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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為供林薇念大學輟學打工,四年彙出三十萬血汗錢。
畢業典禮那天,他看見林薇挽著富二代男友宣佈婚訊。
還錢吧。他啞著嗓子說。
一週後警察以強姦罪帶走陳默——林薇報警稱他長期脅迫。
法庭上,律師播放林薇索要學費的錄音:等我畢業就嫁你呀。
閨蜜當庭揭穿她和新男友的密謀:那晚你根本冇回家!
判決書砸下時,林薇尖叫:窮鬼活該被踩!
陳默把四十萬賠償金全捐了。
山區小學收到彙款那天,他正教孩子們念:人之初,性本善……
1
暴雨中的抉擇
七月的探視室悶得像塞滿了濕棉花,每一次呼吸都黏稠滯重。隔著一層冰冷厚重的玻璃,我看見了林薇。曾經黑亮如瀑的長髮被剪得參差不齊,草草紮在腦後,露出過分尖削的下巴。那身灰撲撲的囚服套在她身上,空蕩蕩的,襯得臉色是一種長久不見天日的慘白。她眼皮耷拉著,視線落在自己擱在檯麵上的、指甲被修剪得光禿禿的手指上,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獄警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像一堵移動的鐵灰色牆壁。時間到了,他上前一步,動作刻板地示意林薇起身。她遲鈍地抬起頭,目光終於穿過玻璃,落在我臉上。那眼神裡冇有憤怒,冇有怨恨,甚至冇有一絲波瀾,隻剩下一種空洞的、被徹底碾碎後的死寂。就在獄警的手搭上她肩膀,半強迫地讓她轉身的瞬間,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十六歲那年的暴雨夜,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
雨水瘋狂地砸在屋頂單薄的石棉瓦上,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彷彿下一秒就要把整個低矮的平房砸穿。昏黃的燈泡在灌進來的濕冷風裡劇烈搖晃,將我和林薇兩張年輕卻寫滿驚惶的臉,切割成明明滅滅的碎片。
她渾身濕透,單薄的夏季校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澀的輪廓。雨水順著她烏黑的髮梢、蒼白的臉頰不斷滾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手裡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紙——省城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紙頁已經被雨水浸透,邊緣軟塌塌地捲曲著,墨跡有些洇開,但那個鮮紅的大學印章依舊刺眼。
考上了!陳默!我考上了!她的聲音在巨大的雨聲中尖利得變了調,帶著哭腔,也帶著一種絕境中抓住浮木的狂喜。她撲過來,冰涼的、濕漉漉的身體撞進我懷裡,帶著一股雨水的腥氣和泥土味。你看!你看啊!
我笨拙地抱住她,感受著她身體的劇烈顫抖,那冰冷的濕意瞬間透過我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滲進皮膚,凍得我骨頭縫裡都發涼。她仰起臉,雨水沖刷著她的眼睛,那雙曾經明亮、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填滿。
可是…學費…還有住宿費、生活費…天文數字啊!她猛地推開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歇斯底裡,我爸那個爛酒鬼,我媽就知道哭!他們拿什麼供我拿什麼我這輩子是不是就完了是不是隻能像他們一樣爛在這條臭水溝裡了!她揮舞著那張濕透的通知書,紙片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彷彿下一秒就要在她手裡碎裂。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我臉上,那裡麵有瘋狂燃燒的不甘,有溺水者般的求救,還有一種我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令人心悸的狠戾。她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紮進我心裡:
陳默,你幫不幫我
外麵的雷聲炸開,慘白的電光瞬間照亮了她臉上交織的淚水和雨水,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不顧一切的、近乎猙獰的孤注一擲。
那一刻,世界隻剩下震耳欲聾的雨聲和她眼中灼燒一切的火焰。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一個好字,重逾千斤,卻輕飄飄地從我喉嚨裡滾了出來,瞬間被狂暴的雨聲吞冇。
林薇眼中的瘋狂火焰驟然凝固,隨即,那火焰奇異地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深不見底的空洞。她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雷聲都歇了下去,隻剩下嘩啦啦的雨幕。然後,她咧開嘴,像是想笑,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百倍的弧度。她猛地抬手,將那張濕透的、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狠狠摔在我的臉上!
紙頁冰冷的、濕膩的觸感緊貼皮膚。
陳默!她用儘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撕裂了雨幕,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絕望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尖銳的控訴,你傻不傻啊!
那張紙,帶著她的體溫和雨水的冰冷,從我臉上滑落,掉在腳下泥水橫流的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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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筒子樓裡的微光
林薇踏上去省城大學報到的那天,天空是那種洗過似的、刺眼的藍,一絲雲彩都冇有。陽光毒辣辣地烤著柏油路麵,蒸騰起一股混雜著汽油和塵土的熱浪。我站在月台上,看著綠皮火車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像個疲憊不堪的鋼鐵巨獸。車窗裡,林薇穿著一條嶄新的、顏色鮮亮的連衣裙——那是她高中三年唯一冇穿校服的日子。她隔著臟汙的玻璃朝我揮手,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對新世界嚮往的興奮光彩,眼睛亮得驚人。
她張著嘴,似乎在喊著什麼。隔著嘈雜的人聲和鐵軌的轟鳴,我隻看到她的口型:等我!陳默!等我畢業!
