩小時才能到。

林晚照蹲下身。

鎖孔裡卡著半截鐵絲,在暮色裡泛著冷光。

她試了三次鑰匙,金屬刮擦聲刺得人耳膜發疼。

彆急。她壓著心跳,可指尖還是抖,先聯絡物流延遲——

不用。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誠擠到她身側,褲腳沾著貨車的泥點,手裡攥著串老鑰匙。

銅鑰匙被磨得發亮,串著的小銅鎖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

我試試。

林晚照愣住。

他蹲下來,拇指抹過鎖孔邊緣,動作像在撫弄她當年織毛衣時起球的袖口。

98年你在青山村鎖教室門,總說那把老銅鎖愛卡。他輕聲說,後來我偷偷配了把鑰匙。

鑰匙插入的瞬間,金屬發出清響。哢噠——門開了。

王秀芬先喊出聲:李哥你神了!劉芳扶著門框笑:難怪剛纔搬陶泥時看你摸鎖,敢情早有準備。趙誌剛扒著門往裡瞧,懸著的心落回肚子:物資都在!明天準時發車!

林晚照盯著他手裡的鑰匙串。

小銅鎖上的綠漆早掉光了,可當年她用紅毛線纏的鎖釦還在,結打得歪歪扭扭。

你……什麼時候配的

你走那天。李誠起身,鑰匙串在指節間晃,看你把鑰匙扔在雨裡,我撿回來時想,萬一哪天你需要開門,總得有把能用的。

晚風灌進倉庫,吹得最裡層的課桌椅布單掀起一角。

林晚照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雪夜,李誠裹著她織的舊毛衣修課桌,錘子敲一下,她的心跳就快一拍。

謝謝。她輕聲說。

李誠抬頭,眼角的皺紋堆成笑:我答應過要幫你分擔,就不會讓你一個人扛著。

王秀芬舉著手機晃:校長,物流說能等半小時,我去重新確認單據!劉芳拽著趙誌剛往辦公室跑:我幫你填緊急運輸單!

倉庫裡隻剩他們倆。

林晚照摸了摸那串鑰匙,指腹蹭過鑰匙齒痕,像在蹭他當年手掌的繭。

怎麼不早說

說了怕你不要。李誠把鑰匙串塞進她手心,現在給,剛好。

手機在兜裡震動。

林晚照看了眼訊息,是物流確認的簡訊。

抬頭時,李誠正幫她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

明天物資發車,我跟車。他說,路上萬一再出狀況——

好。林晚反應得快,連自己都驚了。

夜色漸深。

她站在倉庫門口看他爬上貨車,尾燈在轉角處劃出紅痕。

手機螢幕亮起,顯示淩晨一點十七分。

這晚她睡得極淺。

鬧鐘還冇響,她就醒了。

望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摸過床頭的鑰匙串。

小銅鎖在晨光裡泛著暖光,紅毛線結還是當年的歪扭模樣。

五點半,林晚照破天荒提前出了門。

樓道裡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樓下那輛熟悉的貨車前。

8

林晚照的鞋跟叩在水泥地上。

五點四十分,天剛矇矇亮,樓下那片空地空得紮眼——李誠的貨車冇停在老位置。

她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串,小銅鎖硌著掌心。

昨晚他說跟車,可現在連人都不見。

手機震動。

王秀芬的訊息跳出來:李哥今早冇來公司,調度說他請假了。

知道了。她回得利落,腳卻往巷口拐。

那間掛著張記粥鋪木牌的老鋪子,門簾剛被風掀起一角。

一碗紅豆粥。她在老木凳上坐下,瓷碗邊緣還帶著灶火的溫度。

張建國擦著桌子笑:姑娘有日子冇來了。他往碗裡撒桂花,你那位朋友倒常來,這半月天天打包兩份。

林晚照的勺子停在半空:朋友

穿藍夾克的高個男人,說有人愛喝這口。老張往圍裙上蹭手,我問他是不是給對象帶的,他紅著臉搖頭,說‘是給等了二十年的人’。

粥霧模糊了視線。

林晚照想起1998年冬夜,李誠蹲在灶前給她熱粥,軍大衣蹭了一身爐灰,卻把碗捂在胸口:晚照,等天暖了,我天天給你熬。

手機在掌心發燙。

她按下通話鍵,聲音輕得像飄在粥霧裡: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傳來貨車引擎的轟鳴:在菜市場。李誠的聲音裹著風,今早去挑紅豆,挑最圓的——

我想你了。她打斷他。

引擎聲驟停。

我馬上來。他說。

林晚照數到第七個煤爐的輕響時,門簾被掀起。

李誠站在晨光裡,藍夾克肩頭沾著星點紅豆,手裡兩個保溫桶撞出輕響。

我猜你會來這兒。他在她對麵坐下,把保溫桶推過去,一份給你,一份……他喉結動了動,給我自己。

掀開蓋子,紅豆香裹著熱氣湧出來。

林晚照盯著他指節上的繭——和二十年前修課桌時一樣,隻是多了道貨車方向盤磨出的淺痕。

當年救災物資比我重要。她突然開口。

李誠的手頓在粥碗上。

現在呢她問。

現在你比所有物資都重要。他抬頭,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光,當年冇說出口的話,現在補。

晨光漫過窗欞,照在他口袋露出的半截紅毛線——是鑰匙串上那個歪歪扭扭的結。

林晚照舀起一勺粥,甜香漫進喉嚨。

像極了1998年的冬天,他蹲在灶前給她熱粥,雪落在他舊毛衣的補丁上,卻落不進他眼睛裡。

以後天天來喝李誠輕聲問。

她把保溫桶往他手邊推了推:粥鋪重開,老闆說——她吸了吸鼻子,她說想你了。

窗外的麻雀撲棱棱飛過。

李誠的笑紋裡盛著二十年的晨光,和一碗剛好的紅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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