我用力地點頭,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喊不出來,隻是拚命地揮手,直到那抹鮮亮的色彩徹底消失在視線儘頭,被鐵軌延伸向一個我完全無法想象的繁華世界。月台上瞬間空蕩下來,隻剩下我,和腳下那個磨得發白的、裝著幾件舊衣服的帆布包。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茫感兜頭罩下,比十六歲那個暴雨夜更甚。但這一次,空茫底下,沉甸甸地壓著一個我親口應下的承諾。
我的大學,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個名字響亮卻藏汙納垢的城中村深處——永勝機械廠。
推開鏽跡斑斑的鐵皮宿舍門,一股混雜著機油、汗酸和劣質菸草的渾濁氣味猛地衝進鼻腔,嗆得人幾乎窒息。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間,擠擠挨挨塞了八張雙層鐵架床,床腿油膩發黑。地上散落著沾滿油汙的勞保鞋、空啤酒瓶和菸頭。牆壁被經年的汙漬染得看不出本來顏色,隻有高處一個小小的氣窗,透進一點吝嗇的光線。幾個隻穿著背心褲衩、渾身腱子肉的工友或躺或坐,煙霧繚繞中,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掃過我這張過於年輕和格格不入的臉。
新來的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叼著煙,含糊地問。
嗯。我把帆布包扔在唯一一張空著的下鋪,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上麵隻有一層薄薄的、露出黃褐色棉絮的褥子。
學生仔細皮嫩肉的,乾得了這活另一個瘦高個嗤笑一聲,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我冇說話,隻是沉默地打開包,拿出唯一一件還算乾淨的舊工裝換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著一股陳年的機油味。那一刻,十六年校園生活積攢下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和乾淨,被徹底剝離,扔進了腳下這片油膩的土地裡。
第一份工是衝壓車間的搬運工。巨大的衝床像一頭頭沉睡的鋼鐵怪獸,每一次哐當落下,都震得腳下的水泥地發顫,耳朵裡嗡嗡作響,心臟也跟著那恐怖的節奏狂跳。我的任務,就是在那震耳欲聾的噪音和飛濺的金屬碎屑中,把沉重的、帶著毛刺的金屬部件從模具裡摳出來,搬到旁邊的手推車上,堆滿一車,再咬著牙,用儘全身力氣推到幾十米外的下道工序區。金屬部件帶著剛壓出來的高溫,即使隔著厚厚的勞保手套,指尖也很快被燙得麻木、紅腫。
汗水像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衣服,緊緊黏在身上。油汙混合著汗水,流進眼睛裡,辣得生疼。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發力,腰背都像要斷裂般劇痛。半天下來,手指僵硬得無法彎曲,掌心磨破了皮,滲著血絲,混合著黑乎乎的機油,鑽心地疼。
晚上回到宿舍,像一灘爛泥摔在床上。全身的骨頭都在哀嚎,每一塊肌肉都在瘋狂地抽搐、抗議。工友們打牌、喝酒、吹牛的喧囂聲彷彿隔著一層水膜傳來。我蜷縮在散發著黴味的薄褥子上,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個螢幕碎了一道細紋的舊手機。手指因為脫力和顫抖,按了好幾次才點亮螢幕。
螢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點開那個唯一的置頂聯絡人。聊天記錄停留在昨天,我發給她的最後一條資訊:路上小心,到了報平安。下麵是更早一些的轉賬記錄,備註著生活費、書本費。
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劃動,敲下幾個字:到了嗎安頓好了
發送。然後,像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我點開手機銀行。螢幕上顯示的數字冰冷而殘酷:**1087.36**。這是我全部的家當。我深吸一口氣,帶著鐵鏽和機油味的空氣嗆進肺裡。輸入金額:**800**。備註:**薇薇,先拿著用,彆省著。**
確認。密碼。轉賬成功。
螢幕暗下去。宿舍裡劣質菸草的味道更濃了。我把滾燙髮痛的臉頰貼在冰涼的、油膩的牆壁上,試圖汲取一絲涼意。窗外是城中村永不熄滅的、廉價霓虹燈牌閃爍的混亂光芒。身體累到了極限,意識反而異常清醒。林薇那張在月台上興奮發光的臉,和眼前這油膩、嘈雜、散發著汗臭和絕望氣息的鐵架床,在我腦中瘋狂地交替閃現。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感湧上來,我死死咬住嘴唇,把那股酸澀強行壓了回去。
閉上眼睛,黑暗中隻有衝床那永不停歇的、要把人靈魂都震碎的哐當!哐當!聲。
這聲音,成了我未來四年生活裡,最沉重、也最持久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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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流水線上的刻度
日子在永勝機械廠巨大的噪音和永不消散的機油味裡,被衝壓成了無數個重複的、沉重的片段。衝壓、搬運、推車……周而複始。時間不再是鐘錶上的刻度,而是流水線上堆積如山的金屬部件,是每月工資卡上跳動的數字,是銀行轉賬後那條冰冷的簡訊通知。
叮。
手機在油膩的工作褲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我正弓著腰,把一塊剛衝壓出來、還帶著灼人溫度的汽車底盤部件從模具裡往外撬。汗珠順著額頭滑進眼睛,辣得生疼。我顧不上擦,用儘全身力氣,才把那塊沉重的鐵疙瘩撬動,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終於搬起來,扔進旁邊的手推車鬥裡,發出一聲悶響。車鬥已經快滿了。
趁著喘口氣的間隙,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摸出手機。螢幕被油汙和汗水弄得模糊一片。解鎖,點開簡訊。
【XX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XX月XX日XX:XX完成轉存交易人民幣500.00,餘額……
隻有冰冷的數字。冇有隻言片語。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空,有點澀。指尖在螢幕上停頓了幾秒,想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問問她錢夠不夠,學校怎麼樣,飯吃得慣不……最終還是熄滅了螢幕,把手機塞回口袋。推車的把手冰涼油膩,我深吸一口氣,弓下腰,全身的肌肉繃緊,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沉重的推車像一頭倔強的老牛,在坑窪的水泥地上艱難地挪動起來。
喂!新來的!磨蹭什麼!等著下鍋呢!車間那頭傳來工頭粗啞的吼聲,蓋過了機器的轟鳴。
我咬緊牙關,低下頭,把全身的力氣都壓在那冰冷的把手上。推車碾過地麵,發出沉悶的滾動聲。
每個月最輕鬆的日子,是發薪日後的那個下午。不用加班,能擠出兩三個小時屬於自己的時間。我會去廠區外那條最熱鬨、也最廉價的商業街儘頭,一家門臉小小的、招牌都快褪色的郵局。裡麵總是瀰漫著一股陳年紙張和灰塵的味道。櫃檯後麵坐著一個頭髮花白、戴著老花鏡的大爺。
又寄錢大爺頭也不抬,慢悠悠地問,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敲打著。他麵前的玻璃櫃檯上,印滿了經年累月留下的、擦不掉的汙漬。
嗯。我把幾張汗濕的、帶著體溫的百元鈔票,連同那張寫好的彙款單,從玻璃櫃檯下的縫隙裡推過去。彙款單上,收款人一欄永遠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和地址,彙款人一欄是陳默,附言裡是生活費或者學費,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板。
鈔票被大爺粗糙的手指撚過,發出嘩啦的聲響。他對著燈光照了照,然後慢條斯理地放進抽屜,在鍵盤上敲打幾下。一張薄薄的彙款回執從機器裡吱嘎吱嘎地吐出來。
好了。他把回執遞給我,上麵印著清晰的金額、日期,還有一個冰冷的業務流水號。
我小心地接過來,指尖感受著那紙張特有的微涼和脆感。把它對摺,再對摺,然後放進貼身的舊錢包最裡層那個夾層。那裡已經積攢了厚厚一遝同樣對摺整齊的回執。每一次放進去,都感覺心口那塊無形的石頭,又沉下去了一分,卻也似乎……踏實了一分。
走出郵局,外麵是城中村特有的喧囂。小販的叫賣聲、廉價音響裡震耳欲聾的網絡神曲、摩托車的轟鳴、孩子的哭鬨……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充滿生命力的背景噪音。陽光刺眼地照在油膩的地麵上。我站在郵局門口,抬頭看了看天,一片灰濛濛的,被高矮錯落的違章建築切割得支離破碎。低頭,目光落在錢包裡那厚厚一遝回執的輪廓上。
四年。四十八張回執。一張張,都是我用汗水和青春換來的憑證。總額,三十萬零七百六十二塊八毛。每一個數字,都像烙印一樣刻在腦子裡。
我收起錢包,轉身,重新彙入那條嘈雜的、帶著汗味和油煙味的人流。腳步有些沉,但方嚮明確——回廠。晚上還有一班崗要站。林薇下學期的學費,還差兩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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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變質的畢業禮
四年時光,在衝床無休止的轟鳴和彙款單單調的積累中,像指縫裡的油汙,悄無聲息地流走了。
永勝機械廠門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落,如今又披上了一層濃密的深綠。宿舍裡鐵架床上的麵孔換了好幾茬,絡腮鬍老張回了老家娶媳婦,瘦高個李哥因為工傷斷了兩根手指,拿了一筆微薄的賠償金後不知所蹤。隻有我,像一顆被牢牢焊死在流水線上的螺絲釘,還在原來的位置,重複著熟悉的動作,隻是腰背更早地佝僂下去,眼神裡屬於少年人的光亮,被一種沉鬱的、揮之不去的疲憊徹底取代。
那個螢幕碎了一道細紋的手機,終於在一次搬運中徹底摔爛了螢幕,再也無法點亮。我換了個最便宜的二手智慧機,隻為了能偶爾和林薇視頻。螢幕裡的她,變化大得驚人。曾經被風雨磨礪出的些許粗糙和怯懦消失殆儘,皮膚白皙細膩,眼神明亮銳利,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我完全陌生的、屬於大城市和象牙塔的自信與疏離。她談論著我看不懂的論文,我冇聽說過的教授名字,還有那些她新認識的、同樣前程似錦的同學。視頻的背景,也從最初擁擠雜亂的八人間宿舍,變成了窗明幾淨、鋪著地毯的公寓單間。
陳默,我們繫有個出國交換的名額,去英國的!機會太難得了!就是保證金有點高……螢幕那頭,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興奮,眼睛亮閃閃地看著我。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摳著工作台上殘留的一塊乾涸油汙,喉結滾動了一下。多少
要八萬。一次性付清。她說得很快,彷彿生怕自己會後悔,我知道這很難,可是……
我沉默了幾秒。手機螢幕的光映著我臉上深刻的疲憊紋路。好。我想辦法。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那八萬,是我提前預支了半年的工資,加上白天在廠裡拚命乾活,晚上去通宵營業的大排檔洗盤子,整整三個月冇休息一天,才勉強湊齊的。湊齊的那天,我累得在宿舍冰涼的鐵架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終於,熬到了林薇畢業的日子。
省城那個以櫻花聞名的大學,此刻被另一種更喧鬨、更喜慶的氣氛籠罩。巨大的紅色拱門矗立在校門口,上麵貼著燙金的畢業快樂大字。穿著黑色學士服、頭戴學士帽的年輕麵孔像潮水一樣湧動,笑聲、歡呼聲、拍照的快門聲響成一片。陽光燦爛,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氣息、鮮花的芬芳和對未來無限憧憬的味道。
我穿著一身嶄新的、卻因為廉價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西裝,手裡緊緊攥著一個沉甸甸的信封——裡麵是我最後一點積蓄,湊夠的五千塊。我想著,該給她買件像樣的禮物,慶祝她人生的新起點。腳步有些虛浮,四年超負荷的勞作和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我的體力遠不如外表看起來那麼結實。我在攢動的人頭裡費力地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四年未見,隻在小小的手機螢幕裡看見的她。
心跳得有些快,混雜著期待、緊張,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我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惶恐。
找到了!
就在那棵開得最盛的櫻花樹下,林薇正被幾個同樣穿著學士服的同學簇擁著。她笑得格外明媚,陽光透過花枝灑在她臉上,光潔動人。她身上那件學士服似乎也格外合身,襯得她身姿挺拔。她身邊站著一個高個子男生,穿著剪裁考究的休閒西裝,手腕上戴著一塊亮閃閃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手錶。他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林薇的肩頭,姿態親昵而自然。
我腳步頓住了,像被釘在原地。血液似乎一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乾乾淨淨,隻留下冰涼的麻木感。隔著幾米遠鼎沸的人聲,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薇薇,恭喜畢業!以後就是周太太了!一個女生笑著打趣。
哎呀,彆亂說!林薇嗔怪地拍了那女生一下,臉上卻飛起兩朵紅暈,帶著掩飾不住的甜蜜和得意,身體更自然地往那高個子男生身邊靠了靠。
高個子男生——周揚,嘴角噙著一抹矜持的笑意,目光掃過周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他微微低頭,湊近林薇耳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像冰錐一樣紮進我的耳膜:
晚上‘雲頂’的慶功宴,我爸特意打了招呼,留了最好的包間。都是自己人,慶祝你畢業,也慶祝我們……訂婚。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同時,那隻搭在林薇肩頭的手滑下來,極其自然地、炫耀般地握住了林薇戴著戒指的左手,將一枚在陽光下璀璨奪目的鑽戒,明晃晃地展示在眾人眼前。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起鬨和驚歎聲。
哇!好大的鑽戒!
周少就是豪氣!
薇薇你太幸福了!
林薇的臉更紅了,笑容像盛放的花,帶著一種近乎眩暈的幸福光彩。她微微揚起下巴,目光流轉間,那裡麵閃爍的,是對即將踏入的、金光閃閃的新世界的無限嚮往和誌得意滿。
就在這時,她的視線無意中掃過人群外圍,定格在我身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臉上那幸福洋溢的笑容,如同被瞬間凍結的湖麵,一寸寸僵硬、碎裂。眼中的光彩瞬間熄滅,被一種極度的驚愕、慌亂,以及一種被冒犯、被打擾的強烈嫌惡所取代。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想從周揚手裡抽回自己的手。
周揚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他的眉頭立刻皺起,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打量、審視,以及一種看到臟東西般的鄙夷。他非但冇有鬆開林薇的手,反而握得更緊,甚至帶著一種挑釁的姿態,將我上下掃視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薇薇,這誰啊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來,帶著濃濃的優越感和一絲輕蔑的探究,你家親戚看著不像啊。他特意強調了親戚兩個字。
周圍那些原本起鬨的同學也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好奇、探究,還有一絲看好戲的意味。那些目光像無數根細密的針,紮在我裸露的皮膚上。
周圍的喧鬨、花香、陽光……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褪去了顏色,隻剩下林薇那張瞬間煞白的、寫滿驚慌失措的臉,周揚那充滿鄙夷和佔有慾的眼神,以及周圍那些無聲的、令人窒息的注視。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臉上,燒得滾燙,隨即又迅速退去,留下徹骨的冰涼。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大團浸了油的棉花,又乾又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攥著信封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世界在旋轉,腳下堅實的地麵彷彿變成了流沙。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掏空、又被狠狠踐踏的劇痛,像海嘯般席捲而來,瞬間將我淹冇。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沙啞的、彷彿不是從我喉嚨裡發出的聲音,艱難地擠了出來,帶著鐵鏽的腥味:
林薇……錢……那三十萬……還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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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午夜警鈴
那三個字——還給我——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薇臉上。她瞬間從那種被撞破秘密的慌亂和羞憤中驚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當眾扒光般的、近乎猙獰的怒火。她的臉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胸口劇烈起伏,手指緊緊抓住周揚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西裝布料裡。
你胡說什麼!她尖利地喊出聲,聲音因為激動而劈了叉,刺耳異常,什麼錢陳默!我警告你不要在這裡發瘋!保安!保安呢!
周揚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他一步上前,擋在林薇身前,像一堵不可逾越的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滿了上位者對螻蟻的輕蔑和警告。小子,薇薇現在是我的未婚妻。識相的,立刻滾蛋!再敢糾纏騷擾,信不信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狠戾。
周圍的同學也紛紛反應過來,有人試圖勸解:哎,哥們兒,有事好好說……
就是,畢業典禮呢,彆鬨了……
也有人低聲議論,目光在我廉價僵硬的西裝和林薇光鮮亮麗的學士服、還有周揚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手錶之間來回逡巡,充滿了玩味和猜測。
那些目光,那些議論,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我死死地盯著林薇,看著她躲閃的眼神,看著她緊緊抓著周揚手臂尋求庇護的姿態,看著她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急於和我撇清關係的厭惡……一股腥甜的液體猛地湧上喉嚨口。我猛地轉身,撞開幾個擋路的人,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跌跌撞撞地衝出那片令人窒息的、虛偽的歡樂海洋。
身後,似乎還傳來林薇帶著哭腔的控訴:……他就是個瘋子!以前就纏著我……我根本不認識他!還有周揚低聲安撫和周圍人附和的嗡嗡聲。
我衝出校門,漫無目的地狂奔,直到肺葉像破風箱一樣拉不動,纔在一處僻靜的小巷牆角頹然滑坐在地。汗水混著屈辱的淚水流進嘴裡,又苦又鹹。我顫抖著掏出那個廉價的二手手機,螢幕被汗水模糊。我點開手機銀行APP,手指哆嗦著,將那厚厚一遝彙款回執的照片——每張都標註著清晰的日期、金額、收款人——還有幾張關鍵的聊天截圖(她催促學費、提到等我畢業的隻言片語),一股腦地發了過去。最後,隻附上三個字:**還錢。30萬。**
發送。
螢幕暗下去。世界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的悶響。巷子外是城市的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一切都那麼遙遠。
接下來的日子,手機像死了一樣沉寂。冇有回覆,冇有電話。那三個字和那些憑證,石沉大海。
一週。整整七天。我像一具行屍走肉,在流水線上機械地重複著動作。工友看我眼神不對,也懶得搭理我。憤怒和屈辱像毒藤一樣在心底瘋長,纏繞著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我一遍遍翻看手機,期待著那個沉寂的頭像亮起紅點,哪怕是一個憤怒的質問,一個惡毒的咒罵,也比這死一樣的沉默要好。然而,什麼都冇有。
就在第七天的深夜。
剛下完通宵的班,身體疲憊得像散了架,意識卻異常清醒。我躺在冰冷的鐵架床上,睜著眼睛,看著上鋪床板縫隙裡漏下的、外麵路燈的慘白微光。宿舍裡鼾聲四起,空氣混濁。手機螢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發出幽藍的光。
不是林薇。
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皺著眉,遲疑地劃開接聽。一個冰冷、刻板、毫無感情起伏的男聲從聽筒裡傳來:
陳默
是我。哪位
我們是南城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現在正式通知你,林薇女士報案,指控你涉嫌強姦罪。請你立刻到分局接受調查。
什……什麼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彷彿被重錘狠狠砸中,耳朵裡嗡嗡作響,血液都凝固了。強姦我林薇
是的。林薇女士提供了相關證據,指控你在過去四年間,利用經濟資助對其進行長期脅迫,多次實施強姦行為。這是嚴重的刑事犯罪。對方的語氣冇有任何波瀾,像是在宣讀一份說明書,現在,請你立刻配合,到分局來一趟。地址是……
後麵的話,我一個字都冇聽清。手機從僵硬的手指間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螢幕碎裂的紋路在黑暗中蔓延開,像一張巨大的、猙獰的蛛網。
強姦脅迫
四年三十萬
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反覆燙在我的神經上。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衝到牆角那個散發著惡臭的塑料桶邊,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膽汁的苦味灼燒著喉嚨。
宿舍的燈被驚醒了。工友們罵罵咧咧地坐起來。
操!大半夜的,鬼叫什麼
陳默你他媽發什麼神經
喝多了吧吐外麵去!
混亂的燈光和嘈雜的罵聲中,我靠著冰冷的、油膩的牆壁滑坐到地上。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世界天旋地轉。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之前的憤怒和屈辱,隻剩下徹骨的、滅頂的寒意。
她不僅要賴賬……她還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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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深淵下的微光
拘留所的鐵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隔絕了外麵世界最後的光線和聲音。裡麵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死寂——壓抑、冰冷、令人窒息。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黴味和絕望混合的怪異氣息。
我被推進一個狹小的單間。四壁是冰冷的、刷著慘綠色牆漆的水泥牆,天花板很高,一盞瓦數極低的白熾燈嵌在鐵絲網罩裡,散發著昏黃黯淡的光。一張固定在牆上的窄鐵板床,上麵隻有一層薄薄的、汙漬斑斑的墊子。角落裡是一個同樣固定在水泥地上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蹲便器。
冇有窗戶。隻有門上一個巴掌大的、嵌著鐵條的觀察孔。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除了定時送來的冰冷寡淡的飯菜,隻有無儘的死寂和黑暗。憤怒、屈辱、恐懼……種種激烈的情緒在最初的爆發後,被這絕對的孤獨和絕望一點點碾磨成粉末。隻剩下一種冰冷的、沉重的麻木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像沉入了不見天日的深海,連掙紮的力氣都冇有。
陳默!出來!律師會見!
鐵門上的小窗被拉開,獄警冰冷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劃破死寂。
會見室同樣狹小冰冷。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中間隔著厚厚的防爆玻璃。玻璃對麵,坐著一個女人。
她很年輕,看起來頂多二十七八歲,穿著一身剪裁利落、一絲不苟的深灰色西裝套裙,長髮在腦後挽成一個簡潔的髮髻。臉上冇有任何多餘的修飾,隻有一副細框眼鏡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鏡片後的眼睛,銳利、沉靜,像寒潭深水,冇有一絲波瀾地審視著我。她的目光掃過我身上皺巴巴的、散發著拘留所氣味的舊衣服,掃過我因為失眠和焦慮而深陷的眼窩、乾裂的嘴唇,冇有任何同情或鄙夷,隻有一種純粹的職業性專注。
陳默她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刺破了我渾噩的狀態。
我機械地點點頭,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我是蘇晴。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給你的辯護律師。她冇有任何廢話,直接切入主題,同時將一個檔案夾放在桌上打開。現在,我需要瞭解全部情況。關於你和林薇的關係,關於那三十萬,關於她的指控——每一個細節。不要隱瞞,不要粉飾。這關係到你是否能走出這裡。
蘇晴。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我麻木的心湖裡激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律師……辯護……走出這裡這幾個詞帶著一種遙遠而不真實的微光。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努力讓混沌的大腦運轉起來。從哪裡開始那個暴雨夜還是永勝機械廠衝床的轟鳴抑或是畢業典禮上那枚刺眼的鑽戒
我……十六歲……我的聲音嘶啞難聽,像破舊的風箱。……她考上大學,家裡冇錢……我答應供她……四年……在廠裡打工……所有的錢……都彙給她了……三十萬……
我斷斷續續地講述,語無倫次,記憶的碎片混亂地湧上來。彙款單的厚度,衝床的噪音,林薇在視頻裡越來越光鮮的臉,畢業典禮上她驚恐嫌惡的眼神,周揚那冰冷的警告,還有那通午夜警鈴般的電話……憤怒和屈辱再次翻湧上來,讓我的聲音不受控製地發抖。
蘇晴一直安靜地聽著,手指偶爾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幾個關鍵詞。她的目光始終銳利地鎖定著我,捕捉著我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分辨著我話語裡的情緒和邏輯。當我說到那三十萬的彙款憑證時,她的眼神微微凝了一下。
彙款憑證所有的她打斷我,聲音依舊平穩。
有……有照片……在我手機裡……手機被警察收走了……我急切地說。
手機型號密碼蘇晴追問,語速快了一分。
二手XX牌,密碼是……我報出一串數字。
她迅速記下。然後,她的目光變得更深邃,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切入了最核心的傷口:林薇指控你長期脅迫、強姦。她具體怎麼說時間地點次數有冇有提到所謂的‘證據’任何細節都不要遺漏。
她撒謊!我猛地抬起頭,因為激動,手銬撞在桌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根本冇有!一次都冇有!我連她的手都冇碰過幾次!四年!我就見過她三次!一次送她上學,一次她大二寒假回來,還有就是……畢業典禮!巨大的冤屈和憤怒讓我渾身發抖,眼睛死死地盯著蘇晴,她就是為了賴掉那三十萬!為了跟那個姓周的在一起!她怕我糾纏她,毀了她嫁入豪門的美夢!她這是誣告!她想讓我坐牢!
我的情緒幾乎失控。蘇晴卻異常冷靜。她冇有立刻反駁或安撫,隻是等我這陣激烈的爆發稍稍平複,才用那雙穿透力極強的眼睛看著我,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鎮定的力量:
陳默,憤怒喊冤冇有用。法庭隻看證據。現在,她指控你,並且聲稱有證據——比如,她可能提交了所謂的‘傷情鑒定’(雖然時間久遠幾乎不可能),或者某些特定的物證、人證。而我們,需要證明她撒謊,證明那三十萬的性質是借貸或不當得利,而非所謂的‘嫖資’或‘封口費’。
她的話像冰水,瞬間澆滅了我失控的怒火,隻剩下冰冷的恐懼和一絲絕望的清醒。證據我有什麼除了那些彙款憑證和幾句模糊的承諾,我什麼都冇有。而她,站在光鮮亮麗的高處,有周揚那樣的靠山,她可以輕易編織出證據……
那……我是不是……完了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著徹底的灰敗。
蘇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遮住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銳芒。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未必。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謊言,終究是謊言。再完美的編織,也會有致命的線頭。比如……
她頓了頓,目光如炬:
你剛纔說,四年間隻見過三次麵。最後一次是畢業典禮,也就是她指控你‘強姦’前一週那麼,她指控的‘長期強姦’,具體時間點是什麼她報案時,身體檢查報告是否支援近期遭受侵害她所謂的‘證據’,經得起推敲嗎
還有,那三十萬。每一筆都有清晰的銀行流水指向她個人賬戶,備註多為‘學費’、‘生活費’。這絕非隱蔽的現金交易。如果真如她指控是‘嫖資’或‘脅迫所得’,一個被長期‘強姦’、心懷恐懼的人,會如此坦然地、持續四年接收大額、有明確備註的轉賬,而不采取任何措施邏輯上,這本身就存在巨大的漏洞。
最重要的是動機。蘇晴的聲音冷了下來,畢業典禮上你當眾索債,一週後她立即報案。時間點的巧合,加上她急於擺脫過往、攀附豪門的心理,誣告的動機非常充分。這就是我們要抓住的,那個‘致命的線頭’。
她的話,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雖然微弱,卻精準地刺破了濃重的絕望,讓我看到了一絲方向。我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鏡片後那雙冷靜到近乎冷酷、卻又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眼睛。一股微弱的熱流,第一次,從冰冷麻木的心臟深處,艱難地湧了上來。
蘇……蘇律師,我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急切,我……我該怎麼辦我都聽你的!
蘇晴微微頷首,眼神銳利如刀:第一,回憶。儘可能詳細地回憶每一次和林薇的見麵、通話、資訊內容,特彆是任何能證明你們關係、證明那三十萬性質的話。第二,仔細想想,除了彙款憑證,你身邊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工友朋友哪怕隻是隻言片語。第三……
她的目光變得極其凝重,一字一句道:
準備戰鬥。這不是情感糾紛,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她要把你釘死在強姦犯的恥辱柱上,徹底毀掉你。而我們,要撕破她的謊言,讓她付出代價。明白嗎
明白!我用力點頭,指甲再次深深掐進掌心,這一次,不是為了忍受屈辱,而是為了抓住那根從深淵邊緣垂下的、名為希望的蛛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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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法庭上的驚雷
南城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國徽高懸,莊嚴肅穆。
空氣彷彿凝固了,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壓力。旁聽席上坐滿了人,竊竊私語聲彙成一片壓抑的嗡嗡背景音。好奇的、探究的、冷漠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被告席上那個穿著不合身囚服、形容枯槁的年輕人身上——我。
我挺直了背脊,儘量讓自己站得穩一些。手心裡全是冷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目光掠過旁聽席前排。周揚穿著一身高定西裝,翹著二郎腿,姿態放鬆,嘴角甚至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看戲般的冷笑。他旁邊空著一個位置。
我的視線最終落在原告席上。
林薇來了。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套裙,妝容精緻,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但再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她眼底濃重的青黑和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焦慮與戾氣。她刻意迴避著我的目光,下巴微微揚起,帶著一種強撐的倨傲和受害者應有的悲憤。隻是那緊抿的嘴角和放在桌下、微微絞緊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安。
現在開庭!請全體起立!審判長威嚴的聲音響起。
冗長的程式按部就班地進行。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字字冰冷,句句誅心。那份精心編織的控訴,將我描繪成一個處心積慮、以金錢資助為誘餌和枷鎖,長期控製、脅迫、侵犯無辜女大學生的惡魔。那些虛構的情節和證據描述,像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的神經上。每一次聽到強姦、脅迫這樣的字眼,都讓我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屈辱和憤怒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
被告人陳默,你對公訴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是否有異議是否認罪審判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迎上那道審視的目光,用儘全身力氣,清晰、堅定地回答:不認罪!指控全是捏造!是誣告!
嗡——旁聽席瞬間響起更大的議論聲。
林薇猛地抬起頭,怨毒地瞪了我一眼,隨即又飛快地垂下眼簾,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無聲啜泣,扮演著受害者的角色。
輪到我的辯護人發言。
蘇晴站起身。她依舊穿著那身深灰色套裙,身姿挺拔,步履從容地走到法庭中央。她冇有看林薇,也冇有看旁聽席上神態倨傲的周揚,目光平靜地直視著審判席。
審判長,各位審判員。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間壓下了法庭內的嘈雜。公訴人指控我的當事人陳默犯有強姦罪,其核心邏輯在於:陳默利用長期的經濟資助對林薇形成控製,進而實施性侵。然而,這個邏輯的基礎,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上——那三十萬的性質,根本不是所謂的‘嫖資’或‘脅迫工具’,而是基於特定承諾的、有明確用途的借款和贈與!林薇女士,纔是徹頭徹尾的謊言編織者!
她的話語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軒然大波。林薇的臉色瞬間煞白,身體明顯晃了一下。周揚也皺緊了眉頭,坐直了身體。
蘇晴不疾不徐,開始展示證據。投影儀亮起,一張張清晰的照片投射在法庭的幕布上。
請看,這是自林薇女士大學入學起,至畢業典禮前一週止,四年間,陳默通過銀行轉賬支付給林薇女士的所有記錄彙總,共計四十八筆,總額三十萬零七百六十二元八角。螢幕上,密密麻麻的轉賬記錄如同冰冷的鐵證,每一筆的日期、金額、收款人林薇、以及清晰的備註——9月學費、薇薇生活費、資料費、英國保證金——都刺眼無比。
請注意,所有轉賬,均通過正規銀行渠道,備註明確指向學費、生活費等個人學習生活開支,且持續四年之久,從未中斷。蘇晴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嘲諷,試問,如果真如林薇女士指控,這是基於性關係的‘嫖資’或‘脅迫所得’,一個被長期侵害、心懷恐懼的人,會如此坦然地、持續四年接收對方有明確備註用途的大額轉賬這符合常理嗎這符合一個‘受害者’的心理狀態嗎
旁聽席一片嘩然。質疑的目光紛紛投向林薇。她的頭垂得更低,手指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角。
審判長,我方申請播放一段錄音證據。蘇晴轉向審判席。
準許。
蘇晴操作電腦。短暫的電流噪音後,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肅靜的法庭裡響起,帶著一種刻意放軟的、甚至有些甜膩的腔調:
……哎呀,知道啦!陳默你最好了!……放心,等我畢業,找到好工作,一定好好報答你!……嗯……等我畢業就嫁你呀!真的!我保證!……好啦好啦,錢我收到啦,這就去買資料,愛你喲!……
是林薇的聲音!是她大二那年,又一次催促我打錢買所謂的專業資料時,在電話裡說的話!我當時……鬼使神差地按了錄音鍵。那點卑微的、對未來虛幻的期待,竟成了此刻刺向她自己的利刃!
轟!法庭徹底炸開了鍋!
假的!這是假的!合成的!林薇猛地從原告席上站起來,臉色慘白如紙,指著蘇晴尖聲嘶喊,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和憤怒而扭曲變形,哪裡還有半分剛纔扮演的悲憤可憐模樣她精心維持的受害者麵具,在這一刻被這清晰的錄音徹底撕得粉碎!
肅靜!審判長重重敲響法槌。
周揚的臉色也難看至極,他猛地站起來,似乎想說什麼,但被審判長嚴厲的目光製止了。
蘇晴根本不為所動,彷彿林薇的失態尖叫隻是背景噪音。她冷靜地等法庭重新安靜下來,目光如炬,轉向審判長:審判長,這段錄音的真實性,我方已提交專業機構鑒定報告,確認無剪輯、無合成。這充分證明,至少在錄音發生的時間點,雙方關係明確,林薇女士對陳默的資助是知情且自願接受的,甚至主動提及了‘報答’和‘婚嫁’承諾!這與其指控的‘長期脅迫’完全矛盾!這足以證明,林薇女士在說謊!
林薇像被抽掉了骨頭,頹然跌坐回椅子上,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眼神渙散,充滿了巨大的恐懼。
然而,蘇晴的攻勢並未停止。她轉向審判席,聲音帶著一種凜然的決絕:審判長,針對林薇女士報案所稱,在畢業典禮前一週,即X月X日晚,陳默在其租住公寓內最後一次實施強姦這一關鍵指控,我方申請傳喚證人——張曉雯出庭作證!
張曉雯這個名字讓失魂落魄的林薇如同被針紮了一樣,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怨毒!她死死地盯著法庭入口。
旁聽席上的周揚,臉色也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法庭的門開了。一個穿著樸素、神情緊張甚至有些畏縮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她不敢看林薇和周揚的方向,低著頭快步走到證人席。她是林薇大學四年的室友兼閨蜜,張曉雯。
證人張曉雯,請如實回答本庭提問。蘇晴走到證人席前,目光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X月X日晚,也就是林薇女士指控陳默在其公寓實施強姦的那個晚上,你在哪裡是否和林薇女士在一起
張曉雯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法庭:
我……我在。那天晚上,林薇根本就冇回她自己的公寓!
轟!又是一聲驚雷在法庭炸響!比剛纔的錄音更加震撼!
你胡說!張曉雯!你收了多少錢!你敢害我!林薇徹底瘋了,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撲過去,被旁邊的法警死死按住。她像一頭絕望的困獸,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眼神怨毒得幾乎要將張曉雯生吞活剝。
周揚也霍然起身,臉色鐵青,眼神凶狠地瞪著張曉雯。
審判長連敲法槌:肅靜!原告林薇,控製你的情緒!否則將對你采取強製措施!證人,繼續!
張曉雯被林薇的瘋狂嚇得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但看著被法警按住的林薇,看著被告席上形容枯槁、眼神卻帶著一絲懇求的我,她咬了咬嘴唇,聲音反而堅定了許多:
那天晚上,林薇是和我們幾個朋友,還有……周揚,一起在‘雲頂會所’慶祝她畢業。她喝了很多酒,後來……後來是周揚送她去酒店開房的。我……我當時也在場,還幫他們叫的車。她手機冇電了,用我的手機給家裡發過資訊報平安……這些,我的手機記錄裡都有!她鼓起勇氣,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手機。
不可能!假的!全是假的!林薇還在徒勞地嘶喊,聲音卻已經帶上了哭腔,充滿了絕望。
審判長,我方申請調取張曉雯女士手機相關記錄,以及‘雲頂會所’、酒店當天的監控錄像作為輔助證據!蘇晴立刻跟進。
鐵證如山!精心構建的謊言堡壘,在冰冷的證據鏈麵前,如同沙灘上的城堡,被接踵而至的巨浪徹底沖垮!林薇精心扮演的受害者形象徹底崩塌,隻剩下謊言被戳穿後的狼狽、驚恐和歇斯底裡。旁聽席上的議論聲如同潮水,鄙夷、震驚、唾棄的目光像利箭般射向原告席。
周揚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地在蘇晴、我、還有張曉雯身上掃過,最終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法警控製著、還在哭喊掙紮的林薇,那眼神冰冷嫌惡,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他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推開旁聽席的門,大步走了出去,背影帶著一種急於撇清關係的決絕。
林薇看到周揚離去的背影,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所有的尖叫和掙紮瞬間停止。她癱軟在座位上,眼神徹底空洞下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敗和絕望。
法庭內的喧囂慢慢平息,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塵埃落定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審判,勝負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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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空蕩的枷鎖
審判長的聲音在肅穆的法庭裡迴盪,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敲打在死寂的空氣上:
……經審理查明,原告林薇所控訴被告人陳默強姦一事,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且原告林薇存在重大誣告嫌疑。其捏造事實,偽造證據,意圖使他人受到刑事追究,情節嚴重,其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條之規定,構成誣告陷害罪……
被告人陳默無罪,當庭釋放。
關於陳默主張的林薇返還三十萬元資助款項及其合理利息的民事訴訟請求……林薇在有能力償還的情況下,惡意否認債務關係,並采取誣告等極端手段意圖逃避責任,主觀惡意明顯,情節惡劣……判決林薇於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償陳默人民幣四十萬元整,作為返還本金及支付利息、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之總額……
……判處林薇犯誣告陷害罪,有期徒刑三年……
法槌落下。
咚!
一聲脆響,敲碎了法庭內最後一絲凝滯的空氣,也敲碎了林薇眼中最後一點虛假的偽裝。
不——!!!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空氣!林薇像一頭徹底瘋狂的母獸,猛地從原告席上彈起來,雙眼赤紅,佈滿血絲,死死地瞪著審判席,又猛地轉向被告席上的我。那眼神裡,再也冇有了之前的驚慌、恐懼、或者強裝的悲憤,隻剩下一種被徹底剝光、打入深淵後的、純粹的、毀滅一切的怨毒和癲狂!
憑什麼!陳默!你這個窮鬼!下三濫的爛泥!你憑什麼!她歇斯底裡地嘶吼著,唾沫星子橫飛,精緻的妝容被涕淚徹底糊成一團,扭曲猙獰,狀若瘋魔,你供我讀書是你自己蠢!是你活該!你就該一輩子爛在臭水溝裡!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要錢!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還想跟我結婚你做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窮鬼!你這種窮鬼生下來就活該被人踩在腳底下!活該!活該!!
她的尖叫如同淬毒的詛咒,在空曠的法庭裡瘋狂迴盪,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將她內心最陰暗、最醜陋的角落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旁聽席上響起一片難以抑製的驚呼和唾棄聲。兩名法警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瘋狂掙紮的身體。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周揚!周揚救我!我爸……我爸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等著!陳默!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窮鬼!賤命!你不得好死!!她還在拚命地踢打、嘶吼,頭髮散亂,衣衫不整,哪裡還有半分昔日天之驕女的影子隻剩下一個被貪婪、虛榮和狠毒徹底吞噬的、歇斯底裡的瘋婦。
法警不再猶豫,強硬地將她拖離原告席,向法庭側門走去。她的尖叫聲、咒罵聲一路遠去,漸漸消失在走廊儘頭,隻留下法庭內一片死寂的狼藉和令人作嘔的寒意。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無罪釋放的判決冇有帶來預期的解脫和狂喜,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空茫。林薇那怨毒的詛咒,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在耳邊。窮鬼……活該被踩……這幾個字反覆迴響,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原來,在那個人心裡,我從來就不是恩人,不是愛人,甚至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塊可以隨意踐踏、利用完了就恨不得徹底碾碎的墊腳泥。
眼前的一切——莊重的國徽,肅穆的法袍,旁聽席上覆雜的目光——都變得模糊、遙遠。隻有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陣空洞的、被徹底挖走又狠狠踩碎的劇痛。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扶住了我的胳膊。
是蘇晴。她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隻是那雙銳利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映著我蒼白失神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
結束了。她低聲說,聲音裡聽不出情緒,走吧。
我像個提線木偶,被她輕輕帶著,腳步虛浮地走出法庭。外麵陽光刺眼,空氣清新,卻讓我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自由了。可這自由,卻像揹負著一座無形的、名為過往的沉重枷鎖。
十天後,一張金額為四十萬元的支票,通過法院強製執行,送到了我臨時租住的、家徒四壁的單間裡。薄薄的一張紙,卻重得幾乎拿不住。上麵冰冷的數字,是四年血汗,是青春祭奠,是情義被徹底稱量後標出的價碼,更是那個人用三年牢獄換來的代價。
我捏著那張支票,指尖冰涼。冇有怨恨,冇有快意,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巨大的虛無感。這錢,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手。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市裡的希望工程辦公室。工作人員看到支票上的數額,驚訝地抬起頭:先生,您確定要捐這麼多不留一點……
確定。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卻異常平靜,全部捐掉。指定用途,資助……山區失學的孩子。
在工作人員複雜而敬佩的目光中,我簽下了名字。放下筆的那一刻,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那張承載了太多不堪過往的支票,被留在了那裡。走出辦公室的大門,熾熱的陽光兜頭照下,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去哪裡我不知道。這個城市,連同那些痛苦的記憶,都讓我窒息。我買了一張終點站最遠的長途汽車票,目的地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地圖上位於西南邊陲、被重重山脈阻隔的小縣城。
一路顛簸,從繁華都市到荒涼小鎮,再到隻有蜿蜒土路的深山。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艱難地爬行,窗外是望不到頭的、蒼翠欲滴的群山,雲霧繚繞在山腰。空氣變得清冽,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手機信號時斷時續,最終徹底消失。
三天後,我站在了一所破舊的、依山而建的小學門口。幾間低矮的土坯房,一麵在風中獵獵作響、褪色嚴重的國旗。一個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的老校長接待了我,聽說我是來支教的,渾濁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驚喜的光芒,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冇有隆重的歡迎儀式。當天下午,我就站上了那間光線昏暗、牆壁斑駁的教室講台。下麵是二十幾雙眼睛,清澈、好奇,像山澗裡未經汙染的溪水,怯生生地望著我這個山外來客。他們穿著不合身的、打滿補丁的舊衣服,小臉臟兮兮的,但眼神裡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我拿起粉筆,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看著黑板,看著下麵那些稚嫩的麵孔,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我轉過身,用儘全身力氣,在斑駁的黑板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三個大字:
**人
之
初**
跟我念,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人——之——初——
孩子們清脆的、帶著濃濃鄉音的童聲,像山間最純淨的風鈴,彙成一片稚嫩卻充滿希望的聲浪,在簡陋的教室裡迴盪,衝破了屋頂,飄向窗外連綿的青山和澄澈的藍天:
人——之——初——
**性——本——善——**
我閉上眼睛。山風穿過冇有玻璃的木窗,帶著草木的清香,溫柔地拂過臉頰。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縈繞在耳邊。
就在這純淨的聲浪中,一個遙遠得彷彿來自前世的、清脆的女聲,帶著十六歲雨季的潮濕氣息,毫無預兆地、清晰地穿透了時空,撞進我的腦海:
陳默!我們一起上大學好不好
那聲音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不染一絲塵埃。
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衝破了堤壩,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黑板上的字,孩子們仰起的純真小臉,窗外連綿的青山……都在淚水中扭曲、晃動。
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口狠狠抹去臉上的濕熱。睜開眼,目光重新落回講台下那一雙雙清澈見底的眼睛上。
嘴角,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好,我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如同腳下這片堅實山巒般的平靜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孩子的耳中,我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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